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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坊,娇容面,寸寸愁断肠。

    她的名,已隐隐约约透露出她的命运,惋,她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谁来惋卿。

    谢惋卿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在这上元节,火树银花,耀彩落鹿城,可这万家灯火,无一盏是为她。她深陷浊世,不知是在等谁,不知要等到几时,心中唯留一憾事。

    她醉了,也不止醉了这一回。

    五花马,千金裘,簪缨富贵,世情冷暖,她在这短短十几年间早已见惯。那些追求她的王孙公子将皎洁圆明的夜明珠赠她作礼供她取乐,说些或轻佻或爱慕的言语,只盼她垂青。落在旁人眼中,敬者慕其名,不屑者谓之狎妓。

    她这双手,抚琴作画,煮茶插花,戏鱼采莲,什么都没改变,却又什么都变了。自她父亲受党争之累谢家遭难以来,童稚时的欢声笑语离她远去,偶然路过昔年谢家府门,也只能见断壁残垣夕阳斜挂。

    ○

    十年,似乎可以将一个人的回忆渐渐抹去。

    萧家郎君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可同时,也注定不是与她同路之人。他说着愿以御赐红珊瑚树为契娶她为妻,为她叫好时也是视他人的促狭揶揄目光为无物,这是个赤子之心的少年郎君,想做什么这便就做了。她听着他的话,更明了了他的为人,与他那称不上喜欢的情义。

    是了,只是情义。

    “在下萧润,娘子幼时跟我在萧府见过一面。”

    “先皇还在先殿上将你我二人指腹为婚。”

    “君子重诺,既有婚约在先,不可言而无信。”

    她却说着“不记得了”“戴罪之身”“你我缘分只这一杯茶足矣”。纨绔子弟求风尘,烟花女子重富贵,落在旁人眼中是天大的恩惠,可她觉得这不过是鸟雀换个笼子。若她愿,大可用攒下的财富为己赎身,用自由之身去求得她垂青之人,但总归,萧润不是这个人罢了。

    他将茶一饮而尽,又道改日再来,她没有迎来这个改日,也不知与他的擦肩而过。

    ○

    今日上元夜,她又醉了一场,万般寂寥,一再等未知人。漫无目的永无止境地等。

    这俗世好生无趣,人来人往,为名为利为义为情为家。而她名利皆有,家早已只剩人与影共酌的孤怀,义字向谁?情字又与何人同?

    “娘子还差一个万金知己,如意郎君吧?”

    “我也不知道。”她喃喃自语着,像是醉了的痴言。

    耳边似有乐声轻诉情话,她分明是第一次听见,却觉得已经听过上千上万次。

    天悠悠,海悠悠,云雾迷了前路。

    金丝雀,银丝雀,同困于笼中。

    常纠结,恨纠结,离了本愿。

    相伴难,相分散,何来安?

    秋风起,落叶追,抓不住半分欢乐笑。

    冬日寒,雪彻骨,偏生得数滴诀别泪。

    莫回望,楼台几番转。

    今时月,但见相思为。

    她应该怎样形容这乐声?唯有一滴苦泪。

    “我无憾了。”

    谢惋卿等的,就是这乐声。

    ○

    她心愿已了,只求一个解脱。

    这袖中的药粉是她自及笄之年一舞动鹿城后便常备,兴许要更早,她已记不清了。今日,她终是要毒酒一杯了此残生。

    “住手!”

    惋卿,惋,卿。如何能惋卿呢?梦中人,如意郎君,杀身之祸。

    她不可能预见未来,也难以想起过去,只此刻,七分恨,三分敬,万分挂怀。

    谢惋卿这一生,寻不见前世纷纷,余情深深。

    那踏月而来的男子夺了她的毒酒,与她说了几番话,她醒后却是全不记得,只痴痴地寤寐思服,亲手织素绢,寻了他一日又一日,也失望了一日又一日。

    上元夜的身影,似乎只是她的一场幻梦,可她仍苦寻,又开始苦等。

    又一日晴光正好,她约了兰花娘子共饮。她虽身在飞仙阁那热闹的烟花脂粉之地,眼见的有勾心斗角也有姐妹情深,可她,多年来从未遇到过投缘的闺中密友。兰花娘子是她难得的好友。

    她与她道往常,与她道踏月而来的梦中人,许是兰花娘子听得太认真,便未注意到手中的杯盏,竟是失手跌落。

    之后她去寻离去的兰花娘子,房间,过廊,楼道,大厅,似是与一认识之人擦肩,但匆匆又见的,是她今生的孽缘。

    “梦中人!”

    惋卿感觉那居住在她心房中的小小雀鸟正欣喜地挥舞着双翼,迫不及待地想要飞出来替她诉说着情意。嘘,她要将这份欢喜小心藏好,不要惊走她的如意郎君。

    有的人,只需一眼,便许终生。

    她想,垂青垂青,这能得她垂青的人,便是梦中客眼前人。

    这缘分,她当了真,入了戏。

    ○

    “断肠几欲飞仙去,偏逢萧郎解语人。缘定花朝丝萝梦,红烛剑影断芳魂。”

    ——惋卿

    ○

    飞仙阁笙歌鼎沸鼓乐齐鸣,霓裳羽衣翩跹,偶有看客三两叹惋道:“这舞啊,还是那位娘子跳得最好。”

    “那位娘子是?”

    “是……对啊,她叫什么来着……”提起她的人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便以玩笑话盖过了原先的对话,将那位娘子的故事匆匆抛之脑后。

    初来此地的人不知昔日那一舞动鹿城的花魁娘子,可久居此地的人也已忘记她的名。

    他们惋惜她的倾城貌,惋惜她的多难身,多年的追思苦忆被时光隔断,又许久后,没有人再去听老一辈人讲述薄情郎痴情女的故事,于是属于她的过去,被彻底遗忘。

    失去她的现实,一切都好。天上地下,皆是圆满结局。

    云梦泽没有谢惋卿,水云天兴许也会少一个赤地女子,仙凡之间,交错着悲剧。凡人看不破生死轮回,执着于男女情爱;仙人明知自己的命运,却重复着一世又一世的劫难。

    她等着让自己仍活于世的乐声,而世人等着她的离开。那般直白又炽热的感情,迎来的是欺骗背叛和遗忘,凡间不过二十载,千般苦痛万般心碎。

    惋卿惋卿,终是无人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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