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街满目红绸,挨家挨户的门上都挂起了圆圆的大红灯笼。

    玉眠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科举放榜的那面墙下,庄恂的名字依旧高高悬在最上方。

    物是人非是何其容易的一件事,她伸手抚摸着高中名单右侧墙面上刻着的“功成名就”四字,心绪复杂难言。

    来来往往的百姓都穿上了大红衣裳,扎着两根冲天辫的小娃娃手举“呼啦啦”的风车撒了欢地走街串巷,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太好啦!太好啦!今天先生没有布置功课,大家快出来玩呀!”

    小小的身影一溜烟地从玉眠身边跑过,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不及玉眠膝盖高的小女孩,额头上的红点颜色鲜艳更突显出她的活泼可爱,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踮起脚对玉眠开口:“大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小女孩不见外地抱上玉眠的腿,用胖嘟嘟的脸颊蹭了蹭玉眠蹲下身正欲扶她的手。

    “大姐姐——这个送给你。”小女孩把手中的风车递给玉眠,“爹爹和娘亲说今日是什么清什么公主成亲的日子,可惜我有点记不得了。”

    “那位公主也会有大姐姐这么好看吗?”

    “大姐姐!你有见到过他们说的公主吗?”

    玉眠秉持着不能忽悠小孩子的原则,诚实地摇了摇头,先前在画舫上她的注意力都在庄恂身上,没怎么看清那位清乐公主的样貌。

    “我也没见过……但是大姐姐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小女孩顺从地扑进玉眠的怀里,笑嘻嘻地把头埋进玉眠脖颈间。

    玉眠干脆抱起了小女孩,抬手摸上她圆润的后脑勺:“以貌取人可不行。那位公主定然是极好看的,你长大之后也会是一样。”

    “真的吗?”

    小女孩水汪汪的桂圆眼看得玉眠心里一阵柔软,她好像成了安居于京都千家万户寻常人家中的一个,降魔除祟之类的祸乱离她太远太远。

    “大姐姐从来不骗人,人都是越长越好看的。”

    玉眠把夹在她和小女孩之间的风车塞回女孩软绵绵的手里,担心小女孩的父母找不到人,她逗留在巷口不敢走太远。

    皇宫的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小女孩新奇地在玉眠怀中换了个位置,把好动的脑袋转向热热闹闹的街上。

    “良辰到——”

    长街的二楼齐齐推开了窗户,露出了一张张笑靥如花的娇颜,芬芳花香飘满了整个京都。

    玉眠抬手捂住小女孩的耳朵,两个人一起抬头望着满天花雨。

    百花争艳才是春,数不清的花瓣静止了每一个路过行人的脚步,饶是烦心事缠身的玉眠置身于这种氛围下也不由得解颜而笑。

    不只是她,街头巷尾的百姓们都在笑着。

    “大姐姐,你笑起来更好看啦。”

    玉眠和小女孩脸对着脸,眼里尽是对方身上万紫千红的花瓣。她抵着小女孩的额头,好久没有笑得这般畅快了:“你也是。”

    小女孩亲昵地在玉眠脸上亲了一口,被不远处心急找人的孩子她娘抓了个正着。

    “哎哟——我滴个亲闺女——”女孩的娘亲连忙赶了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玉眠鞠躬道歉,“这位姑娘对不住了,这孩子就是调皮。”

    “无妨的,她很听话。”小女孩伶俐地朝玉眠打眼色,玉眠含笑收下,“恰好我一个人也有些无趣。”

    “姑娘!来,给你把红豆。”

    “今儿个是清乐公主的大喜之日,来把红豆沾沾喜气。”

    女孩的娘亲从玉眠手中接过自家沉甸甸的闺女,开玩笑地冲闺女屁股上印了个巴掌。

    “来,和大姐姐说声‘再见’。”

    “大姐姐再见!”

    等二人离开后,玉眠握着手中的红豆心事重重。

    红豆又相思,相思君不知。

    玉眠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红豆,神情坚定地向宫门走去,眼下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玉眠去做。

    她要想办法混入皇宫,无论是光明正大用术法伪装进去也好,还是偷偷摸摸半躲半藏进去也罢。在祂的行动目标尚且不明晰的时候,玉眠决定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祂一定是冲着玉眠过来的。

    “姑娘——”

    “我在大老远就看到了姑娘的身影。”方怀从长街那头跑了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玉眠跟前挠挠头,潼川镇一别他俩算起来是许久未见,“姜霓将军在北方不得空,让我来京都代她赴宴。”

    玉眠垂袖掩手,掐断施展到一半的入梦之术。她本打算在京都设下迷梦幻境,今日所见皆为幻梦,事成之后再清洗去所有凡人的记忆。

    “方公子,好巧。”

    玉眠当然没有忘记方怀,方怀的这一出现着实让玉眠免去了用麻烦办法的必要。

    “方公子可知这大婚之日的新郎君是谁?”

    方怀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几天他是真心认为玉眠和庄恂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有情人,怎么后来就收到了公主与庄公子的婚讯:“姑娘……哎——姑娘与庄公子的事当真造化弄人。”

    “对了,天涯客栈退回来的银钱当初交给了庄公子,姑娘可以去——”

    方怀反应过来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他真是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他提起这件事来不是成心给玉眠姑娘添堵吗。

    姑娘她又怎么再去找庄公子,不对,庄状元,不对不对,驸马爷去把银两给拿回来。

    还有一件愁人的事,庄公子的记忆到底恢复了没有。

    “原来当初客栈退了房钱?那日突发急事,不告而别是玉眠之过。”玉眠了然地对着方怀作了个揖,计上心来,“可能麻烦方公子带玉眠进宫一趟?”

    “方公子放心,玉眠拿完该拿的钱就走。”

    方怀顿时被噎住了话头,愣愣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被第二场花雨淋了满头满脸才回过神来:“这这这……哎呀,姑娘……可别为难我了。”

    他是嫌活得腻烦了才敢把人往皇宫里头带,倒不是他不相信玉眠的为人,但是……但是这不符合规矩啊!

    “或者——方公子帮我向新郎君拿了这笔钱,出宫后玉眠自将上门来取?如若有的选择,玉眠万万不想出此下策,实在是……”

    玉眠通情达理地点点头,脸上的愁苦见者怜惜。

    听听那未能说完的话语,玉眠姑娘肯定是碰上了什么难事,身上银钱不够用了。旁人不清楚玉眠姑娘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玉眠姑娘是潼川镇的大英雄啊。

    方怀素来最做不出拒绝人的差事,他涨红着脸,脖子上青筋突突乱跳:“……那就委屈玉眠姑娘假扮成我的随身侍女,方怀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姑娘手中了。”

    见方怀答应,玉眠松了口气,立时找了家裁缝铺去换了一身朴实无华的衣裳。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方怀身后,做好自己侍女该做的事,看着前面那人四肢僵硬仿佛不会走路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方公子瞧玉眠这般,可还像样?”

    “……像像。”

    “姑娘……本事了得……”

    方怀心下慌里慌张,比在战场上还要心惊肉跳。早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遭,姜霓将军要找人替她来京都,方怀他是绝对宁死不从的。

    幸而两个人一路顺利地跟随宫女来到了设宴的大殿,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关算是有惊无险,稍稍盘查就放了二人进来。

    方怀坐的位置离主桌稍远,玉眠站在他身后默默低着头,丝毫不引人瞩目。

    只是她在这里不便脱身,趁着走在皇宫的路上,她释放出千丝万缕的灵力用以探查祂的方位。

    玉眠在脑海里和九色玄鹿打着商量:“劳烦鹿神大人多多帮我留意宫中的动静,祂蛰伏数日恐怕是在等一个时机。”

    “至于这个时机,你不知我不知,唯有祂知。”

    “我们至今都不明白祂为什么会选择盘踞皇宫……所以,是为什么……”九色玄鹿虚幻的鹿影登上宫中各大殿的殿顶,确保能将任何地方的动静尽收眼底。

    “驸马爷到——”

    宫人的喊声打断了玉眠和九色玄鹿的密谋,方怀忐忑不安地频频转头看向玉眠,玉眠给他递去放宽心的眼色。

    实话实说,她压根就没打算去问庄恂把银钱要回来,混进皇宫才是首要目的。

    更何况,取走凡情意味着庄恂会逐渐忘记她,庄恂离开不缺山已过多日,应当早就把和玉眠有关的记忆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不成想萧婼给在场的宾客下了道无伤大雅的命令。

    皇帝举起酒杯,众人纷纷起身跟上:“婼儿她说啊,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来找我们驸马爷喝上一杯,酒也好茶也罢,都来沾沾喜气。”

    玉眠万般无奈,和方怀两个人拖延到最后拖无可拖,以茶代酒移步至庄恂身前:“奴婢祝庄状元有伊人眷慕,白首不离。”

    “多谢这位姑娘。”

    庄恂果真已然忘记了陈年旧事,大喜之日这人脸上却望不见半分喜色。

    新郎君杯中盛的当然是童叟无欺的宫廷佳酿,庄恂抬手饮酒的姿态潇洒利落,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酒杯正如他一贫如洗的淡漠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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