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李满是个北方姑娘,可她从来从没游览过北京。对北京的认知只局限于:繁华的首都、瑰丽的故宫、很强大的城市。

    向磬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因为家里的变故很早就移民去了西班牙,可他每年还会随着父母回国续亲交友,所以这一次踏上首都的路程,向磬当东道主举起小红旗开始领导角色。

    李满欢喜地跟着唐珏三人身后,走走看看,不仅充实着人生经历,更将小时对北京的向往一一实现。李满安静的听乌扈对向磬问东问西。向磬敲打乌扈,老师似的用洪亮的嗓子,给他们耐心讲解每一个传奇。

    他们从故宫再到长城、天坛、古北水镇等等所有值得游玩的景区进行彻底游览,充实到向磬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嗓子歇菜,躺尸愣是在床上动都不想动。乌扈精力旺盛没玩够,扯着向磬叫他起来,向磬用一拳定胜打服了乌扈。

    其实李满和乌扈是一样的心情。免费游乐,公家报销,这才是真正的旅游。

    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原本胖乎乎的脸又圆润了半圈,李满搓着脸上的肉淡定的看着乌扈和向磬乐此不疲的打闹。搬来北京最开心的是乌扈,表现最平淡却就是花钱大手大脚毫无钱财概念的老板本人。

    唐珏平常是最爱笑的,可自从到了北京见过一个人后他那张脸一天比一天沉默,可他又表现出无所谓的状态,吃喝玩乐基本不会缺席。但情绪总是兴致不高,即使坐在过山车上都难以被外界因素来疏解内心的高强压的紧绷。

    因为他一副无所谓却又对事很赞同的感觉,害得李满好多次看着其脸色小心翼翼不敢提意见。

    还好乌扈是她的嘴替,当了冲锋旗。

    前天几个人为了吃饭吵了起来,向磬提议吃卤煮,乌扈表示想吃北京烤鸭,李满摇摆不定表示中立,唐珏一脸深沉转头就带他们去了梅府家宴。他大手一挥点了一桌子菜,要不是桌子放不下和塞满要撑爆的肚子,恐怕唐珏都要把厨师请进来当面做饭了,在向磬强烈的制止下这场无止的点菜环节结束于晚上十二点……

    李满终于看到了大胃王向磬乌扈俩人痛苦的跑去厕大吐特吐,挥舞了白旗。

    此后几天的餐桌上都没见过他俩,倒是李满一个人吃了好几天的打包剩菜。

    李满把注意力转到唐珏的脸上,他安静的坐在后驾驶位,双手交叉闭着眼睛小憩,留给李满隐藏在黑暗中半面侧颜肖想。观察了许多天了,虽然对唐珏的财产是个未知数,从他大手大脚花钱可以看出对钱的不在乎。可一路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几天他像是散财童子,对向磬和乌扈的恐怖要求,有求必应。宽容到有种世界末日来临,看似平静其实已经疯癫的放纵。

    原来在上海的时候唐珏是局面的掌控者,向磬都谨言慎行看唐珏脸色行事。可如今不管是什么,只要她们三人开口唐珏绝不会拒绝,一个劲的造。

    出来玩这两天,李满给他搭配的衣服都是偏休闲,唐珏身形完美,标准的修长挺拔就像个人形衣架,不过一件纯白的短袖套在身上也内衬托出一种高级感。

    因为担忧所以无心欣赏,唐珏整个人影在黑暗中一语不发,如同一只精疲力竭的狮子失去了狠厉,李满舔舔嘴唇从小包里面拿出备好的温水倒出一杯递给唐珏:“老板,要不要来喝点水。”

    唐珏抬起手接过去才睁开眼看着李满,看着清澈温暖的水一饮而尽,李满接过来空杯小声问:“老板是不是累了?要不咱们回家吧。”

    他今天太沉默了,沉默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已经疲惫不堪却依旧咬牙强撑的坚持。

    李满圆圆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不知不觉的盯着唐珏的脸出神,直到发觉唐珏也在看她才慌张的避开面面相视。

    “这些天我们把北京都转了一圈,大差不差的都看了个全,其实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再去逛一逛,不必要一口气逛完的。”李满非常善解人意肯定道,“这两天我也觉得浑身的肌肉酸疼,不如回家休息几天呢?”

    唐珏不喜欢交际更烦恼热闹,从一开始李满就了解到了。尤其最明显的例子,向磬。他平常最是聒噪,但在唐珏面前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三缄其口。李满初来时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家里有很多佣人,却在平时见不到了,现在才彻底觉悟。唐珏讨厌人多,更厌恶杂乱的声音。一般人多时他就会沉默不语,安静的像一只被定格的雕像,尽量能远离就不会靠近。

    有次向磬回了西班牙,乌扈也飞去西藏,家里就剩下方姨和李满。李满充当了乌扈的角色跟随唐珏去过一会钟鸣鼎食的商业聚会,聚会派对不只是简单的聚会,掺杂许多利益。

    李满见到了以前只能在网络上了解的商业人士,唐珏与其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半个小时后就带着李满从后门悄声离开了。那时候她单纯的还以为宴会结束了,其实到后面聚会变了性质,满座衣冠皆是凶兽,撕破了面具暴露的本性。

    他极度厌恶…难以为伍,却在搬入北京后一次一次的打破底线跟着几人穿行在沸反盈天,挨肩叠背游览观光。

    唐珏大可放任自流,可他还是默默付出着自己仅有的耐性去陪伴三人游历人间盛景。

    李满几句话惹得向磬出乎意外回过头,看那口型差点就爆粗口了……

    唐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启唇问:“很累吗?”

    “嗯嗯累了,好累呀……”李满真诚的点点头,不小心捏住唐珏的袖口,“这两天腿老酸了,老板,咱们回家吧。”

    向磬眼角泛着泪光仿佛炸出一道希望之光,乌扈却撇撇嘴自觉的将车速慢下来,唐珏反手捏住李满的肉肉的手腕,手感很好还小小揉搓了两下,眼底尽显柔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家吧。”

    ——

    唐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李满如影随形跟进去,熟练的准备好唐珏的家居服,然后接过他换下来的衣服拿去了洗衣房。

    再返回去,唐珏进了浴室,淋淋的水声穿进她的耳畔中,李满拉上窗帘打开中央空调,还搬进来一盆绿萝放在角落,松了口气高声说:“老板,我搬了盆绿萝,阿姨说新房子有甲醛……让绿萝帮你净化一下,好好休息,我下去啦~”

    “嗯。”唐珏湿哒哒的只用浴巾围住下|身,露出上半身躺在梳理台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温和的脸卸下伪装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暴戾恣睢。

    他扭曲的笑起来,装模作样还挺累的。

    新家一共是两层的复古式小洋楼,李满的房间在一楼右侧拐角厨房的挪两边的小房间,有一个小小的落地窗阳光极好,她每次从二楼下来回到房间都要穿过开放式厨房。向磬神不知鬼不觉的窜出来手里还拿了瓶罐装的可乐,吓得李满贴在墙上神秘兮兮的说:“李小满,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太久了!我以前以为你只是反应迟钝却没想能这么迟钝!如果今晚你还没打算开口,我真的忍不住扁你一顿才可解气!”

    “向哥……这是什么意思呀?”李满惊恐,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守株待兔专门大晚上守在这里像恶鬼似的说一堆听不懂的话。

    “你一句话叫我们舍命陪君子!如果你还不开窍我真的吐血了!!好好想想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昂!”向磬瞪着眼睛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然后就恶气幽魂的飘走了,独留下李满在厨房门口慌乱追忆。

    李满整个脑子都在一点一点的追寻向磬口中的话,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第二天坐在唐珏房间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进食出神。唐珏放下筷子,看着瞪着两只葡萄大小水汪汪无神眼睛的李满,喊了声:“小满在想什么?”

    唐珏第一次称呼李满为小满,李满不习惯抓回灵魂,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昨晚向磬哥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一晚上也没想明白。”

    唐珏抱臂靠在椅子上问:“他说什么了?”

    “老板,我说过什么话叫你们舍命陪君吗?”

    “什么?”唐珏蹙眉。

    李满双手拖着下巴,一脸无辜:“向磬哥说,我说了什么话才叫你们舍命陪君子,还说什么他要吐血了,让我自己好好想是什么。”

    唐珏:“……”

    这个问题当时唐珏并没有回答,不过后来就常常听唐珏用舍命陪君子一句当面调侃向磬,因此他单方面和李满绝交了好多天。

    李满替向磬跑腿东西南北无怨无悔,才勉强让向磬回到友谊的小船上。

    日子一晃,要过年了。

    临近大年三十,李妈多次要求李满回家过年,李满犹豫着请假回家,就听唐珏说要回一趟西班牙。向磬透露,唐珏的外公快不行了,李满了解唐珏的身世对他即将成为孤儿担惊受怕,万一老人等不到唐珏回家,两人最后一面也没看到那唐珏该多悔恨呀!

    看唐珏脸色阴沉的可怕,李满到嘴边的请假回家被暂时搁置了,她热心肠给唐珏收拾行李不知不觉到话越来越多。在李满提了一句,愿一切安好,保佑老爷爷健康平安,唐珏站起来一把拉起李满的手不屑的笑道:“健康平安?他活得够久了。”

    “啊……”李满不知所措,讷讷道:“对不起老板。”

    “李满,”唐珏欲想启口却在犹豫中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站在窗前沉默的望着远方,整个人都充斥这一股寒气,连着氛围都低了几个气压。

    方姨率先提出放假回家过年,乌扈哦豁一声大家都反应过来要过年了。向磬拍板下给了他们十天假,然后载着唐珏急匆匆的上了飞机走了。

    唐珏什么话也没留下。

    方姨如愿以偿飞回上海和自己的女儿团聚过年去了,最后所有人该走的都走了,空荡的只剩下李满一个人。她看着人气消散的“家”,临走前慎重的考虑后跑到商场买了很多福字对联,挨各门口都贴上了红彤彤福字,她这才拖着行李回了家。

    她点开唐珏的聊天框,把自己的擅自做决定发过去:“老板,新年快乐,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今天我失言了,对不起,请你原谅。”

    “一路平安!” 给唐珏,方姨,向磬,乌扈分别发送。

    ——

    西班牙加泰罗尼亚私人医院内,高级病房内除了空荡的白,周围布满了医疗器械。房间中间摆着一张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形销骨立,浑身插满了管子躺在病床上如同提线木偶被仪器操控着,时不时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内显得异常恐怖。

    如果不是检测心跳还是波动,大多数人会认为老者已经不在了。

    唐珏双眼通红的站在门口,连夜奔波下了飞机直接到医院,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憔悴临近崩溃的老妇人,一手枯槁紧紧抓住唐珏臂膀哑声说着什么,可唐珏始终岿然不动。向磬站在旁边感受到了唐珏镇定下的颤动,像一只濒临崩溃的座头鲸,始终逃不脱被群群虎鲨的围剿,无助席卷而来占据所有理智。

    “Frederick!Perdónalo, por favor, el pasado no es lo que has visto. Esto es lo que tu madre quiere ocultar. Si quieres saber la verdad y conocerlo, definitivamente lo dirá, porque no podemos perderte。(原谅他,求求你,以前的事情并不是你所看到的。这是你的母亲要隐瞒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去见他他一定会说,因为我们不能失去你。)”老妪声嘶力竭,用尽力全力的裱在唐珏的手臂上。

    “Va a morir. Está muerto. Ve a verlo(他快死了,见见他吧)”老妇人声泪俱下,满脸浊泪的祈求着。

    唐珏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嘴唇颤了颤半晌还是揽住老妇人走进病房内。无声无息的老者仿佛提前知道了唐珏的到来,回光返照张开浑浊的蓝眼睛慈祥着望着唐珏的脸庞,嘴里呢喃着什么,因为带着呼吸器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老者抬起干柴一般的手在空气中抓了抓,唐珏捧着脱肉只剩一把骨头的手,静静地:“Abuelopaterno”

    老者笑了笑,听唐珏用西班牙语聊天的口吻,缓缓说来:“我不怪你们的恩怨,但我放不了心里的恨。唐漪安的死我也不想再知道了,Delin和她的一生我无所谓去探寻,这些年我累了,纵然知道真相又如何,抛弃是事实无可辩驳。是您养大了我,可你们不能因为养了我就叫我放下我父母的死。这么多年我执着去寻找他们的过往,一丝也不肯放过就像个偏执的疯子,但那些记忆就像风飘走了,无所踪影,我们都被困在过去太久了。我要往前走了,前面有人在等着我。”

    老者眼球睁大,不顾反对扯下呼吸器,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拉住唐珏的手臂,哭着说: “Solo esperamos que estés sano y feliz.(我们所有人只想你健康快乐)”

    健康快乐

    健康快乐

    唐珏,没关系。虽然父母不要你了,外公外婆也不再接纳你,所有人恨不得你早早死掉,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要健康快乐。

    在那暴风雨中茕茕孑立的健康快乐

    操l你l妈的。

    一滴泪夺眶而出滴落在老者与唐珏交错的指缝中划过,楼道中回荡着各个机器的报警与后起的凄厉哭声,很快门口聚满了人。向磬一人挡在门口,听着哭声也不禁被感染红了眼眶。

    向磬知道唐珏再也没有家了。

    不久,唐珏失魂落魄的带着猩红着双眼扶着老妇人走了出去,之后向磬才放所有人进去。

    ……

    Enrique的律师拿着遗嘱,对着家族所有人开始宣读,清一色黑装白花肃静中蠢蠢欲动,全场只有唐珏面无表情,直视着墓碑上的名字。

    Enrique·Fredrick 19.5.1936--25.1.2020

    他一生都在经历死亡,而死亡的却不是他。

    神不会保佑任何人类,Flena在七天后也跟着他去了。年少相伴、青年相爱、中年享乐、老年丧子而潦草收场,不过还好最后死同穴也算是一生不分离。和唐漪安德林一样,死的惊天动魄,骨灰还是缠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离。

    Fredrick家族每个人的回忆录都堪为传奇,结局却总令人唏嘘。

    唐珏在长大的庄园内一点一点回顾,其中有一间承载着数代长辈照片的房间,唐珏从小就不愿意走进去,里面的照片太多,挂在四面墙上的面孔基本都死了。唐珏怕里面充满甚多熟悉的面孔,他们相聚一堂自己却孤零零站在外面看着,他怕自己会发疯。

    唐珏成为Frederick家族继承人,他抱Enrique 和Flena的遗像庄重地推开了那扇充满阴影的大门。

    几百张黑白照片,积上一层灰尘掩盖住了无生气的面孔,蜘蛛网大小不一的挂在墙面桌角,偌大的空间破败惨淡。唐珏走到一张单人椅坐下,前面的桌子上面摆放三了张照片。一张唐珏和唐漪安的、一张唐漪安与德林的、一张德林与祖父母的照片,唯独没有一张聚全的照片。

    破碎的拼图,组不起来。

    唐珏拿着唐漪安与德林那张照片,那时候并没有唐珏,他们还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快乐。

    德林冲浪、爬山、野营、再到一个妙曼的少女无辜闯入了他的镜头,相识相知到相恋,他们的一点一滴晃过唐珏的脑海。

    困住他一生的不是逝者的离去,而是留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用无尽的孤寂来回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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