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人出京,八人丧命,一人归。

    为何,死的人是他们?

    为何,死的人不是你?

    继尧难以接受弟兄们丧命,可心中的又有一道无形的欢呼,暗自庆幸自己还活着,他还有要见的人,当然要活下去,怎么能死呢?

    可他也不晓得,为何活下来的是他?

    “朱继尧,你等一行九人同吃同住,八名锦衣卫身中暗毒,为何只有你没中毒?”

    继尧回忆过数次,不知到底在哪里出了岔子。

    李祈安自顾说着:“不过,这点毒倒也不至于要命,若能安然回京定然也能医好。此毒虽不致命,可一旦受伤必当加速毒发血流不止,当场暴毙而亡!”

    继尧瞳孔一震,低头不语。

    “阿立是你的亲信,这废物本事不大倒也擅行医术,他长年跟在你左右,这回他却没有同行,难道只是巧合?”李祈安意味深长的说着:“若是他在,这些人兴许还能保住性命。啧,可惜啊。”

    继尧抬起头,哑然开口,“阿立留在京城,保护更重要的人。”

    他将阿立留在陈宛七身边,否则他怎放心离开。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倘若阿立在的话,兴许……他们还有机会活下来。

    李祈安瞥了他一眼,没再追问此事,改口问道:“尔等此行前往浙江,目的为何?”

    “奉皇上之命,监视陆绎。”

    “既是如此,皇上只令其监视,可有下令保护他的安危?”李祈安不屑一顾,“不过一介罪臣,死了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难道就不懂得避嫌?你们如此拼死相护,为一个罪臣丢了性命,属实可笑!”

    继尧抬起头,冷然道:“李督主,逝者已逝,请你放尊重点。”

    “哈哈哈!”他嘲讽着:“尊重?人活着之时只配做牛做马,死后还谈何尊重?你可别这么看我,害死你兄弟的人,又不是我。”

    李祈安收起笑意,阴声质问道:“本督问你,是谁杀了他们?”

    继尧眉眼微蹙,沉默不言。

    那日陆绎遭仇家报复,他们是为救陆绎而死,可下毒一事显然又是针对锦衣卫一行人,若非中毒根本不会因此丧命。

    锦衣卫本就树敌众多,是谁动的手?是谁害死了他们?

    李祈安追问道:“凶手皆是死在你刀下,为何不留活口?”

    “他们本就该死。”

    继尧眼中泛起一股阴戾,那日他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暴毙而亡,他丧失了一瞬的理智,暴戾恣睢的将其一刀一刀碎尸万段以血洗血,留下几个奄奄一息,尚未审问便服毒自尽。

    这不是仇杀,而是一场阴谋。

    李祈安故作为难的样子,“啧,你这可让本督如何是好?也罢,让我猜猜,凶手会是谁?究竟是谁对陆家有如此恶意?还敢对锦衣卫痛下杀手?”

    他揣测着:“如今陆家落难,想要取陆绎性命何须大费周章。况且,旁人多半还想看他笑话,不会这么快要他性命。到底何人如此急不可待?又有如此权谋算计锦衣卫?”

    “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急,本督自然会给个公道,你说会不会是……徐家?”

    继尧突然嗤笑一声,这才想明白一些事。

    “这一路我等同吃同住,若在路上中毒,我也不可幸免,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在京中便已中毒。徐大人早已举家离京,而今……”继尧直勾勾的盯着他,“凶手仍在京城!”

    李祈安得意的勾起嘴角,心安理得的说着:“看我做甚?我说过,杀人的不是我,本督可没那么蠢。不过,你也是个聪明人。”

    “徐家与陆绎暗中勾结,违背圣恩贼心不死,尔等奉命监视却遭其残害。”他又换了副嘴脸,和气的说着:“朱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本督不会再为难你。”

    继尧的脸色越发难看,愤然控诉道:“徐大人已告老还乡,他本就无心再过问官场,高首辅为何还咄咄逼人,甚至拿我锦衣卫兄弟的性命作为赌注!?”

    “朱继尧,你别给我不识好歹。”李祈安失了耐心,“有些话,你最好是想清楚了再说,眼下你涉嫌与陆绎勾结残害同僚。若是找不到真凶,这罪名可就得落在你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李祈安嗤笑着:“哪个踏入这里的囚徒不曾说过这话?”

    这话他也曾跪在地上说过,磕破脑袋,换来的只是更为恶毒的嘴脸,如今这副面孔也镶在了自己的脸上,如出一辙。

    “你再好生想想,若是不想出去,那就在这耗着,本督有的是时间。”他离开牢房,只留下一句话,“可你别忘了,有人还在等着你回去。”

    狡猾的银鱼露出一口碎牙,残缺的月色被扯下一块,锁在黑夜里苟延残喘。

    棺盖一道一道合上,陈宛七强忍着恶臭,蹲在棺材边搬着沉重的棺材板。

    “夫人,你别碰了。”

    阿立担忧的阻止,他都有些承受不住这事,更何况是个女子。

    “阿立,我没事的。”陈宛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懂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阿立面色沉重,无奈道:“大人嘱咐过,若要问罪,他一人承担。如今国公大人尚在病中,能瞒着就尽量瞒着,大人不想死了兄弟再气死爹……况且,这事任何人都要避嫌,尤其是国公和镇抚使。”

    “问罪?问什么罪?二叔可知此事?”

    阿立为难道:“此事牵扯复杂,镇抚使奉命出京监视徐家,前些日子就出京了,这会儿不在京中,想必也是不晓得此事。”

    “那大哥也要瞒着吗?”

    “大人倒是没说,不过他说不能让少夫人知道,此事牵扯到陆绎,怕少夫人多想。”

    陈宛七脑子里一团乱,强迫自己清醒一点,若是让成国公知晓,老人家怕是急火攻心反而更糟,二叔离京城太远,现在找他也来不及了。

    眼下陆绎在浙江也身负重伤,锦衣卫又死了这么多人,陆微要是知道他们是为保护自己的哥哥而丧命,继尧又因此入狱,心里不知该怎么想。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张……张……”

    陈宛七急得直跺脚,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阿立见她紧张得说不出话,嘴里一直反复念着一个字,试问着:“张次辅?”

    “对,张次辅!张大人!”

    阿立对他不甚了解,不明何意。

    阿正默默的站在一旁,突然抱剑而去。

    阿立不安的喊着他,“你又去哪!?”

    “此事急不得,莫要自乱阵脚落入圈套。公子曾是张大人的学生,我即刻去找公子与张大人一同商议。”阿正说罢离去。

    阿立追上前又叮嘱了几句,回来看见陈宛七孤零零的蹲在地上。

    她的头埋得很低,嘴唇咬得发白,肩头克制不住的颤动,两滴泪落在地上,听见脚步声瞬间止住眼泪,硬是将哽咽吞回肚子里。

    阿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扬起头来故作镇定的寻问:“阿立,他们怎么办?可否通知家人?”

    “他们皆是国公大人和镇抚使收养的孤儿。”阿立难过的看着一排排棺木,捂着脸甚是痛苦,“西厂那边不许发丧。”

    “不许发丧?怎能如此过分!这让逝者如何安息?”

    阿立摇着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宛七紧紧盯着地上的八口棺材,悲痛愤恨填满了恐惧的深渊,狠狠攥紧发颤的双手。

    “阿立。”她当即做了决定,沉痛道:“今夜发丧!”

    夜深人静,一夜之间像是发生了好多事,快到都让缓不过来,一眨眼天就亮得刺眼。

    牢房不见天日,没有昼夜之分,黑白不明,是非不分。

    银亮的锦衣冒着幽幽的寒光,冰凉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

    “朱继尧,你想清楚了,可有什么话想说?”

    继尧垂眸不语。

    “本督倒有许多话想说。”他似笑非笑,语气带着一丝回温,“本督下令不得发丧,朱府却连夜抬出八具棺材,真不愧是她。本督等了一夜,还以为你家夫人会哭着来找本督求情呢?”

    “李祈安!”继尧抬起眼眸,沙哑道:“此事同她无关,你若敢碰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李祈安无情的嘲讽着:“你以为自己是谁?你都自身难保还护得了谁?你如今不过就是个阶下囚,只能跪在地上跟本督求饶!”

    继尧拽着锁链站起身,义正言辞的说道:“我若真的有罪,请公公降罪便是,何须同我多废口舌?陆绎永不入京,徐大人告老还乡,皇上本就不打算再追究。今日是你等作恶多端咄咄逼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也逃得过?”

    李祈安听罢,叹了个气。

    “也是,本督差点忘了。你乃是成国公之子,皇上爱屋及乌,自幼承蒙圣恩,纵使杀人放火又如何?皇上也不会要了你的脑袋。”

    话音一顿,“倘若你乃逆党之子,那便是千刀万剐,罪不可赦!”

    “逆党?”继尧凝视道:“李督主无计可施,这会儿又开始胡言乱语。”

    “唉,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李祈安脸上露出一抹阴笑,“朱继尧,你与白莲教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难道不知……白莲教首领李自馨,他还有一个儿子?”

    继尧脸色骤变,此乃锦衣卫机密鲜有人知。

    李祈安从容道:“听闻李自馨曾有过一个儿子,后来逃到北边,他的妻儿也不知所踪,锦衣卫追查多年也找不到此人,想必是早已夭折。不过,这两日本督竟听到一丝谣言。听说李自馨的儿子,他还活着。”

    他忽而面露惶恐,阴阳怪气的说着:“甚至,此人自幼在宫里长大,乃至得到皇上的赏识。啧啧啧,一个逆党之子,竟敢在皇上面前瞒天过海?你说,此人究竟是谁?”

    继尧的脸色越发难看,李祈安却说得越发有声有色。

    “前段时日,据说李自馨的部下终于寻到此人,妄图以他的名义重振白莲教,可却得知李自馨的儿子效忠皇帝,他们大失所望,决定暗杀此人。”

    “够了!”继尧怒斥道:“一派胡言!”

    李祈安无辜的耸耸肩,“这么生气做甚?不过是本督听到的谣言,难不成……竟是真的?”

    “你除了在背地里使这龌龊的手段还能有什么本事?有种你就弄死我!要杀要剐冲我来!”

    “啧啧。”李祈安摇着头,“论起手段,我可连朱大人的手指头都比不上,锦衣卫用过手段还少吗?本督倒想请教一下,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哦,国公大人?你说,他要是知道养大的儿子竟是逆党之子,会不会气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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