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眠周身的黑雾早已消散,在容隐和烛明看不见的地方她悄悄弹指,一朵紫色莲花向着铎兰河对岸乐羌的方向悠悠飘去。

    “水中的魔物借铎兰河掩盖自己的行踪,如今被祂逃跑了,我们又该如何继续追查祂的方向?”

    烛明把手中的红缨枪掷入铎兰河中,枪杆在空中转了数圈后笔直插入水面,不断朝天际攀升,不断往河底刺入。

    半晌后,烛明失落地摇摇头:“河底现在已经不剩什么了。”

    “往乐羌去了。”

    容隐衣衫单薄地站立在月色下,大漠昼夜温差大,晚风带着凉意抚上俊朗清冷的背影。

    “此举不异于养虎为患。”玉眠同样望向了河对岸,把邪魔妖物放置身旁以身饲虎,谁又能保证故事的结局不会被反咬一口。

    “容隐神君觉得呢?”

    玉眠意有所指地反问道,眉眼间带着戏谑的似笑非笑。

    *

    生肉活骨汤的疗效需得一日一剂连续服用三日才可完整。容隐给别院设下障眼法,烛明镇守防御阵,玉眠在阵中燃火煎药。

    银白色的狐珠悬浮于药炉上方,玉眠食指中指并拢,双手指尖相抵,灵力源源不绝注入狐珠。

    只见半空中显露出隐约的白狐形状,从埋头蜷缩熟睡到前伸两脚伸个懒腰,传说中的骨琼花和不拾草自狐珠内接连掉落。

    玉眠的脸上格外认真,就连白色的杏花零零散散坠落身上也无暇理会,她半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药炉。

    实则她正在一心二用,心思跟着那朵紫色莲花飘到了乐羌国。

    乐羌和莫疏都为沙漠古国,可是城内的氛围截然不同。

    莫疏虽然在第一场战斗中落了下风,百姓脸上却不见颓然之色,每个人在担忧中仍怀揣着对生活和未来的信心,努力经营过好当下的日子。

    乐羌就不一样了,明明是获得短暂胜利的国家,未至夜半时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空荡不见一人。

    紫色莲花驻足在一户人家的屋顶,看见屋中的人像是在害怕什么灾厄的降临,一家四口紧紧抱在一起,脸上是止不住的泪水。

    “怎么办,城中又开始征兵了。”

    屋中的女人说道,她痛苦地低下头。

    “上一批征兵去的就没有一个人再回来,可是乐羌不是打赢了吗,为什么会没有人回来?”

    男人的嗓音沙哑,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我听有人去莫疏打探,莫疏人都说我们乐羌的战士里有食人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窝在父母的怀中,大一点的女孩安慰似的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小手牢牢地抓住家中年纪最小的亲人。

    “孩子他爹,我们走吧!”女人霍地抬起头,泪痕之上是一双坚定的眼,如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里簌簌流下泪水。

    “走?我们真的能走掉吗?”

    男人失魂落魄地看向大门的方向,木头做成的门板是那样不堪一击。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逃离,只是选择这条路的人都失败了,第二天叛逃者的尸体就会被挂上城门,无一例外。

    他又如何能带着两个尚年幼的孩子冒这般风险,征兵顶多牺牲他一个人。

    女人握着两个孩子的小手放在男人的掌心中:“孩子们不能没有他们的爹爹。如果是为了乐羌的胜利,我们不会逃跑,可是若不是呢?”

    这样的胜利真的会是胜利吗?

    大抵是妻子和孩子们温软的手给了他冒险的勇气,三十多年来勤勤恳恳遵纪守法种地的他看着家人们的眼睛,无法拒绝这个疯狂的决定。

    一家人很快收拾好了细软。

    说起来一贫如洗的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带上一些烤馕和水,多给孩子们准备几件衣服,别的再没有了。

    在凄凉的夜色下,一个拉着一个的手悄悄摸出了门,父亲走在最前面,两个孩子在中间,母亲走在最后。

    这个夜晚,和他们家一样的人有不少。

    大家在黑暗中对上眼睛,默契地没有出声,无言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玉眠操纵着紫色莲花飞到高处,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地。

    是那条流经乐羌的铎兰河支流的水道,河水从乐羌的比伽什皇宫穿过,经由西部片区,最后流出城墙汇入干流。

    城墙下官兵来回巡逻,因为这条河流的关系,乐羌国王明显在此加强了巡逻的力量,不愿有一条漏网之鱼。

    怎么看成功逃出的机会都十分渺茫,两个大人姑且不易,更不用提还要拖家带口。

    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在如此惊险的夜晚深深感受到了未知带来的恐惧,瘪着嘴巴小声啜泣,拼命用不大的手掌捂住自己的嘴,母亲见状着急忙慌地把孩子按进自己怀里。

    可是,还是被巡逻的官兵听见了泄露出的微响。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死到临头的惊恐,颤抖着抱住家人,手脚发出抑制不住地抖动。

    列队整齐的官兵向着河道这边走来,利落强劲的脚步声奏响了生命的倒计时。

    玉眠在药炉前叹了口气,紫色莲花的花瓣气势汹汹地飞出,触及领头官兵的铠甲散作漫天杏花雨。

    “怎么突然起了风?”

    领头官兵手背向后举起右手,整支队伍都停了下来。在白色杏花雨中,一行人失去了不久前的记忆。

    “城门那边还没巡逻完,怎么突然往这边走?快回去快回去,等下到了换班时间任务还没完成就要挨批了。”

    官兵们调转了方向,乐羌的百姓们松了口气,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杏花落地生成了一面面屏障,遮掩住了接二连三的入水声,还有那些毅然决然的身影。

    玉眠把熬制好的汤药交给容隐和烛明,他们二人负责到时候再次给伤者喂药。玉眠静下心神,不动如山地在别院中打坐。

    容隐和烛明见玉眠入定修炼的样子,闭目养神留意着她的动静。

    他们不敢想象自己竟然真的从乐羌逃了出来,众人在远方的一处沙丘上眺望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国,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下是渴望再次归来的哀伤。

    玉眠在城墙上目送这些勇敢的人远去,回过头时突兀地对上了两只硕大的眼睛,正咬牙切齿地盯着她看。

    定睛一看发现这两只眼睛并非单独出现,是长在了两根粗壮的树枝上。

    就在玉眠回头的一刹那,成千上万只闭合的眼睛同时睁开,乐羌的天空已经完全被眼睛给占领了。

    玉眠作为入侵者受到了猛烈的攻击,紫色莲花剩余部分在攻击下支离破碎,玉眠登时吐出了一大口血,眼睛中流出血痕。

    烛明设下的防御阵遭受到了远程攻击,摇摇欲坠。他心下骇然,竭尽全力运行灵力做支撑,这股霸道的力量正是他们在追查的魔息之源。

    铎兰河中的树皮不及千分之一。

    容隐当机立断来到玉眠身前,两人手掌相抵面对面打坐。他看见了乐羌上空坠落的莲花碎片,烽雪剑寒芒扫过,砍断了树枝上的一大片眼睛。

    树枝发了疯般地向二人刺来,玉眠吃力地动了动手,两人换成十指交握的状态。玉眠睁开眼睛把二人的灵力统统拉回了莫疏别院。

    “比伽什宫……”

    玉眠的眼中渲染上了艳丽的绯红,她紧了紧二人交握的手,在刚刚她看得再清楚不过,魔树之种就在乐羌皇宫!

    说完这几个字,玉眠便失去了意识。

    容隐接住了倒进他怀中的人,拾起衣袖轻轻擦拭去玉眠脸上的血迹。

    她好像总是这样,孤身一人去做最危险的事。

    昭梁皇都的密信快马加鞭送达了莫疏。

    使臣收到后呈报乌力罕和萧珂证实了玉眠和容隐的身份,而后联合吉雅对莫疏城内属于昭梁皇都的百姓进行统计,两边的名单对照着互相参考。

    吉雅找到容隐三人,邀请三人再次进宫面见国王和王妃,想来是萧珂已经做出了最终决定。

    玉眠眼有不便,事后容隐回天界找太上老君拿了药膏,为她系上了一圈纱布,草药的清凉缓解了不少灼烧的刺痛。

    “这次的邪魔实力不容小觑。”

    玉眠用自己惨痛的经历,沉痛地对容隐和烛明嘱咐道。

    “玉眠上仙下回可不能像这般孤身一人涉险。”烛明纠结了一晚上,都快把吉雅别院里的花给揪秃噜了,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如理。

    一想起出发前如理语重心长的交代,他就坐立难安。

    萧珂看到玉眠的伤情不禁一怔,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玉眠姑娘受了如此重伤,理应让姑娘在府上好生休养,却又来为莫疏操劳。”

    “萧王妃不必客气。”玉眠搀扶着容隐的手,“玉眠这不过是小伤。莫疏和乐羌的情况紧急,不可耽搁。”

    萧珂从座椅上站起身,乌力罕专注地望着他的王妃,此时此刻正犹如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她率军百万孤毅地在黄沙中驭马驰行,征服了整个乌齐阿尔沙漠。

    莫疏的兵力不及昭梁,但他从来都是她坚强的后盾。

    “这次,我将率领莫疏对乐羌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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