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眠在历经多次轮回之后,偶有一世因得转胎身躯悬壶济世的医药禀赋,机缘巧合被太上老君收为了座下药童。

    “紫地丁、积雪草、过山香、扶芳藤……”玉眠初来乍到就陷入了天昏地暗的成堆医典药方中,她都不敢去想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翻阅完其中的十之八九。幸而太上老君早已给她整理出了常用的几册典籍,使她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似的一头撞倒在望不到头的书架上。

    给神仙治病与给凡人治病能是一回事吗?

    纵然玉眠此时无法对此彻底解惑,但在她一个月有余的废寝忘食的努力钻研下,最终还算顺利地接过了青囊室里打杂的活儿。

    好歹能把眼见的药材都给准确无误地叫上名来。

    只是她整日拣药晒药总会禁不住地为往后的日子心惊胆颤,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天界的不知道哪路神仙开错了方子,那定然是脚都还没踩热乎就又要被踢下凡去。

    玉眠一边捧着书册念念有词,一边挎着药篮把柜子中的草药都拿出来到门口去晾晒:“气血不通灵力凝滞可以服用九转玄真丹,灵力泄体经脉阻截需要服用归元化一丸。”

    “徒儿啊,这太平世道,你可尽着去歇息会儿吧。”

    “师父瞧着都有些倦乏了。”

    太上老君捋着长须,趁玉眠迈开腿要走出青囊室的瞬间,抬起自己古旧卷边的蒲扇轻轻地拍在了她的头顶:“我们老人家可看不得膝下的孩子们太过勤快。”

    “徒儿知晓天界最清闲的地方是在何处?”

    玉眠闻言顺手把书册放进了药篮里,改为双臂抱着篮筐的姿势,纳闷地抬头:“徒儿不知,还望师父赐教。”

    她来到天界是有了一段时日不假,却单单守在青囊室内寸步未离。

    对于外面的情况有那么一知半解都算多的,要按实话实说就是一概不知。

    “正是我们这青囊室啊。”太上老君慈眉善目地朝玉眠笑道,“几万年都见不着一两个人来,所以徒儿不必忧心。近期三界莫有兵戈交锋之势,你且放轻松慢慢来。”

    “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玩闹的时候玩闹。”

    “师父……”

    玉眠低下了头,捏着篮筐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起筐子里散发着清香的药材,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徒儿虽有幸跟着师父来到天界,但徒儿从来没有忘了自己的凡人之躯。”

    “短则数十年,长则不逾百。”

    “一个月的时间对徒儿而言,不算太短;一年的时间对徒儿而言,不算太长;十年的时间对徒儿而言,太过残忍。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两只手就数得完。”

    玉眠随意地从篮筐中拾起一株草药,放到自己的鼻子下细细嗅闻,末了笑着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徒儿想还是要尽可能多地向师父学习。”

    “师父,适才收拾药柜的时候,徒儿发现格子里的归元化一丸留存不多了。待会儿有空了不如徒儿给炼上一些放着吧?”

    太上老君无奈点头,得了,他知道自己新收的这位好徒儿是一时半会儿歇息不下来了。于是他明面上摆着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私下里马不停蹄地给容隐和如理报信。

    “故人已归,速来。”

    容隐先如理一步抵达了青囊室。毕竟在太上老君找到人之前,他就已经躲在暗处窥察了好几年。可以说他是看着这一世的玉眠一点一点长大的,从走街串巷吃糖葫芦的小孩,长成了在医馆里独当一面的医师。

    太上老君给玉眠置办的入师礼是一把崭新的蒲扇,上书“天界炼药专用”几个大字。

    玉眠此时正拿着这把蒲扇在药炉前炼制归元化一丸,第一次在天界开炉炼药难免紧张,炉火的温度还没升上去,她的额头上就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灵力泄体经脉阻截为虚症,以补攻虚,以阻弥缺。第一步等炉内化虚汤滚沸加入百偿草三株,第二步转至中火等候药材炼化。”

    “接下来……接下来是要放入什么来着?”

    玉眠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炼药炼到半途突然忘记了要再加入何种药材。怪她这段时间一下子记了太多,把草药的名字给混淆了起来,紧要关头哪个是对的都想不着。

    亏她尚未开始炼药的时候还反复背诵了好几遍药方。

    记录归元化一丸药方的典籍她记得是放在隔壁屋子里侧朝南的靠墙书架上,实在不行她只能站起身赶紧去跑上一趟。就是这一来一回误了炼药的最佳时机,看来这一炉药丸注定要以失败告终,炼不成上等品质的丹药是不能存入药柜中的。

    炼个药的工夫一回头瞅不见了自家师父的身影,想问都找不着人问。

    真不知道她的师父又跑到哪位仙君的府上下棋去了。

    “一株玄黄血灵芝。”

    沉稳不迫的声音掷在玉眠耳边,恍如平地一声雷惊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对对对,正是玄黄血灵芝。”玉眠忙不迭地抽出玄黄血灵芝扔进了药炉里,感谢的话说到一半卡了壳,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大善人的名姓,“多谢这位——”

    炼药失败差不多等同于要了医师的命,好在玉眠今日份的性命是保住了。

    容隐走到玉眠身边,帮她把炼好的归元化一丸倒入瓷瓶中进行分装:“在下庄恂,和老君约好了来复诊病情。”

    “师父他不知因何出了门,庄公子请坐。”

    玉眠认不出面前的人是哪路神仙,索性依照凡间的称呼相称。她这下才明白了,天界的神仙当真也是要来治病的,师父说的什么最清闲定是诓她的胡话。这位庄恂公子,是她在天界除了师父以外见到的第二个人。

    “可否请姑娘为在下把脉诊疗?”容隐端着玉眠新沏的茶水,薄唇微抿抵着沁凉的杯沿朝茶面轻轻吹气。目光没有看向玉眠,却实实在在是在与她说话。

    “我?”

    玉眠惊诧地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回答,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容隐喝下苦中回甘的清茶,举起杯盏朝玉眠遥遥一笑:“老君此前说过在下的症结并不严重,加之姑娘医术高超,姑且一试有何不可呢?”

    玉眠发现当自己望进那双风雪悬停的眼眸好像会很难拒绝他的请求。

    思及容隐刚才帮了她一个大忙,玉眠定了定心神若有所思地迈步至容隐的正对面坐下,右手搭在他温热的手腕上,半晌过后眉头越皱越紧:“公子的病症好生奇怪。”

    “师父说的没错,只是……”

    “不碍性命,倒也无妨。”容隐显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他伸出指尖点了点玉眠愁眉不展的苦脸,徐徐摇头示意不必担心。

    “倘若当真无妨,为何会生满首白发?”

    玉眠怔愣地问出口,说完之后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或许有些僭越。经由脉象来看他的身体除却胸口郁结的虚弱之气外并无大碍,可是几不可察的虚弱之气如何能让人青丝换作白发?

    容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在她闭眼后无声地与她道别离去。

    玉眠既然待在了天界,他不便经常来此,这或许是此一世二人最后的见面了。

    玉眠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闭上双眼,她全神贯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坐到了太上老君棋胜归来的时刻,连眼前的病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无所觉。

    她将自己的困惑说与太上老君听。

    “他是凡人。”

    玉眠没有想到太上老君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般,心里头的疑惑更是如杂草丛生。凡人?凡人怎么可以在天界来去自如呢?而且天界有这么多的凡人吗,让她一碰一个准?

    更何况这位庄公子的脉象和凡间俗常百姓的脉象比起来殊异尤甚,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通达强劲的经脉,不是神仙都说不过去。

    这一日的傍晚,太上老君久违地拜访了流入凡间的万山宫。

    “像她吗?”

    太上老君意有所指地感慨道。

    容隐收敛起自己的所有情绪,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冷静出声:“是她。”

    “既然如此,这一世就让她留在天界吧。”太上老君心满意足地扇了扇手中的蒲扇,翘起来的胡子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外头的风雨太大,我这做师父的可得给徒弟好好挡一挡。”

    天界的动向逃不出如理的眼睛,在太上老君把人领回来的那日他就掌握了消息,只是不好贸然前往。他也知晓在自己踏入青囊室前,有人已经来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这么过去吧,管他来的是不是天界的人。

    一天之内接连收到两个把脉的请求,玉眠再度质疑起自家师父口中的“清闲”二字。她惴惴不安地给人把完脉才得以松了口气,是个再充盈不过的健康脉象。

    从万山宫赶回来的太上老君站在一旁看完了玉眠给如理把脉的全过程,咳嗽着给那两人的唐突行为打掩护:“咳咳,他们都较为珍重自己的身体。”

    这日过后,玉眠放下了青囊室的杂活,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医治容隐的白发上来。

    “不行,我一定得治好那位庄公子的病。”

    太上老君都不曾想过,他的徒儿这一治就治了几十年。

    毕生心血都悉数融进了反复涂改的药方中,玉眠在离世之前悄悄地把这纸药方放置于自家师父的案头,谁说凡人就医不好神仙的病症呢?

    青囊锁仁心,妙手作良方。

    药炉生灭,这一世,他青丝未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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