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

    麦麦大步走到她面前,束起的栗发一晃一晃,好似一只摇头晃脑的大金毛,上来就是一个飞扑。

    陈宛七两眼一黑,猝不及防的被他揽入怀中。

    “不许对姐姐无理!”

    三花顿时炸毛,瘦小的胳膊敲着结实的臂膀,差点没弹出去。

    “三花,没关系的,他是我的旧友。”

    三花一脸见鬼,姐姐怎会有这种妖怪朋友!?

    “阿七,别来无恙。”麦麦松开胳膊,脸上止不住的开心。

    陈宛七仰头望着他,离别仿佛还在昨日,一晃已过了四年。

    当初那个清澈的少年如今已褪去稚嫩,白皙的肌肤晒成小麦色,个头比年少时更加生猛。

    “麦麦,好久不见。”

    “阿七,你回来了。”

    陈宛七一时有些恍惚,四年前她带着那封书信踏上前往京城的路,而他便是这错位时空里唯一的连接者。

    “麦麦,初见时……你早就知晓关于我的一切?”

    麦麦坦然道:“我不是那么确信,也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回来。我只知道,你是真实的存在。”

    两人会心一笑,三花在一旁看懵了,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见这个奇怪的大高个扛起箱子,她赶紧手忙脚乱的抱起一箱。

    麦麦大手一抓,轻而易举的从她怀里揽走箱子。

    “小孩,我来拿。”

    “我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麦麦突然蹲下来,仔细打量一眼。

    三花顿时屏住呼吸,不敢直视那双怪异的浅瞳,勾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好像恶犬!

    麦麦腾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没长大呢。”

    三花抿唇发颤,“我……我十六了!!!”

    “三花没见过外番人。麦麦,你别吓着人家。”

    麦麦起身笑着:“哦……原来是个小妹妹。”

    三花不安的跟在陈宛七身后,走几步就能遇到奇奇怪怪的外番人,街边的商铺琳琅满目,不少外番人围在瓷器摊前,一出手便是成箱白银,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陈宛七寻着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一路往白粿铺走去。

    麦麦扛着大箱小箱,轻车熟路的带着她左弯右绕,他一个外番人比她这个月港人还要熟路。

    三花小声嘀咕着:“姐姐,他会不会……把我们卖了?”

    “放心,不会的。”

    麦麦竖起耳朵,扭头吓唬道:“不急,那得等你长大些才好呢。”

    “呜哇!”

    “哈哈哈!”陈宛七一边安慰一边失笑着:“麦麦,你学坏了。”

    麦麦咧嘴傻笑,一笑起来还是那个憨货。

    “对了,你怎知道我今日回月港?”

    “蔓蔓姐告诉我的,她本来想亲自来接你,不过……”

    “等会!蔓……蔓蔓?赵蔓宣?”

    麦麦点点头,“嗯。”

    陈宛七颇为诧异,“你何时同赵姐如此亲近?”

    “你不知道吗?”

    “我……我该知道啥呀?”

    平日里赵蔓宣时常同她书信来往,可信中不曾提过麦麦,陈宛七压根不知他俩竟然认识。

    陈宛七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难不成这两人是……

    “阿七!”

    一声熟悉的叫唤传来,陈宛七迎头撞上那道期盼的目光,人潮涌动的街头,两人都愣了愣,对视的一瞬间,双双红了眼眶。

    “赵姐。”

    陈宛七一开口就有点哽咽,在那段难熬的过往里,她是唯一给自己带来温暖的人。

    赵蔓宣走到她面前,不禁红了眼眶,嘴里只道:“回来啦。”

    话音刚落,两人还没来得及叙旧,一阵高喊打破了久别重逢的氛围。

    “蔓蔓!我的心肝宝贝肾!你可别再跑啦!”

    赵蔓宣不耐烦的蹙起眉头,含在眼底的泪花瞬间打了回去。

    陈宛七循声探去,有个外番男人正朝她俩奔来,一路跑得铃铛乱撞,看着还怪眼熟的嘞。

    “咦,阿顿?”

    阿顿喘着大气,紧张兮兮的盯着赵蔓宣,一边抬起手同陈宛七打了个招呼,没头没尾的说着:“小月亮,孩子还好吗?”

    “啊?”

    陈宛七不知他在说啥子,赵蔓宣一把捏紧他的嘴。

    “你给我闭嘴!”

    “吼!”陈宛七惊得张着下巴,“你俩……”

    赵蔓宣羞于开口,抿着唇泛红了脸。

    “我滴个祖宗啊,跨国恋!”陈宛七佩服的拍手叫绝,“真不愧是我姐,谈得还挺超前啊!”

    赵蔓宣尴尬的捂着老脸,“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么多年还是满嘴胡话。”

    陈宛七接着打趣,“害啊,哪像某些人啊,听的尽是情话。”

    阿顿在一旁眼巴巴的盯着她,刻意压抑的喉间忍不住发出呜呜声,满嘴的话要给他憋死了。

    回到甜粿铺,店里看着没多大变化,可多了个外番人在那晃来晃去就显得格外违和。

    陈宛七属实匪夷所思,这俩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到底是怎么好在一起的。

    “赵蔓宣,如实招来,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我问我!”阿顿可劲儿开屏,扭头使着坏笑看向麦麦,“害呦,还不是因为……”

    “阿顿!”麦麦打断道:“你找的哪家酒楼?”

    “额……当然是月仙楼咯。诶,方才聊到哪来着?”

    麦麦无措的挠挠头,“吃饭!按照这的规矩,应当给阿七接风洗尘才是。”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阿顿凑过来又插一嘴,“不费不费,麦麦请客呢。这小子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够他吃到下辈子的,咱们也蹭蹭口福。”

    高楼张灯结彩,四方酒客络绎不绝。

    月仙楼的生意好生热闹,外番人与汉人汇聚一堂,四处雕梁画栋,席上不乏好酒好肉。

    陈宛七突然有种没见过世面的感觉,踏入楼上雅阁,桌上布满山珍海味,沿海之地的海鲜更多了一丝脆甜,刚从海底捕捞上来的鱼虾最是新鲜。

    三花拘谨的挨在陈宛七身旁不敢动筷,感觉像在做梦一样,永远吃不着梦里的东西。

    “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想吃就吃。”

    陈宛七往她碗里夹了只虾,三花瞪大眼睛,那虾竟比她的巴掌还大。

    麦麦大手一撕,扯了根肥腿在她面前晃悠,“吃鸡腿长得高。”

    “我……我才不矮呢!”三花小声嘀咕着,一口咬住大虾,连壳嚼得嘎嘎响。

    “又没说是给你吃的。”麦麦抿了抿唇,抬手递给陈宛七,“阿七,你吃。”

    “诶,你是在说我矮吗?”

    麦麦慌忙摆手,阿顿在一旁哈哈大笑。

    “麦啊,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陈宛七了然道:“阿顿,原来是你把麦麦教坏了。”

    “我倒是想教啊,这傻子是教不了一点,光长个不长脑,成日只想着……唔唔!”

    麦麦扯下一块鸡屁股塞他嘴里,“好香,快点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生百态万般滋味。

    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颠沛流离的女孩,一个漂洋过海的外番人,一个见证奇迹的混血儿,以及一个平凡无奇的穿越者。

    陈宛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徘徊,这一刻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到过京城?

    “阿七,回来有何打算?”

    赵蔓宣怀着身子没沾酒,只字不提京城的过往,不问也知她定是吃了不少苦。

    陈宛七半醉半醒,咧着嘴囔囔着:“打算当富婆!我要去钓鱼!!!”

    “又说胡话了。”

    “没有。”她晃了晃脑袋,忽而低头不语。

    “好了,跟我回家吧。”

    陈宛七收回思绪,笑嘻嘻的抬起头,“好耶,我住哪啊?”

    “当然是跟我住啦。”

    阿顿趴在桌上突然弹了起来,一双碧眼瞬间石化仿佛一敲就碎,脆弱得要死呢。

    “蔓蔓……我也想回家家。”

    “回你自己狗窝去!”

    “不要嘛,人家也要跟你住。”

    陈宛七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哪里好意思破坏人家的情侣日常。

    “我的东西都还没收拾,要不还是暂住客栈吧。”

    “不行!”麦麦猛然清醒过来,捂着酒劲上头的脸颊,支支吾吾的说着:“那个……我我我那儿……还算干净。”

    三花拍案而起,“不行!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怎能让姐姐住你那儿?一看就没安好心!是不是想把我们卖掉!?”

    “我是什么很坏的人吗?”麦麦委屈巴巴的缩回角落。

    耳边吵吵闹闹,过了好一阵才消停。

    深更半夜,阿顿扛着个大块头,佝偻的脊背有股淡淡的辛酸。

    “臭麦麦,老子腰都快断了。”

    阿顿一路骂骂咧咧的嚷嚷着:“这臭小子还是这死德性,酒量差得要命。”

    陈宛七见他腿都在抖,赶紧帮忙扶着,阿顿还死要面子,嘴硬道:“不用不用,这小子就爱粘我,我要撒手他指定得哭鼻子。”

    “哈哈。阿顿,这些年你一直同麦麦在一起?”

    “这话说的,谁要同他在一起!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那你是怎么同赵姐好上的?”

    “因为我是好人啊!”阿顿用力往上掂了掂,气喘吁吁的说着:“当年你离开月港,这小子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我能不懂吗?我为了他啊,只好拉下老脸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这不就结识了蔓蔓,然后就……嘿嘿嘿。”

    陈宛七又多问一句:“那你何时娶她?”

    ……

    阿顿干巴巴的闭上嘴,眼中逐渐暗淡。

    陈宛七皱起眉头,“你没娶她?”

    他失落的点点头。

    “可她还怀了你的孩子!你不想负责吗?”

    “不是。”阿顿瘪了瘪嘴,“坏女人,是她不要我的!”

    陈宛七一时哭笑不得,仰头缓了口气。

    一轮弯月挂在月港的上空,犹如残缺的神像,在这遍地神明的故土也寻不到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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