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容隐神君可否告诉小女子……这根线连的是哪二位之间的姻缘?”

    玉眠展开被缠绕上红线的手指摊在眼前,慢条斯理地来回端量,她半是明白半是佯装糊涂地朝容隐开口问道:“还是说……此乃月老胡乱牵线的大作,既无姻也无缘,只不过被神君借机拿来糊弄人罢了?”

    “倘若为别之二者的红线,可万万经不起这般折腾。一不小心断了的话,我与容隐神君恐怕难逃其咎。”

    玉眠脑海中并非没有猜想,只是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不由得让人暗自心惊。

    “不会。”容隐垂眸看着玉眠的动作,挪开了自己冰凉的指节堪堪用手腕圈着跟前的人,下颌蹭了蹭玉眠头顶的发丝:“这是——我与你的。”

    玉眠沉吟不语,片刻后她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上指间被缠绕了好几圈的红线。

    红线中传来的灵力波动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地方在于玉眠绝对不会认错,这的的确确是他容隐神君的道心神力。而陌生的地方又在于这股力量不类以往,不似降魔除祟时的凌厉肃杀,不似登仙拭剑的冰冷漠然,亦不似寒潭梦觉的薄情决绝。

    他一扫灵力中的万年寒霜,将润物无声的天阶细雨绵绵地飘落在玉眠的发丝与眉梢。

    玉眠都不必再问为何月老好生偏心,在她去的时候不曾把这物什拿出来让她瞅瞅。因为此物显然是经由容隐自损八百的术法炼制而成,月老当初若是拿得出来反倒成了稀罕事。

    “如此说来,倒是我该多谢容隐神君了。”

    玉眠伸出掌心推在容隐的肩膀上,将他稍稍推得远了一些,这才总算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她抬头望着蛛网星罗的结界,言语间是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

    过客如烟迹如影,一霜红叶照青萝。

    枫叶红木簪的弥天结界灵力流溢,转眼间完全碎裂,再无霜叶片片落下。

    雷霆金光降下了遮天巨笼,混沌浓雾刮起了漏斗状的悬吸飓风。如理神情凝重地站在洪荒天狱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一旁的玄亓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用麒麟的神识去探查眼前这无法窥见的黑暗。

    如理牢牢盯着高空中蓄势待发的最后一击:“如何?”

    想来是因为那根红木簪的缘故,十万雷劫在半途依稀有被抵御的样子,但是雷惊电绕并未稍作停歇,反而积聚如山酿成了愈发撼天动地的浩大声势。

    玄亓把那块红玉抛到半空,复又接回掌中,迟疑着摇了摇头。

    破风而来的雷光照亮了幽静闻名的烟萝照影。

    容隐用力地将玉眠扯回到自己怀中,对视间望进了那双惊愕的眼眸,向来利落的动作少有的乱了分寸,手下不自觉加重了些气力。

    手腕上突然传来的强劲力道让人难免吃痛,玉眠不由得蹙起了细长优柔的娥眉,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朝二人手手相贴之处瞥了一眼。

    见她皱眉,容隐当即回过神来卸了力道。

    他于十万雷劫的降临中俯下身来强硬地搂紧了怀里的人,右手怜惜地抚摸上她头顶的枫叶红木簪,指尖的手法未待看清便已经解开了上面留有的残印。宽大的手掌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一上一下分别按压在玉眠的后脑和脊背,不让她再动弹分毫。

    “你做什么!”

    玉眠抵着容隐的胸膛,再清晰不过地觉察到了对面那人蓄谋已久的执著,隔着衣衫袭来的热意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好眨了眨眼睛低声开口:“放开我!”

    搂着她的人没有回答,也没有依她所言进行动作。

    残印的灵力牵引着金光雷电劈落在容隐身上,心口蓦地一阵抽痛,鲜红的血水抑制不住地涌出了他的唇角。

    玉眠的肩头被刺目的红色晕湿,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一击未成,十万雷劫转变了攻势。

    它的目标十分明确,自始至终就只有玉眠一人。

    容隐神色微变,臂膀骤然使劲箍住玉眠,落在他身上的万钧雷霆在最后关头收了威力,明显是意识到了这并非自己要找的人。

    “容隐神君……看来你失策了啊。”玉眠趁着容隐虚弱,猛地挣脱开了他的束缚,手下快、狠、准地往他身上的几个穴位依次点下。

    她小心地接住慢慢向后倒下的人影,信手召唤来一朵紫色的莲花抵在容隐背后,支撑起面前那具因被点了穴而一动不能动的身体。

    这下玉眠怎么可能还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他们竟然想合力从十万雷劫下救人,不知道较之自己待会儿的举动哪个更加自不量力。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用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注视着容隐,抬起手来摩挲上他那沾了血污的侧脸,轻声说道:“傻子。”

    “你是,他们也是。”

    玉眠想了想继续补充:“或许……我也是。”

    这天界居然没有一个聪明人了。

    “这三界,也只有你才会如此说我。”容隐嘴角勾起一抹晦暗的笑容,在玉眠不曾想过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做出了回应。

    “这还得——多谢容隐神君了。”

    玉眠回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头顶盘踞翻滚的金光雷电,垂眸掏出了怀中四四方方的丝帕,细细地擦拭去容隐唇边的血迹。

    擦完之后,她冲容隐笑了笑,把丝帕别进了容隐的衣襟,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旋即气定神闲地迈步回到法阵的对应位置,闭目打坐。

    “眼见得这天道……是着实厌我。”

    十万雷劫征伐过,一落蛊虫成灰,一落天倾地颓。

    “怎么了怎么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三界怎么忽然倒转了起来!”

    “天道——你们有听到吗?天道在震荡!”

    如理怔愣地摸上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合起折扇在心脏跃动的位置敲了敲,满脸严肃地望向玄亓:“……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了。”

    玄亓瞳孔中的墨绿色在绕圈流溢,他神色不明地抬起手掌遮盖住妖异的右眼,眸光中的绿色逐渐浅淡了下去:“她在拔除……仙人堕魔未长成的魔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眠儿她不能……”

    如理失神地喃喃自语,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此番言语不过是自欺欺人,可是眼下他办不到相信眠儿当真做到了这一点。常人想要逆转仙魔有终的命道谈何容易,假若这件事情成功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妹还会有再回来的可能吗?

    玄亓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把那半块月牙状的红玉举过头顶对光观瞧,不会错的,红玉中的力量正在和这股逆转三界的力量相互呼应:“她快要……赢了……”

    如理和玄亓在这剧烈的震荡中依旧站得稳稳当当,不时有担惊受怕的神仙哆嗦着跑上前来,毕恭毕敬地朝如理行礼,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向他询问该如何处理这般情状。

    “帝君,我等需要作何应对?”

    如理摆了摆手,艰难开口:“不必,不会有……危险。”

    蛊虫奄奄一息地蜷缩起长条的躯体,在十万雷劫的击打下终于闭上了没日没夜不断啮噬玉眠骨肉的血盆大口,从首到尾一点一点变得僵直无比,稍稍触碰到玉眠体内流转的魔力便眨眼间粉化成灰。

    还有最后一件事……

    玉眠冷笑着用手抓住了一把扎进自己身体里的团状雷电,自掌心蔓延的皮开肉绽的苦痛不能让她松手半分,她总算是揪住了天道的尾巴。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烟萝照影中拼了命地对撞,灵力和魔力缠斗下激起的回响令三界都为之动摇。论起玉石俱焚这一点,玉眠坚信自己从不会输,她硬生生从天道挖下了一大部分灵力,血肉模糊的手掌终是彻底划清了天界和魔界的界线。

    她要无论是仙是魔,都成为修炼之人的自我选择,而非天道定下的将三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律。

    “砰——”

    玉眠倒地的那一刻,烟萝照影中的莲花倏忽飘散,连带着容隐身上的穴位也悉数解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法阵中央,玉眠游离出体的三魂七魄在身体上方发出微弱的光芒。

    容隐颤抖着将人抱进怀里,低下头埋首在玉眠温热尚存的颈边,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插入她血肉淋漓的指间,执意要与紧闭双目的人十指相扣。那是容隐第一次知道洪荒天狱的风是有多么冰寒锥心。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三界倒转的异象恢复正常。

    见十万雷劫已然退场,如理急匆匆地赶进了烟萝照影,只是……古木峥嵘间唯有容隐一人落寞跪地的身影,再不见自家活蹦乱跳的妹妹。

    他心下一沉,放慢了脚步,不忍接近那个明知故问的答案:“……眠儿她……怎么样了?”

    容隐听到入口处的动静才如梦方醒般地徐徐站起转过身来。如理这才看清了他手中紧紧握着的两个物什,失去了所有灵力的枫叶红木簪,还有那颗……几乎要被人遗忘了的降魔珠。

    “我说过,我会找到她的。”

    容隐攥着这两样东西,头也不回地往万山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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