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羌沙国,狂风大作。

    滚滚黄沙形成的飓风把整个乐羌国都卷进了不见天日的沙黄中,细小的沙砾无孔不入,砸在脸上感觉生疼。

    魔树之种像是受到了这股来历不明力量的鼓舞,滔滔不绝的红色血水在树皮上翻涌,浓稠的黑点由一生二由二生三,错综缠杂的枝条变得愈发粗壮劲长。

    玉眠躲过枝条遒劲的一击,凌空跃起,脚下生出朵朵紫莲。

    于万千枝影中她扯下蒙眼的纱布,看了容隐一眼。

    那一眼,褪去了净化妄荼川的玉眠上仙不谙人事的青涩懵懂,褪去了作为天界如理天君妹妹的天真烂漫,此刻的她是真真切切的妄荼川的主人,是苦海中唯一的真仙。

    这一眼,是卸去伪装的坦然和不加掩饰的强大,她直白地把妄荼川的力量展示在容隐面前。

    好戏登场了。

    玉眠双手击掌,九色玄鹿出现在她的身旁。

    矫健的身姿整装待发,空濛的鹿眼下意识地向地上的人望去。

    蒙眼的纱布飘落在容隐脚边,烽雪剑生起的罡风让人不受黄沙侵扰,清冷孤傲的身影负手而立,默然无语。

    玉眠抬手抚上九色玄鹿的脑袋,手指绕起它耳朵上的短毛。

    “你有没有感觉魔树之种身上的力量有点熟悉。”

    九色玄鹿这才重新把视线放回战斗中:“上次混沌裂口中祂的力量。”

    “祂到底是谁……”

    九色玄鹿配合着玉眠飞出的莲花花瓣,斩断了一根又一根的树枝,黑雾缭绕的枝条一旦脱离了魔树之种的本体就风化成零星的碎屑,复又锲而不舍地钻进地下的树根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玉眠神色严峻地拍了拍九色玄鹿的后背:“这次……要拜托你了。”

    九色玄鹿呦呦鸣叫,昂首挺胸重重踏击地面,于流光溢彩中化作一副霞明玉映的金色弓矢,长弓上下两端张扬着明艳的凤凰尾羽,每一支箭的箭镞都散发出不同的焰光。

    神兵出世,地动山摇。

    在铎兰河战场上的烛明似有所感仰望天空,漫天飒沓流星。

    玉眠手持弯弓,电光石火间射出连串箭矢,迅猛的箭头狠狠扎进接连进攻的树枝中,阵阵光晕燃尽稠密的黑雾。

    魔树之种发出痛不欲生的尖叫,树枝上爬满的黑点睁开了养精蓄锐的眼睛,横瞳竖瞳圆瞳皆有之,利爪、铁蹄、长鼻、尖喙……轮番登场。

    玉眠一一击退。

    “艾依莎”轻歌曼舞,摇转手中鼓铃,清脆的铃铛声中树枝变幻万千攻势,招招意在夺人性命。

    “你的箭矢数量终归有限,我的树枝可是无穷无尽。”

    尽管玉眠指尖拨动,射出的九玄箭能够速速收回,但是魔树之种密集的攻势依旧让她陷入了苦战之中。

    “艾依莎”露出甜蜜动人的笑意,察觉身后劲风袭来,旋足躲避。

    未及完全展露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艾依莎”略微低头,看到自己脖子上架着的似雪寒剑。

    “碍事。”

    容隐左手钳制住“艾依莎”的柔荑双手,右手抡转烽雪剑,风驰电掣下用剑柄利落击打“艾依莎”的天灵盖。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她的头顶冒出,魔树之种从“艾依莎”的体内被驱退。

    脆弱的身体失去了魔息的支撑无力倒下,恢复成最开始那具一动不动的干尸,容隐把她交到伊绪厉的手中。

    没有魔树之种的控制,不成气候的树枝容易对付了许多。

    玉眠瞄准空隙,将九支九玄箭一同架在长弓上,调整好方向,对着树根放手一击。现在明明是黑夜,九玄箭射出的光芒照亮了乌齐阿尔沙漠的半边天空。

    九色玄光,亮如白昼。

    “我既能劈开你第一遍,就能劈开你第二遍。”

    玉眠把长弓持在身后,冷眼看着魔树之种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裂,宫殿的砖石地破开了深不见底的缝隙。

    “你……主人祂……不会放过你的……”

    魔树之种厉声哀嚎,乐羌的魔息最后汇聚成了一粒小小的黑色种子,形如狭长米粒,不过三十厘长。

    种子落进玉眠的手中,魔息顺着掌心紫色莲花的回转,沿纤细脉络流进玉眠的身体内。

    “看来这一战结束,容隐神君再没有放过我的理由了。”

    玉眠坐在九色玄鹿健硕的脊背上徐徐落地,悠然摆袖来到容隐面前。

    “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我那无爱亦无欲的夫君。”

    容隐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看着玉眠,没有给出答案。

    玉眠自言自语说道:“大抵是因为小女子绝对是那信守承诺之人,既然都要被封印于断情崖了,再多吸收点魔息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她望进容隐眼底,巧笑嫣然。

    “容隐神君实在是心软。”

    玉眠吸收了魔树之种后,法力大有增进。

    原本计划的去冥府找艾依莎魂魄的打算,都变成了自己直接用天衍之法召唤亡者魂灵。

    伊绪厉小心翼翼地将艾依莎的尸体放回青玉棺椁中。

    玉眠用灵力划破指尖,鲜红的血珠不断冒出,她在艾依莎脸部上方一掌距离处画下一朵朱红的莲花。

    九玄箭归位,玉眠一支又一支朝天射出。

    “一箭定乾坤。”

    “二箭定阴阳。”

    “三溯命数,四及祸福。”

    “五寻姻缘,六见偶合。”

    “生老病死,善恶终焉。”

    九支天地玄箭列阵棺椁近旁,一朵巨大的红莲在宫殿中央盛放。

    莲台上的人影由虚转实,澄澈的眼睛茫然地四处张望。

    “艾依莎!”

    “伊绪厉?”

    伊绪厉跪坐在莲台下,想要伸手握住艾依莎的双手,却直直地穿透落下,手中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伊绪厉……这是哪儿……”

    艾依莎看到宫殿内躺着的乐羌百姓,心下担忧不已:“他们……是怎么回事?为何都躺在地上?这般冷的夜晚莫要着凉受寒了。”

    玉眠把近来乐羌发生之事重现在艾依莎的脑海中。

    “伊绪厉——你——”

    艾依莎难过地蹲下身来,手心虚虚地贴近伊绪厉的脸庞。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的王,艾依莎想要把当年的话再向王说上一遍,不,说上千百遍。”

    “艾依莎……”伊绪厉想到了艾依莎接下来要说的话。

    “艾依莎的王是乐羌最伟大的国王陛下,是乌齐阿尔沙漠上翱翔的雄鹰,是艾依莎心目中永远的英雄。”

    “所以,他一定会带领乐羌百姓走向前人无人抵达的繁荣昌盛。”

    “而艾依莎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注视着他,为他祈祷,等待下一次与他相遇。”

    九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变回了九色玄鹿,依偎在玉眠身边,时不时瞥一眼一旁不动如山的容隐神君,生怕他一言不合就把它当成邪魔同党给一起封印了。

    艾依莎说完这句话,感激地冲着玉眠笑了笑,虽然无法接触到伊绪厉,但她坚持着拥抱了这具瘦削不堪的身体。

    握不住的手掌,抚摸不了的脸颊,给不出的拥抱,便是无法打破的生与死的距离。

    “只有这一晚,第二天太阳升起她就会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

    插在地上的九玄箭飞回九色玄鹿的身体里,它蹦跶了几圈后自觉地变回玉佩挂在玉眠腰间。

    容隐一挥衣袖,躺在殿内的乐羌百姓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家中,无论是莫疏还是乐羌,所有人都会失去这一夜的真实记忆。

    二人把空间留给了伊绪厉和艾依莎,来到铎兰河战场找烛明会合。

    “说来也是奇怪,两边的军队打着打着突然就都昏睡了过去,所幸没有伤亡发生。”烛明听说事情已经解决,宽心地舒了口气。

    “那我便先回天界找如理天君复命,他啊,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撰写行动书面记录的任务,我得回去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写。”

    “玉眠恭送烛明神君。”

    玉眠省略去一些“不重要”的细节,把记忆凝成琉璃球交给烛明。

    铎兰河岸,两国的士兵陆陆续续醒来,不知为何他们心中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幸福,仗也不打了而是打着哈欠回到家中睡起了大觉。

    他们忘记了打仗的理由,只是谨记战争会带来痛苦。

    玉眠把萧珂送回皇宫后,和容隐二人坐在莫疏的城墙上,看着天际冉冉升起的红日,难得的岁月静好。

    红色的莲花从比伽什皇宫的方向飞到玉眠手中倏忽消散。

    一切都结束了,乐羌找回了他们的明君。

    在被封印前的时光总让人留恋不舍,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

    容隐唇角紧闭显露出不可言说的寒意,玉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从漆黑如墨的发丝到棱角分明的俊脸,再到握着烽雪剑的手。

    金红晕染的霞光洒落在容隐霜雪眷恋的脸上,连冷冰冰的眉眼都变得温情了起来。

    玉眠喜欢看到容隐瞳孔中映有自己的样子,缱绻的霞光给了她白日做梦的勇气,两人间本就不远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她虔诚地在对面人的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她想做什么总是义无反顾地去做,爱一个人同样如此。

    烽雪剑寒芒交织,冰凉的雪花层层堆积。

    那一日的晨曦下,玉眠在沙枣花香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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