一位多年未走出莲塘半步的少年，该是多么期待观得这九亩莲塘之外的大千世界啊！
然眼前人，从容安详，眼波甚至未往外方瞧一眼，让人诧异。
“殿下今日出行的路线，皆是四皇子事先参详好的，景致颇佳，大可沿路细观！”
一身玄衣便服的侍卫恭谨地拉开了绣帘。
似瞧出他的一番美意，男子果然通情达理地移了过来，抿唇一笑的瞬间，唇角优美地上扬。
“前方香火旺盛，每日各地的香客皆会慕名而来！”侍卫好心地当着向导。
“哦，是相国寺吧？据闻有寺僧一白零八位，现任主持为光海大师，是位得道的高僧！”少年颔首。
“那处是……”侍卫讶了一声，微微一顿，指着远处庑顶的殿阁看向少年。
“太庙，有前、中、后三殿，配殿据闻正在修缮，四月初八时，武皇陛下来过！”
“东面呢？”侍卫又试道。
“澧河，上游是漕水，下游是惠江，过了前方可见一处拱桥，是帝京闻名的仙缘桥，共有石阶七十七级，每岁乞巧节时，十分热闹，再往前走，便是京中热闹的朱雀大街了！”
……
春九听地哦哦咋舌，望向轩辕铎壬，只睁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道：“据说这长了天目的人什么都能瞧见！”
“春侍卫说笑，铎壬真恨不得长了天目一双，见到那令人日思夜想的朱子空！”
少年修长的五指伸过，于他眼前打趣地晃了三晃。
侍卫以掌轻摧，却见那手掌游龙一般闪过，力道聚于一指，轻点在他的额际。
“春侍卫，承让！”
少年甫收指，端坐于对面，露出干净亲切的笑容。
不过是他受伤后，教他强身健体的一套掌法，未想到他倒习出了其中精妙，出身武科的春侍卫叹道：“假以时日，殿下也能阵前杀敌了！”
“不过是习些护身逃路的法子，万一被楚贼抓去，不至于那般不济，那阵前杀敌，当配良将！”少年谦声道。
“春九早年也随军出征过，不如殿下回朝时，带了我去，阵前替您杀几个乱臣贼子，尽些绵薄之力！”春九毛遂自荐道。
“莲塘风霜几度，春侍卫已陪了我不少年数，该娶一房美娇娘，过些好日子！”少年的笑容又如沐春风地洒下。
“美娇娘？”春九感念，直觉有些遥远。
“春侍卫，难道莲歌未与您提吗？”少年问道。
“提？”侍卫呆了一呆。
“旧岁的书信中，莲歌确实提过此事！”少年回想道。
“郭……，郭芙蓉？”春九毛骨悚然地抬眸，亮出银牙呲了呲道。
“妹妹有意在貌美如花的宫娥中择一女子，这郭芙蓉是宫娥吗？”轩辕铎壬闻言，认真问道。
这宫中暴室出来的宫娥也比那郭芙蓉好看十倍！
自从去郭掌柜处送过几次藕，那郭芙蓉经常冲他迎风憨笑，让人夜不能寐。
金庭侍卫春九兀自思量，想是莲歌拿他开心，只机敏淡笑道：
“太子殿下，如公主形容，那郭芙蓉乃宫中最美的女子，可惜春九高攀不起！”
最美的？
少年瞳眸炯亮，哑然失笑。
那宫中最美的女子应属流月才是！
仿若还记得初见她绝丽容颜的那刻，她傲慢道：“可惜你是位家国败落的公子，对我再好，流月也不能嫁你！”
而离开莲塘那日，她却道：“在心中我流月已嫁你千遍万遍，轩辕铎壬，你任我走，是世间对我最坏的人！”
算来已有多少日子未见了，不知今日他这最坏的人能否有幸见上美人一面？
想着，马车已驶入了皇宫，下来时置身重殿环绕的一隅，心中似潮雨一般湿漉。
这座宫廷他幼时曾随母后来过，依稀记得其中深丽的景致。
龙祥云纹、金顶朱殿，与邬敕国宫廷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鼻端有牡丹花香，那般熟悉的味道，好似徘徊在幽梦中，故国雕栏玉砌的王庭，也有着如此春盛的美景，然一夕湮灭。
芷月桥头，少年驻足观瞧。
骤雨初歇，天际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去，碧水烟波浩渺，涟漪粼粼。
步履轻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子劲风，直直扑来。
常年的谨慎，人急遽地撤身，春九也警觉地玄衣一挡，轩辕铎壬只见有牡丹浮绣的罗衣从眼前飘过。
钗环叮当坠地，让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桥上一粉装女子追来，眉眼慌乱，焦急地朝他们道：“快——，拦住她，会出大事的！”
未待回神，少女已提裙跑了过去。
眼瞅着那罗衣女子往湖边奔去，潭眸一惊，少年也匆急追过。
“殿下——”春九唤。
“救人要紧！”
绿柳如烟的岸边，罗衣女子神色纷乱、嘶哑哭啼。
“退下！”
“退下！”
……
粉衣女子抓着女子的袖笼，小心安抚，却见那罗衣女子涕泪纷坠的脸上，凄凉一笑，眉间颦起一丝决然。
“扑通——”
湖面一片白色水花飞扬，
随着罗衣玉人栽入湖中的粉装女子扑腾喊了几声：“救命”，粉衣浮尘了片刻，便消失在碧水中。
才入宫便撞上此事，春九始料未及，纵身跃入水中，却见那少年也随后跟来。
“殿下——”
“速速救人！”
两人潜水急探，奋力救了二人上岸。
侍卫春九瞧着自己背上岸的这位，几番施救无果，眼底飘出暗色，冲少年涩然道：“救不回了！”
少年的目光在那牡丹罗衣处，停留了片刻，剑眉一拢，手执眼前女子的皓腕，号了一号。
“这位尚有脉息，快，帮她把水逼出来！”
春九答应，于那女子脐中处一点，那女子慢慢有了动静，呛吐出浊水，有了生息。
“如何未见人来，这大白日的！”
少年看出那罗衣女子的装束不似寻常，问那侍卫。
“今日宫中有两位皇子喜得赐婚，各处忙碌！”
春九未敢提及昨日诸事，只寻了眼前的喜事，一语带过。
“她，应该无事了！”
轩辕铎壬摸到那有力的脉息，有些欣慰。
“这位姑娘，醒醒！”
春九凑过低唤，那粉装女子已恢复了些神智。
咳喘时噌地撑坐起来，目光茫然搜寻，因看到岸边僵冷的女子，瑟瑟打了个寒噤。
“对不住，迟了一步！”轩辕铎壬扶着她，一旁黯然道。
一张苍白的脸抬起，惊闻噩耗，不住地摇首，泪光骤现。
“救她……，救救她……”少女沙哑着声音求道。
“她才十五的年纪……，十五……”
……
“斯人已去，请姑娘节哀！”
少年胸廓起伏，黑白明澈的眼眸浮起一线悲色。
少女咬唇，声音哽咽，踉跄着奔过，摸着那亡人的脸颊，恸哭出声。
这等惨事，任谁都无法熟视无睹。
“姑娘，此处不是悼亡之所，不知当下该传唤何处？”
少年见她衣衫湿漉，手足无措，不由地问她一句。
只是显然不必了，沿路经过几名内人，于是乎很快便有人聚了来。
“是永乐宫的王侧妃！”
“佛前上了柱香，便小产了，一瞧便是没福之人！”
……
四处一阵絮语，世态炎凉的非议。
轩辕铎壬望向那投水的罗衣女子，也吃了一惊。
“王侧妃……身前……乱嚼舌根……，都不想要脑袋了！”
粉装女子听不下去，怒斥一声，周遭人等惊骇间，皆作鸟兽散去。
尔后，道中行来一红衣内监，徐徐打量那僵冷的尸身，近前哀声拱手道：
“宫中喜事临门，突发此事，太子问话，不知如何出了这等乱子？”
少女抹去清泪，理出思绪，当下俯身告罪道：
“烦请公公禀明太子殿下，今日雨湿地滑……，乃……乃奴婢……照顾不周……，害筠主子失足……滑落水中，奴婢有罪！”
此言一出，当时惊呆了场中二人。
春九直觉这女子溺水，神志不清，轩辕铎壬也侧目看去，那内监已向这方移来。
“太子殿下处事公允，一会子内侍省自会有人前来问话，你二人，皆要在此侯着！”
春九欲开口说话，却被少年拦下。
内监瞧了眼那画箱，打量二人，居高临下地一瞥，手持拂尘走了。
“姑娘，这罪可不轻？”太监走后，轩辕铎壬提醒道。
“奴婢谢过二位善人，奴婢无事，一会子内侍省的宫人会来录话，请二位按奴婢说的回禀便好，让筠……筠主子……有个祭祀的灵位……，安然……安然下葬才是！”
少女叩首，眼中又有泪华扑烁。
“原来如此！”
轩辕铎壬了然，眸中漾起慈悲。
目光扫向亡者，本是同情地打量，却一下僵住。
死者玉臂上一片淤青横陈，阔步凑近细观，眉心已化作了川字。
粉衣女子顺目瞧去，也惊了一下。
“溺水者不会出现此种伤痕！”侍卫春九一旁道。
“宫中必会有内人查验尸身，姑娘，你要想好，这可不是一句雨湿地滑便能解释的通的！”
轩辕铎壬拧眉担忧道。
宫娥张惶看着，面若灰土。
少年背过身去，少女小心查验一番，望见那遍体的青痕，已惊的六神无主。
内侍省的宫人浩浩荡荡赶来，由不得细想，几人很快被关入了暗室。
“什么？我等鲁莽，施救不得法，伤了筠主子，害她溺亡。”
金庭侍卫春九扫视着前来兴师问罪的一群阉人，不禁暴跳如雷。
“不过是一画师的随侍也敢对爷瞪眼！”
春侍卫的脸上当即挨了阉人一巴掌，百年难遇的景况，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人！让他二人画押！”其中一上了些年纪的内监抛出一张罪书，朝小厮们喊将着。
“若我二人不画呢？”
正中临立的少年取过那罪书，冷颜瞧向几人。
几名欺近的阉人在一泓清锐的眸光中，怯生生地退了几步。
“小子，可惜你这好相貌，瞧来也是人才一表，你若是给圣上画像的傅丰年，今日还有的活！只可惜初来乍到，还是顺势而为，那蘸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可滋味不好受，还是趁早招了为妙！”
中首的太监笑时，朝地上啐了一口。
“瞎了你的狗眼！”
春九大喝一声，内监脸上已挨了一拳，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反了……反了……”
“快……，喊了人来……，拉出去给爷狠狠地打！”
……
“谁敢？”
纷乱之际，室外飘来一声厉喝。
雪灯明晃晃地照过，一粉衣少女已立于眼前。
乌瞳雪凛，有萧杀之气。
很快暗室中的几位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昨日欲杀洛都四大金刚的轩辕莲歌！
昨日朝太傅射小箭的阴煞帝姬！
……
身后随来的诸葛合墒眼见内监们头如捣蒜，心中哀鸣，关键时刻真给爷长眼！
“大哥，让您见笑，合墒于您赔礼了！”
诸葛合墒强撑笑颜，欠身施礼。
“殿下的大舅子你们也敢下手！”
福印一旁嘀咕，下方阉人中通地昏死一人。
轩辕铎壬颔首见礼，莲歌已心疼地将他拉过，小心打量。
“大哥无事！”
“怎会无事？来晚一步，那鞭子可就打上去了！”
负气夺过那张罪书，莲歌淡扫一眼，凶巴巴地塞入了身边“大言不惭”的男子手中。
其后她一手挽着她大哥，一手挽着春子叔，神情倨傲地步出了暗室。
“罗刹女，待爷抓了你的把柄，要你好瞧！”
诸葛合墒心中暗骂，扫向那些跪在下方的奴才，眸光一聚，将那罪书顺手又塞入了福印手中，冷笑道：“呶——，你的同僚做的好事，当由福公公亲手处置！”
“同……，同僚？”
明黄身影阔步而走，福印张了张嘴，神情凄惨。
他家殿下心绪不佳，濋章殿狂风大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福印冷颜，看向下首道：
“别说公公我没提醒你们，这手上的血沾多了，总有一天要还的！来人，蘸了盐水的鞭子伺候，活下来是运气，活不下来，是天意！”
然眼前人，从容安详，眼波甚至未往外方瞧一眼，让人诧异。
“殿下今日出行的路线，皆是四皇子事先参详好的，景致颇佳，大可沿路细观！”
一身玄衣便服的侍卫恭谨地拉开了绣帘。
似瞧出他的一番美意，男子果然通情达理地移了过来，抿唇一笑的瞬间，唇角优美地上扬。
“前方香火旺盛，每日各地的香客皆会慕名而来！”侍卫好心地当着向导。
“哦，是相国寺吧？据闻有寺僧一白零八位，现任主持为光海大师，是位得道的高僧！”少年颔首。
“那处是……”侍卫讶了一声，微微一顿，指着远处庑顶的殿阁看向少年。
“太庙，有前、中、后三殿，配殿据闻正在修缮，四月初八时，武皇陛下来过！”
“东面呢？”侍卫又试道。
“澧河，上游是漕水，下游是惠江，过了前方可见一处拱桥，是帝京闻名的仙缘桥，共有石阶七十七级，每岁乞巧节时，十分热闹，再往前走，便是京中热闹的朱雀大街了！”
……
春九听地哦哦咋舌，望向轩辕铎壬，只睁着一对铜铃般的大眼道：“据说这长了天目的人什么都能瞧见！”
“春侍卫说笑，铎壬真恨不得长了天目一双，见到那令人日思夜想的朱子空！”
少年修长的五指伸过，于他眼前打趣地晃了三晃。
侍卫以掌轻摧，却见那手掌游龙一般闪过，力道聚于一指，轻点在他的额际。
“春侍卫，承让！”
少年甫收指，端坐于对面，露出干净亲切的笑容。
不过是他受伤后，教他强身健体的一套掌法，未想到他倒习出了其中精妙，出身武科的春侍卫叹道：“假以时日，殿下也能阵前杀敌了！”
“不过是习些护身逃路的法子，万一被楚贼抓去，不至于那般不济，那阵前杀敌，当配良将！”少年谦声道。
“春九早年也随军出征过，不如殿下回朝时，带了我去，阵前替您杀几个乱臣贼子，尽些绵薄之力！”春九毛遂自荐道。
“莲塘风霜几度，春侍卫已陪了我不少年数，该娶一房美娇娘，过些好日子！”少年的笑容又如沐春风地洒下。
“美娇娘？”春九感念，直觉有些遥远。
“春侍卫，难道莲歌未与您提吗？”少年问道。
“提？”侍卫呆了一呆。
“旧岁的书信中，莲歌确实提过此事！”少年回想道。
“郭……，郭芙蓉？”春九毛骨悚然地抬眸，亮出银牙呲了呲道。
“妹妹有意在貌美如花的宫娥中择一女子，这郭芙蓉是宫娥吗？”轩辕铎壬闻言，认真问道。
这宫中暴室出来的宫娥也比那郭芙蓉好看十倍！
自从去郭掌柜处送过几次藕，那郭芙蓉经常冲他迎风憨笑，让人夜不能寐。
金庭侍卫春九兀自思量，想是莲歌拿他开心，只机敏淡笑道：
“太子殿下，如公主形容，那郭芙蓉乃宫中最美的女子，可惜春九高攀不起！”
最美的？
少年瞳眸炯亮，哑然失笑。
那宫中最美的女子应属流月才是！
仿若还记得初见她绝丽容颜的那刻，她傲慢道：“可惜你是位家国败落的公子，对我再好，流月也不能嫁你！”
而离开莲塘那日，她却道：“在心中我流月已嫁你千遍万遍，轩辕铎壬，你任我走，是世间对我最坏的人！”
算来已有多少日子未见了，不知今日他这最坏的人能否有幸见上美人一面？
想着，马车已驶入了皇宫，下来时置身重殿环绕的一隅，心中似潮雨一般湿漉。
这座宫廷他幼时曾随母后来过，依稀记得其中深丽的景致。
龙祥云纹、金顶朱殿，与邬敕国宫廷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鼻端有牡丹花香，那般熟悉的味道，好似徘徊在幽梦中，故国雕栏玉砌的王庭，也有着如此春盛的美景，然一夕湮灭。
芷月桥头，少年驻足观瞧。
骤雨初歇，天际的阴霾还未完全散去，碧水烟波浩渺，涟漪粼粼。
步履轻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一股子劲风，直直扑来。
常年的谨慎，人急遽地撤身，春九也警觉地玄衣一挡，轩辕铎壬只见有牡丹浮绣的罗衣从眼前飘过。
钗环叮当坠地，让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桥上一粉装女子追来，眉眼慌乱，焦急地朝他们道：“快——，拦住她，会出大事的！”
未待回神，少女已提裙跑了过去。
眼瞅着那罗衣女子往湖边奔去，潭眸一惊，少年也匆急追过。
“殿下——”春九唤。
“救人要紧！”
绿柳如烟的岸边，罗衣女子神色纷乱、嘶哑哭啼。
“退下！”
“退下！”
……
粉衣女子抓着女子的袖笼，小心安抚，却见那罗衣女子涕泪纷坠的脸上，凄凉一笑，眉间颦起一丝决然。
“扑通——”
湖面一片白色水花飞扬，
随着罗衣玉人栽入湖中的粉装女子扑腾喊了几声：“救命”，粉衣浮尘了片刻，便消失在碧水中。
才入宫便撞上此事，春九始料未及，纵身跃入水中，却见那少年也随后跟来。
“殿下——”
“速速救人！”
两人潜水急探，奋力救了二人上岸。
侍卫春九瞧着自己背上岸的这位，几番施救无果，眼底飘出暗色，冲少年涩然道：“救不回了！”
少年的目光在那牡丹罗衣处，停留了片刻，剑眉一拢，手执眼前女子的皓腕，号了一号。
“这位尚有脉息，快，帮她把水逼出来！”
春九答应，于那女子脐中处一点，那女子慢慢有了动静，呛吐出浊水，有了生息。
“如何未见人来，这大白日的！”
少年看出那罗衣女子的装束不似寻常，问那侍卫。
“今日宫中有两位皇子喜得赐婚，各处忙碌！”
春九未敢提及昨日诸事，只寻了眼前的喜事，一语带过。
“她，应该无事了！”
轩辕铎壬摸到那有力的脉息，有些欣慰。
“这位姑娘，醒醒！”
春九凑过低唤，那粉装女子已恢复了些神智。
咳喘时噌地撑坐起来，目光茫然搜寻，因看到岸边僵冷的女子，瑟瑟打了个寒噤。
“对不住，迟了一步！”轩辕铎壬扶着她，一旁黯然道。
一张苍白的脸抬起，惊闻噩耗，不住地摇首，泪光骤现。
“救她……，救救她……”少女沙哑着声音求道。
“她才十五的年纪……，十五……”
……
“斯人已去，请姑娘节哀！”
少年胸廓起伏，黑白明澈的眼眸浮起一线悲色。
少女咬唇，声音哽咽，踉跄着奔过，摸着那亡人的脸颊，恸哭出声。
这等惨事，任谁都无法熟视无睹。
“姑娘，此处不是悼亡之所，不知当下该传唤何处？”
少年见她衣衫湿漉，手足无措，不由地问她一句。
只是显然不必了，沿路经过几名内人，于是乎很快便有人聚了来。
“是永乐宫的王侧妃！”
“佛前上了柱香，便小产了，一瞧便是没福之人！”
……
四处一阵絮语，世态炎凉的非议。
轩辕铎壬望向那投水的罗衣女子，也吃了一惊。
“王侧妃……身前……乱嚼舌根……，都不想要脑袋了！”
粉装女子听不下去，怒斥一声，周遭人等惊骇间，皆作鸟兽散去。
尔后，道中行来一红衣内监，徐徐打量那僵冷的尸身，近前哀声拱手道：
“宫中喜事临门，突发此事，太子问话，不知如何出了这等乱子？”
少女抹去清泪，理出思绪，当下俯身告罪道：
“烦请公公禀明太子殿下，今日雨湿地滑……，乃……乃奴婢……照顾不周……，害筠主子失足……滑落水中，奴婢有罪！”
此言一出，当时惊呆了场中二人。
春九直觉这女子溺水，神志不清，轩辕铎壬也侧目看去，那内监已向这方移来。
“太子殿下处事公允，一会子内侍省自会有人前来问话，你二人，皆要在此侯着！”
春九欲开口说话，却被少年拦下。
内监瞧了眼那画箱，打量二人，居高临下地一瞥，手持拂尘走了。
“姑娘，这罪可不轻？”太监走后，轩辕铎壬提醒道。
“奴婢谢过二位善人，奴婢无事，一会子内侍省的宫人会来录话，请二位按奴婢说的回禀便好，让筠……筠主子……有个祭祀的灵位……，安然……安然下葬才是！”
少女叩首，眼中又有泪华扑烁。
“原来如此！”
轩辕铎壬了然，眸中漾起慈悲。
目光扫向亡者，本是同情地打量，却一下僵住。
死者玉臂上一片淤青横陈，阔步凑近细观，眉心已化作了川字。
粉衣女子顺目瞧去，也惊了一下。
“溺水者不会出现此种伤痕！”侍卫春九一旁道。
“宫中必会有内人查验尸身，姑娘，你要想好，这可不是一句雨湿地滑便能解释的通的！”
轩辕铎壬拧眉担忧道。
宫娥张惶看着，面若灰土。
少年背过身去，少女小心查验一番，望见那遍体的青痕，已惊的六神无主。
内侍省的宫人浩浩荡荡赶来，由不得细想，几人很快被关入了暗室。
“什么？我等鲁莽，施救不得法，伤了筠主子，害她溺亡。”
金庭侍卫春九扫视着前来兴师问罪的一群阉人，不禁暴跳如雷。
“不过是一画师的随侍也敢对爷瞪眼！”
春侍卫的脸上当即挨了阉人一巴掌，百年难遇的景况，令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人！让他二人画押！”其中一上了些年纪的内监抛出一张罪书，朝小厮们喊将着。
“若我二人不画呢？”
正中临立的少年取过那罪书，冷颜瞧向几人。
几名欺近的阉人在一泓清锐的眸光中，怯生生地退了几步。
“小子，可惜你这好相貌，瞧来也是人才一表，你若是给圣上画像的傅丰年，今日还有的活！只可惜初来乍到，还是顺势而为，那蘸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可滋味不好受，还是趁早招了为妙！”
中首的太监笑时，朝地上啐了一口。
“瞎了你的狗眼！”
春九大喝一声，内监脸上已挨了一拳，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反了……反了……”
“快……，喊了人来……，拉出去给爷狠狠地打！”
……
“谁敢？”
纷乱之际，室外飘来一声厉喝。
雪灯明晃晃地照过，一粉衣少女已立于眼前。
乌瞳雪凛，有萧杀之气。
很快暗室中的几位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昨日欲杀洛都四大金刚的轩辕莲歌！
昨日朝太傅射小箭的阴煞帝姬！
……
身后随来的诸葛合墒眼见内监们头如捣蒜，心中哀鸣，关键时刻真给爷长眼！
“大哥，让您见笑，合墒于您赔礼了！”
诸葛合墒强撑笑颜，欠身施礼。
“殿下的大舅子你们也敢下手！”
福印一旁嘀咕，下方阉人中通地昏死一人。
轩辕铎壬颔首见礼，莲歌已心疼地将他拉过，小心打量。
“大哥无事！”
“怎会无事？来晚一步，那鞭子可就打上去了！”
负气夺过那张罪书，莲歌淡扫一眼，凶巴巴地塞入了身边“大言不惭”的男子手中。
其后她一手挽着她大哥，一手挽着春子叔，神情倨傲地步出了暗室。
“罗刹女，待爷抓了你的把柄，要你好瞧！”
诸葛合墒心中暗骂，扫向那些跪在下方的奴才，眸光一聚，将那罪书顺手又塞入了福印手中，冷笑道：“呶——，你的同僚做的好事，当由福公公亲手处置！”
“同……，同僚？”
明黄身影阔步而走，福印张了张嘴，神情凄惨。
他家殿下心绪不佳，濋章殿狂风大作。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福印冷颜，看向下首道：
“别说公公我没提醒你们，这手上的血沾多了，总有一天要还的！来人，蘸了盐水的鞭子伺候，活下来是运气，活不下来，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