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在她进入之后狠狠关上,不留一点狭缝,喻庭想回头都没办法。

    门后的世界和喻庭想得不太一样,她以为会是一片黑暗然后走着走着突然出现光亮点,然而实际上,这好似就只是一扇门,即便走进去之后也没什么不同。

    视线落在前方,她看到的是正襟危坐的路宛白,以及蓄势待发的众人,喻庭疑惑极了,她举着手正要高声询问他们能否看到自己,猛然一股推力,将喻庭推得踉跄怎么都站不稳。

    她回头,发现之前那些粘稠的犹如蛛网网一般的红色触网,现在紧紧缠绕着自己小腿部分,隐隐有向上蔓延的趋势,手碰到还会被一同包裹。

    喻庭顿觉不妙,赶忙撤开手,带动肌肉力量拉扯,却拽不过这些拖着地的红色触网,无论她使了多大劲,都分毫不动。

    眼瞅着就要被彻底吞噬,喻庭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勉强挣脱出一只手和脚,狠下心直接咬破指尖血,隔空画符。

    利用自身的血液当做媒介,对于一些人来说属于锦上添花墙上加强,相反,也会因为驾驭不住这庞大的力量而被反噬,风险很大,可是现在这情况容不得喻庭再多思考,她的一切反应全都出于下意识。

    就算有反噬,那也得等现在的情况解决之后。

    触网或许怕火,喻庭把剩下的还算完好的几张火符甩出去,火焰很容易就附着在触网上,这给她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喻庭当即向前跑去,她唤起万诡聆,情急之下使了不少诸鬼图谱里的招式。

    她有意识地回头,发现那些触网已经化为粘稠的汁水,也不知是火符起的作用还是万诡聆带来的效果,当喻庭以为逃过一劫时,地面震动了。

    那一时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喻庭眼睁睁看着万千恶鬼撕裂了地面,漆黑的双手好似成为了泥沼,拽着喻庭下沉。

    喻庭听到了很多很多的声音,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小孩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混在一起堪比大型噪音器具,震得喻庭脑子生疼。

    她晃了晃头,试图拜托这种令人不适的黏着感,可身体一直在向下沉,她的所有力气好像都被迫归于虚无。

    【把你的所有东西都交给我。】

    是谁在说话?

    喻庭强力睁开眼皮,世界天旋地转,她看不清眼前都有什么,是黑天还是白天,是生还是死,好像都离她很遥远。

    【从今往后我才是喻庭。】

    说什么呢?她才是喻庭……

    “没什么动静啊……是我们词说错了吗?”

    “喻庭,要不你来念?你们关系深,也许会更有用一点。”

    “……”

    “诶你的词和我念得不太一样啊。”

    喻庭:“嗯,我改了一下,这样子效力更好,是从我师父那里学来的。”

    冒牌货与她的同伴有说有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真正的喻庭被万千恶鬼拽入地狱,她再一睁眼,脑子清明时,发觉自己坐在路宛白对面,正对着京阙的头骨,周围众人以一种冷漠防备的眼神看着她。

    “大家小心,引来了了很凶的恶鬼。”那个冒牌货还在引导视线,在他们的视角里,坐在椅子上的并非是喻庭,而是相貌模糊,浑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恶鬼。

    万千恶鬼形成了一张大网,牢牢束缚着喻庭,她动弹不得,亲眼看到冒牌货装模作样地起符念咒,贴在自己身上,而后拿着万诡聆,轻轻一晃,喻庭就感到了内脏被挤压的强烈痛感。

    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中喷溢,喉管痉挛到无法发出声,这是她最狼狈的时候,意识模糊之际,她想到了京阙,可那个名字无论都念不出来,只要她张嘴,势必是在吐血。

    冒牌货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就像沉入水底,耳朵能听到的都是咕嘟咕嘟的水泡,眼睛也视物不清,可唯有那轮圆月,异常明亮。

    我要死了?

    周遭开始静下来了。

    喻庭双眼无聚焦地盯着月亮,她都要死了为什么这个月亮还这么亮,不应该黯淡一点吗?人将死之际,不应该看什么都像是糊了一层纱吗,而且这个月亮怎么越看越像讨人厌的神像。

    那个被污染的、被她砸了好几回的神像。哪怕每次脸庞都略有不同,可轮廓走向、眼光都是一样的,喻庭绝不会认错。

    月亮,为什么月亮越来越近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抬头,还揉了揉眼,这下看清了,那被她认为是月亮的东西,的确是离她越来越近了,近到离喻庭的面庞只有一公分。

    巨物恐惧症一下子袭来,更窒息的是那月亮的脸上装载了所谓被污染神像的五官。

    疯了。喻庭觉得是自己疯了。

    【喻庭、】

    【喻庭。】

    【喻庭……】

    月亮上长了神像脸的东西在喊她,但是喻庭分明没见神像的嘴巴开合,那声音好似直接驻扎进她的脑子里,怎么晃头都无法让其停止呼喊。

    别喊了……

    别再喊她的名字了……

    最后她在月亮神像脸的注视下,感受着生命的流逝,从始至终,喻庭都没搞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不明白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计。

    周围人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眼睛和嘴巴一齐向上弯起诡异的弧度,桀桀笑语环绕着她,在意识的最后一秒,喻庭隐约听到了咕咚一声。

    死亡没有那么痛苦,至少喻庭没有感受到。生命的流淌和逝去就像泡在一池子温泉里,温暖徜徉,令人舒畅。

    如果可以,她都想扬起嘴角哼个歌。

    直到一场暴风雨袭来,温泉变成了冷泉,她冷彻心扉,脚下踩着岌岌可危的玻璃,喻庭试图上岸去,却反听到破碎的声响,她坠落到坚硬的地面,被撞击的疼痛令喻庭陡然清醒。

    她睁开眼,脑子不疼了,眼前的世界也不转了,一切终于归于安宁了。

    她站在一座桥上,暗红色的桥面颇显得古旧,倒衬得自己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不那么突兀,喻庭扒着栏杆,望着无波澜的漆黑湖面,思考着这是不是地府的奈何桥。

    可桥的这端和对面那一端都空空如也,半个鬼影都看不到,就算是想要问路都做不到,喻庭很认真地观察过,连指示标也没有。

    喻庭张嘴想喊一声,但是张大嘴巴却无法发出声音,她摸了摸自己的声带,明显能感到振动,只是没有声音,她死后还变成哑巴了?

    别太离谱。

    喻庭只好闭上嘴巴,思索一番,还是决定继续向前走,然后她发现,自己每走一步周围环境都会开始变换,而一停下脚步,场景又会变成暗红色的桥面。

    于是喻庭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向前走,观看着因为步伐变换而产生的不同场景。

    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看到了很多很多。

    甚至看到了模糊记忆中才存在的崔姨,桥的尾端,最后一个场景是陌生的男人和女人,喻庭明明没有见过他们,可是两个名字却骤然间浮现在心头。

    喻柏雷和许琳。

    他们好似看向了自己的方向,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慈爱和后悔,他们伸出手,妄图抓住自己,但这是镜花水月,谁也抓不住谁。

    头好痛。

    她捂上额头,摸到了一手黏腻,是血。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她头上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喻庭手指深入头发丝里,在后脑勺的位置摸到了一个凹下去的大坑,与此同时,在踏出这座桥的最后一步,她看到了自己倒在一片血泊中,尸首面目全非,破损得像个摔碎的瓷娃娃。

    这是她?

    喻庭瞪大了眼,她又又死了一次?

    她走过桥,回头时,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磅礴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喻庭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记忆。

    喻庭以为自己是不记得儿时旧事了,结果是被封印了。

    现在封印褪去,回归是不仅仅是暴涨的灵缘,更是她清晰的回忆,童年里与许琳和喻柏雷度过的日常,那些琐碎、简单又快乐的日常。

    原来她也曾和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拥有过童年。

    许琳和喻柏雷是驭鬼者,很强,而独占某个领域的强者总会遭人觊觎,她八岁那年,温馨的家园被洗劫一空,数不清的恶人操纵着恶鬼和邪恶的术法,逼迫他们在驭鬼术和喻庭之间做出选择。

    为获得两全之法,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博来喻庭的一条生路,之后由抚柳,也就是她所认识的崔姨,凭借着一手幻术,硬是将自己救出来。

    在她八岁的记忆里,前半截是笑颜笑语,后半截是火灾漫天和哭喊尖叫。

    许琳和喻柏雷是实实在在的好人,他们不想让自己卷入这场没有意义的纷争,也不想喻庭的人生因为复仇而毁灭,因此将她儿时的记忆以及磅礴的灵缘一并封印。

    【做个普通人吧,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活过这一生就好。】

    【人啊,想那么多干嘛呢,你看我和你妈,忙活半辈子什么也没捞着,哎呀还是坐在院子里喝茶惬意啊。】

    【喻庭、喻庭,我们的宝贝……】

    “该醒来了。”喻庭抹了一把无知无觉流出来的眼泪,边画符边喃喃道:“醒来吧。”

    她还有事没有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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