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士,尽逐王土。

    历来人间,风水轮转。

    百代过客,兜兜转转,皇权又回到了萧氏的手中。

    潼川道上出现了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随从护卫层层包围,车辆马匹井然有序,为这条重归太平的官道增添了第一把人烟。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皇家出行。

    “听说这潼川道的流寇前几日刚被一网打尽?”眉眼间和玉眠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启唇说道。只见她头戴的珠钗琳琅华贵,穿着锦衣华服仪态万方,车马晃动间纤纤玉指悄然撩开了忽明忽暗的窗帘。

    “停车——”

    女子一声令下,车马骤停。她提起衣摆,挥手退下了随从的搀扶,动作熟练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此女子即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嫡女——清乐公主萧婼。相传她出生的那一天有火凤衔莲花入梦至皇后陈氏,当晚率兵西伐的皇帝在遭遇突袭的战场上奇迹般地躲过了敌方将领的致命一击,反败为胜。

    “天出异象而祥瑞降世”是百姓对她的评价,从此好运再度眷顾了这个群狼四顾的国家,萧家的江山有了难得的喘息。

    有人若要说萧婼是最受皇帝、皇后、百姓三者喜爱的皇嗣,定然无人反驳。

    “哎呀——公主,您慢悠着点。”跟在萧婼身后,接着从马车上爬下了一个人影,一边爬还在一边唉声叹气,“奴婢老胳膊老腿的都快跟不上您了。”

    “喜意嬷嬷说笑了。”

    萧婼当真停下了脚步,笑着站在原地等她。

    “我的好公主,您可要慢慢来,潼川道就在这里跑不掉!”嬷嬷和护卫一步不落地守在萧婼左右。

    亏得是萧婼向皇帝提议了这趟出行,要是别的皇嗣说想出来看看怕是会被教训个狗血淋头。

    谁能比皇帝本人更加了解现下的朝堂势力混杂,各地风波暗潮涌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如何能放心让子女单独出门?

    所以无论如何,他只有一个要求绝对不会妥协,萧婼必须带上足够的人手。

    本想暗中巡查的萧婼,迫不得已变成了光明正大的“巡游”。好在她私下里培养了一批稽查司的人马,该到手的证据都已经到手,该拘捕的人是一个都跑不了。

    不过她没有料到,潼川镇的案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萧婼同意了父亲的要求,自己钦定了随行的人马。看似毫无关系又十分合理的人员安排让朝廷的大臣们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来把自己的人手安插进去。

    实际上这次陪同萧婼出行的都是她自己的人,她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部署到了这一步。

    她防的本就不是父亲母亲,而是那群各怀心思的朝臣。

    萧婼举出右手四指进行指示,除了留在身边保护的几名护卫,其余人马皆雷厉风行没入两侧山林,闷声不响地展开流寇残党的排查工作。

    “喜意嬷嬷说的对,潼川道在这儿……是跑不了的。”萧婼接过一旁护卫递上的情报查阅,“解决这次案子的是何方人士?”

    护卫拿出潼川镇官府贴在城门上的告示:“是一位名叫庄恂的进京赶考的书生。”

    “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当真是说错了。”

    萧婼逐字逐句地把这份告示来来回回看上了三遍,点点头满意地收了起来:“看来我朝能人志士尚有不少。”

    “这次科举我要好好期待了。”

    未等多时,派出的人马速速返回,分批向萧婼回报探查的结果。

    “公主,东南方向无异常。”

    “西北方向无异常。”

    ……

    萧婼整理好情报,起身登上马车,一行众人接着向潼川镇出发。

    守卫官早已恭候在城门口,见萧婼车马亲临城下快步上前到尊驾旁单膝跪地:“臣君羽奉姜霓将军之命在此迎接清乐公主。”

    因为城内客栈与山道流寇勾结一事,军队和官府上上下下连轴转了多日未得闭眼,困乏至极。君羽放了手下的人先去休息,自己一人接下了这道再重要不过的命令。

    “城内可允驾马?”萧婼想来附近城池的规矩或都一致,她对礼数向来不甚在意,自有之事大可不必专为皇室破例。

    “大家散了吧,我与守卫官一道便可。”

    萧婼没有等君羽回答便自行解散了队伍,她仅带着喜意嬷嬷一人和君羽向城内走去,其他人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向她报备。

    她信任自己的部下不会做出任何不当的事。

    “守卫官这样做便很好。”萧婼像是看出来了君羽的不自在,随意地开口说道,“本公主也无意在这时候再劳烦各位将士和官吏,城郭之事胜于皇家。”

    “诸位都辛苦了。”

    君羽松了一口气,不敢怠慢地领着萧婼朝潼川镇最大的那家客栈走去。说来也巧,这最大的客栈就是案件一开始露出端倪,被玉眠给全锅端了的天涯客栈。

    萧婼的想法和君羽不谋而合,她倒不是想要去住多大多好的客栈,而是切切实实想去看一看情报上所提的来龙去脉。

    住在天涯客栈如她所愿。

    昏迷多日,庄恂晕晕沉沉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的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失去了什么又多出了什么。

    许久没有活动过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一举一动都是那样困难。

    庄恂扶着额头,眉头紧锁表情苦闷。他甚至生出了荒唐的念头,他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起来这里是哪里……

    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看样子是客栈的地方……

    目光一转,他看到了放在方形桌上的箱笼,强撑起大病初愈的身体走到木椅边坐下。他想起来了,他是准备进京赶考的。

    迷茫的神色占据了他表情的全部,然后呢……

    庄恂打开箱笼检查里面放置的行李,大部分都是翻阅过千百遍的书籍,还有常用的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干粮和换洗衣物。

    在两本书籍的夹缝里,他看到了白色帕子的一角,没有多想地把它给扯了出来。大概是不小心掉到中间去的,还是拿出来重新叠一下再放放好吧。

    不知名的干枯的野花野草和破破烂烂的枯树枝稀稀拉拉地随着这一扯给掉了满地,庄恂的心头无故地大声喧嚣,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不安扑腾的心跳声。

    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箱笼里的无用的“杂物”。

    可是他的心正在告诉他,他并不想把这些考试前考试后都派不上丝毫用武之地的东西给扔了。

    他的心在阻止他。

    他忘记了这些东西的意义。

    庄恂扶着桌子蹲下身,把变得愈发破碎的野花野草和枯树枝捡了起来,小心谨慎地放回白色帕子里包裹好。

    这回,他长了记性,拿出毛笔沾湿浓黑的墨在帕子上写下了一行蝇头小楷。

    “重要之物,留好莫拆。”

    “叩叩叩”的敲门声惊扰了庄恂沉溺的思绪。

    “请进。”

    他放下毛笔,把帕子放回箱笼中。

    门还未打开,士兵欣喜的声音先撞进了庄恂的耳朵:“庄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这一喊,不仅庄恂听见了,连带着路过的萧婼也顺了一耳。

    “庄公子?”

    萧婼停下了往客房去的脚步,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君羽当然听出了下属的声音,对萧婼解释道:“这位就是本次潼川道和潼川镇案件的最大功臣。”之一……

    他还记得下属之前急匆匆跑来说的,说是那位以一敌三的姑娘不愿透露姓名。

    士兵听到熟悉的音色一回头吓了一跳,方怀本来今日是在休息的,回家躺了半日后思来想去睡不着觉,于是就起床来客栈看看这位潼川镇的恩人。

    那位姑娘不知怎的,那日之后再未见她的身影。

    “守卫官……好!”

    萧婼饶有兴趣地走到庄恂的房门口,好奇地看向坐在木桌边清瘦的人,笑意盈盈地问道:“庄……恂?你便是那位铲除了流寇的大英雄?”

    庄恂叠完手帕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头复又皱了起来:“在下不知姑娘所说的是何事。”

    “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来到潼川镇的前因后果?”

    君羽虽然惊讶于庄恂的话,但是仍能保持镇定开口询问。方怀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拉拉君羽的衣袖,无助地张大了嘴巴。

    “我……不记得……”庄恂伸手按上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完这话默然垂首,他发现自己的脑袋确乎出了毛病。

    萧婼担心地敲了敲门框,迈步走进房内:“庄公子倘若因为此次的伤记忆出现了不甚明晰之处,不妨随我前往京都找皇宫内的太医一看。”

    “毕竟记忆乃是人生大事,万万马虎不得。”

    人家帮忙朝廷解决了棘手的流寇问题,结果现在因为不知道是胸口还是头上的伤失去了记忆,这属实让萧婼过意不去了。

    哪怕萧婼不提,君羽和方怀都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庄恂恢复记忆。

    庄恂抬眼望向来人,魂牵梦萦的面容,恍然让他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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