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鸟兽完成了两样,绣的是水仙花,勾的是兔尾草。

    刺绣的花式大多色泽明艳,到这小漳娘手里却呈黑白之色,看着黯淡无光。

    陈宛七不予回应,埋头绣着鸟兽两样,在这犄角嘎达坐了一天。

    天色渐暗,直到傍晚才抬起头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姜尚衣,我绣好了。”

    姜尚衣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挑刺,一张口竟是瞠目结舌。

    鸟类绣的是凤凰,兽类绣的是麒麟。

    鸟兽用的是凸金绣的打法,凤羽麒身用的是叠鳞的绣法。

    姜尚衣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凤凰麒麟宛若浮雕刻在红帕上,颜色艳丽夺目,既看得见也摸得着。

    她又重新审视着那两样花草,墨色水仙一搭眼不咋地,这会儿却越看越上头,犹如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深浅不一的墨色花瓣平添一股清冷感,宛若立于水面的凌波仙子。

    那兔尾草稍显逊色,但也中规中矩,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宫女们也都默默观望着,这般绣工虽是算不上一流,但在这尚衣局里也是够用的了。

    姜尚衣作为尚衣局总管,眼下若是连好赖都分不清,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权衡利弊之下,最终默认她通过考验。

    陈宛七如释重负的走出尚衣局,外头天都黑了,恍然间想起以前下班后也是黑压压的,哪怕结束了工作,身上还是会带着打工人的怨气,看什么都不顺眼。

    今日却稍许有些不同,心里莫名有股成就感。

    陈宛七正要走回去,转眼瞥见角落里蹲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祈安?”

    那道身影微微一晃,李祈安踉跄起身。

    陈宛七走到他身前,“你还好吧?”

    “姐姐,我没事,蹲久了腿有些麻。”

    “你是来找我的吗?等很久了?”

    李祈安稍稍颔首,陈宛七探见他褶皱的衣领,抱疚道:“对不住,他……性子是急了些。但他不是坏人,你莫要同他计较。”

    “我就是个奴才,还是个罪奴,哪敢同锦衣卫计较。”

    “你别这么说,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替他跟你道歉。”

    “姐姐莫要折煞我。”

    李祈安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

    陈宛七试问道:“你找我是想说什么吗?”

    他卑微的开口,“我自知身份低贱,不配过问姐姐的事。但,那个锦衣卫……”

    陈宛七回应着:“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是从他府里出来的。”

    李祈安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姐姐,先前我去西厂干活,见过一个女医从你房间里出来。那个姑娘,可知她是谁?

    “我知道,她是谈家的姑娘,怎么突然提起她?”

    “那你可知,这个姑娘曾与那名锦衣卫有过婚约?”

    ……

    雨水飞入眼底,滑过震惊的瞳孔,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打湿了干净的裙摆,步子都显得有些沉重。

    今早还是个大晴天,夜里却下起了细雨。

    春日的雨水稀稀疏疏,打在身上不痛不痒,陈宛七独自淋着雨回到屋里,呆呆的坐在床上,打湿了碎花床单。

    过了许久,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一下,两下,三下……

    陈宛七回过神来,木楞的盯着门板,缓缓深吸一口,起身打开房门。

    门口的人影浑身湿淋淋的,她没去看他脸上的表情,转身回到狭小的屋里,身后的人跟着进屋,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她背对着他问道:“朱大人,深夜来此可是有话要说?”

    “你又这样?”

    “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若是无话就请回吧。”

    “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陈宛七转身道:“那该是哪样啊?”

    “你就为了一个太监对我如此冷漠?”

    “一个太监?”陈宛七冷笑一声,“你觉着我会因为一个太监同你闹?”

    继尧沉声质问道:“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没给他做过衣服?陈宛七,你长本事了!你都没给我做过半身衣服,你还给一个太监做衣服?”

    “朱继尧,你听风就是雨!脑子里都在乱想什么?”

    “我乱想?这事你难道没做过吗?你还觉得是我在乱想?”

    陈宛七不爽道:“手长在我身上,我爱给谁做就给谁做,我就算给太监做衣服你也管不着!你爱跟谁过,我也管不着!从今往后,你我互不干涉!”

    继尧定定的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没数吗?这话非要我来说是吧?好,那我问你,你同谈昙究竟是何关系!?”

    继尧顿时一愣,诧异道:“谁告诉你的?”

    陈宛七怒斥道:“你管是谁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告诉我?你们是有婚姻的人,合起伙来在我面前演戏是吧?你不敢说,谈昙也不曾说,你们就把我当做傻子耍得团团转!”

    继尧喘了口闷气,无奈道:“婚约是长辈定的,可我是不情愿的,从始至终我同她没有半点关系,这门婚事早就退了,我怕你心里膈应才没提起,还不是怕你这样。”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怕我这样?我哪样,你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所以你觉得自己订过婚也没有说的必要是吧?”

    继尧百口莫辩,这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若非这回在宫里遇到谈家姑娘,情急之下找她帮忙,否则他们之间根本不会有交集。

    可他没想到,陈宛七竟已同她深交,两人对此皆是心照不宣,默认不提及婚约之事,没曾想却弄巧成拙。

    “李祈安告诉你的?”继尧很是不悦,不停的追问道:“你还在同他见面?我跟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是吧?你宁可听他的话也不相信我?”

    “他说的难道有错吗?若非他告诉我,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怪不得你一回来谈昙就要走,你们之间若是坦坦荡荡,何必还瞒着我?”

    “陈宛七,我除了你就没有过别人,我何时不曾坦荡!?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要走是她的事,与我毫不相干!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随你便,但你不许再跟李祈安有所牵扯!”

    陈宛七反唇相讥,“朱继尧,我也警告你,李祈安是我罩的,你不许再为难他!”

    “我为难他?”继尧不可置信的质问道:“陈宛七,你同他究竟是何关系?”

    “你闹够了没有?他才多大,你为什么非要欺负他?”

    继尧嗤之以鼻,一脸厌恶道:“你拿他当小孩?他比你都大了许多,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分明是打着歪主意靠近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蠢?让人骗了都不晓得!”

    陈宛七疲惫的轻嘲一声,“是啊,我让人骗了都不晓得,所以你就觉得我好骗是吧?”

    她失望的驱逐道:“死骗子,你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分手!!!”

    ……

    继尧呆滞的杵在原地,捉摸不透她的话。

    “陈宛七,你是我的妻子,你怎能……”

    “旁人只知你曾有个未过门的媳妇!谁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三书六礼娶我过门吗?你给我名分了吗?是我自己蠢愿意跟着你!朱继尧,你别以为老娘跟你睡了就非你不可!我爱跟谁睡跟谁睡!老娘不跟你玩了,你给我滚吧!!!”

    陈宛七早已听不进他说的话,一股脑将他狠狠推出去。

    继尧让她推了个踉跄,那么大的个子一时竟站不稳,狼狈的让人扫地出门。

    他的眼里很是受伤,仿佛一头没人要的孤狼,半辈子迷失在丛林中,他融入不了狼群,也不知何去何从,没曾想到误入兔穴,遇上一只可怜他的兔子。

    一只兔子可怜一头狼,多么荒谬。

    在无数个雨夜,他们窝在一起相拥取暖。

    可如今,他的兔子也不要他了……

    雨过天晴,太阳刺得睁不开眼。

    陈宛七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皮踏入尚衣局,祭祖的日子迫在眉睫,人人只顾手中的龙目凤眼,无人在意一只兔子哭红的眼睛。

    一连几日,陈宛七皆是早出晚归,成日窝在绣坊里不带歇息,干的活也比别人多,搞得姜尚衣都挑不出毛病来,回去累得倒头就睡。

    “陈宛七,你过来。”

    陈宛七自顾绣着手上的活,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

    “陈宛七,你是聋了吗?”

    姜尚衣大吼一声,一旁宫女好心提醒,她才木楞的抬起头来。

    “姜尚衣,你叫我?”

    姜尚衣没好气道:“浣衣局那送了衣服过来,你去清点一下。”

    “哦。”

    陈宛七放下针线,起身轻晃两下,眼前有些眩晕,强忍着不适走到门口,恍惚间撞见一张幽幽的面孔,瞬间清醒过来。

    “一、一欢?”

    “阿七。”

    一欢提溜着下三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阿七穿得好漂亮啊。”

    “一件衣服罢了。”

    陈宛七带她到库房放下衣服,仔细清点完数目。

    “好了,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一欢没有要走的意思,突然轻飘飘的靠到她耳边,宛若一阵邪风入耳。

    “阿七,有人想见你。”

    陈宛七往后缩了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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