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天气阴晴不定,乌云笼罩着骄阳,闷热而潮湿。

    谈昙抱着被子覆在陈宛七身上,探入被窝里摸了摸,手脚仍是冰凉。

    陈宛七呆呆的坐在床上,包得跟粽子似的,大夏天的手脚却没有一丝温度。

    “谁让你去那鬼地方的?”

    谈昙气得胃疼,转眼又瞪向阿立。

    “你家夫人也不看着点,她发疯你也由着她?”

    阿立吓得不敢说话,陈宛七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扯着愧疚的笑意。

    “不怪阿立,是我自己要去的。”

    “笑什么,你还有脸笑!”谈昙没好气道:“笑得跟鬼一样,你想吓死谁?”

    阿立后怕道:“姑奶奶啊,你可真吓死我了!”

    “我没事啦,你们不是来了嘛。对了,你俩怎么一块出现啊?”

    “我从刑部回来寻不到你,以为你来找谈姑娘散心,这才寻到谈府,可把我给急疯了。”

    陈宛七突然撒开被子,“刑部!刑部如何?他们可有问你什么?阿尧呢?他还好吗?何时回来?”

    她一激动,顿时又头晕目眩。

    阿立慌忙道:“夫人放心,大人没事的,大公子已拿到诏令,不出几日定能出来了!”

    “可我怕……”

    “行了。”谈昙强行打断,不让她再多问,“给我躺下,好不容易将你的身子养好,这才没几日就开始作践自己。”

    她严肃道:“不许再胡思乱想,你要是再这样子,没等你家大人出来,你自个就先进去鬼门关见阎王!”

    陈宛七安静的闭了嘴,谈昙倒出一颗药丸塞她嘴里。

    苦的!

    “不许吐。”

    陈宛七皱着眉头,乖乖咽下,苦涩的笑着:“这下你放心了吧,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谈昙让她给气笑了,“陈宛七,这是我家!”

    “啊……”陈宛七扭头看向四周,这才意识到是谈昙的房间。“抱歉,那我回去了。”

    她一起身,谈昙又把她按回去。

    “你是我的病人,不许乱跑,反正你家大人也不在,急着回去做什么?”

    “我……等他。”

    阿立在一旁小声劝慰着:“夫人,你就安心住在谈府吧,大人若是回来,我一定会接你回府。”

    谈昙凶巴巴的盯着她,陈宛七只好乖乖躺好。

    阿立嘱咐一通后离开谈府,比起他一个粗鄙的男人,有谈姑娘陪在夫人身边,他也更放心些。

    谈昙端着汤药回到房里,陈宛七又坐在床上发呆发愣。

    “在想什么?”

    “我今日又丢人了。”陈宛七尴尬的挠挠头,“好久没丢人了呢。”

    “丢什么人?该丢人的是狭隘无知之人!”

    谈昙轻捏着她发红的脸颊,陈宛七疼得嘶哑咧嘴。

    “嘶,疼。”

    “你还知道疼?撞破南墙的时候怎不知道疼?”谈昙转眼轻笑着,“不过你也不赖啊,敢在高夫人的脸上留疤,半把头发都被你扯秃了。”

    “我……我没撞墙啊。”陈宛七小声辩解着,“那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路走不远。”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犯傻?”

    陈宛七叹了个气,奈何对别人的命数一清二楚,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以前阿尧总是说,我让人骗了都不晓得,他还真说对了。等他出来,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又要念我了。”

    谈昙没多说什么,盯着她把药喝完。

    陈宛七喝完药,脸上终于恢复一点血色,嘴边牵起生硬的笑意,强压着扑面而来的悲伤。

    “你说……如果他娶的是一个有家世的女子,而不是像我这种没有靠山的普通人,是不是就能少了很多麻烦,遇到事也能帮得上忙。”

    谈昙摇了摇头,往她脑门上轻戳一下。

    “陈宛七,你不欠他的。你以为自己是谁?他不同你在一起就能一生高枕无忧?就算他同别人在一起,麻烦就不会找上门吗?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的东西,谁也躲不过。”

    陈宛七抿紧双唇,失落的垂着脑袋,肩膀微微发颤,再也崩不住情绪,眼泪一滴一滴砸下,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

    她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为什么一下又变得如此糟糕。

    如果拥有过还要失去,那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一想到这,心里就更加崩溃。

    打从一开始,她分明早已预想过这般境遇,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要动心,到头来还是心甘情愿陷入他的怀中。

    任由他成为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有勇气接受。

    不是的,不是什么都可以!

    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对他的担心,压制不住对未知的恐惧,克制不住胡思乱想的思绪。

    陈宛七,你活该。

    谈昙守在她身边,直到她哭累了睡下,恍然间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旧忆如同洪水般涌上。

    她一把将房门锁死,淋着夜雨再度回到李宅,夜半三更敲开大门。

    李祈安整夜静立在院中,似乎是对自己的惩罚。

    谈昙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见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些话竟显得没有多说的必要。

    “夜深了,谈大夫有何贵干?”

    “李祈安,阿七与你不是一路人。你走你的奈何桥,莫要拉上她给你陪葬!”

    “奈何桥?”李祈安淡淡一笑,“谈大夫,你是医者,难道看不出我是个活人?”

    “活人?”她不屑道:“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点人样?你义父死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德性,到底还要疯到几时?”

    李祈安漠然视之,眼中毫无波澜。

    “谈大夫不顾闺阁名誉,深夜来此就是为了说这番话?”

    谈昙凝视着他,质问一句:“李祈安,你为何姓李?”

    “李芳姓李,你说本督为何姓李?”他轻轻抬起眉眼,“怎么,这对你来说重要吗?难不成你对本督很是好奇?”

    “不重要,不过有一事我倒好奇得很。”

    “这几日坊间传言,白莲教逆党留有一子,而今就藏在皇上身边,意图行谋逆之事。”谈昙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我记得那个被斩于闹事的逆党,也姓李。”

    李祈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眼中却越发透着一股幽幽的诡异,仿佛夜里索命的孤魂。

    她心照不宣的直视道:“李督主,我劝你好自为之,多行不义必自毙。”

    谈昙说罢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一声迫切的寻问。

    “她……还好吗?”

    她只道:“离她远点。”

    李祈安愣在原地,再度握紧发颤的掌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突然大步朝屋里走去,翻箱倒柜找出珍藏的木匣子,一条条帕子倒入火盆中,烧得干干净净。

    捧在掌心里宝贝,终究是被他亲手毁灭。

    如此,便不会毁在别人手里。

    昏暗的刑部大狱,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里的黑影。

    李祈安漠然开口,“朱继尧,你这犹豫不决的废物,我没时间再同你废话!而今皇上突发恶疾口不能言,朝堂之事皆由高首辅做主。皇上已经快不行了,高首辅早就做好准备,待他日江山易主太子继位,他必当是辅政大臣。到了那时,昔日与他为敌之人,又当如何?”

    “京城,就要变天了。”他的话里不带一丝温度,无情的嘲讽道:“当然,这天塌不下来,皇墙也不会倒。不过,你国公府的高墙,未必不倒!压死你是你活该,可你不该再连累她人!”

    “李督主!”

    远处亮起火光,周围顿时亮得刺眼。

    朱时泰与张次辅匆匆赶来,拿着皇上的诏令,一来就要把人带走。

    李祈安质疑道:“张次辅,皇上卧病在床,此事尚未在御前禀明,敢问何来的诏令?”

    张次辅从容回应,“皇上旧疾复发,太子于御前尽孝,得知朱大人之事与皇上商议,特颁此诏令。朱大人奉命办案秉公职守,失职之过轻惩告诫,暂且革其职务,留于府中反省悔过。”

    “张次辅的意思是,此乃太子之意,并非皇上之意?”

    “太子乃是储君,皇上既已颁布此令,定当认同储君之意。为人臣子自然尽忠于君,而非大殿之下的权势。”

    朱时泰肃然道:“李督主,你若再不放人,莫不是想违背皇命?”

    李祈安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言外之意权衡利弊,比起违背高首辅的意思,违背圣意的罪名他更加担当不起,只好下令放人。

    朱时泰看向角落里的那团黑影,一时竟难以言喻,仿佛看到他年幼的弟弟初到府中的样子,那般的令人心痛又难以靠近。

    他心酸的唤着他,“阿尧,回家吧。”

    回家……

    静谧的庭院传来一阵吵闹声,陈宛七被这声音扰醒,谈昙好像在同谁吵架,听着像是男人的声音。

    她推开房门,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同谈昙扭打在一起,冲上前扯住他的胡子。

    “放开她!”

    “啊啊啊啊!”男人疼得嗷嗷叫。

    陈宛七死拽着不撒手,“你是谁!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

    男人顿时羞红了脸,猛的往后退开。

    “嘶啦!”

    陈宛七手里握着一把胡子,男人委屈巴巴的捂着嘴角,疼得泪花含在眼底打转,转眼又凶巴巴的瞪着谈昙。

    他转身往老夫人的屋里跑去,“娘啊,妹妹欺负我!!!”

    陈宛七一脸懵圈的看向谈昙。

    谈昙在一旁憋着笑,肩膀都在发抖,突然拍手叫好。

    “他……哈哈哈哈,他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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