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言黎所说,两人在房间把行李放好,就有小侍女端着饭菜来了。

    她大概是已经知道住在这里的人穿着一黑一白像极了黑白无常的事,所以只哆哆嗦嗦的把食物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言黎跳下台阶,先探头看了看小侍女已经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送来的饭——比起前些天随便凑合的晚饭来说,这一顿可以算得上很丰盛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白米饭,翠绿翠绿的青菜,甚至还有三小碗肉。

    温知行隔壁的房间依旧房门紧闭,从他们进来时就没有打开过,若不是慕容文心已经提前告知这里住着三个人,也许都不会被发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有心试探这人究竟是何身份,便让温知行先吃,自己则迈步上前,静悄悄贴到了房门外。

    呼吸清浅,不像会武,听声音的位置似乎是从床的方向来的,似乎还在纸上写着什么,有笔锋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言黎直起身子,轻轻叩了叩房门。

    先是笔被搁下……穿鞋……穿过屋中的小桌……然后开门。

    屋内有些黑,女子的面容是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的。

    她看着年岁与言黎差不多,肌肤晶莹如玉,眉如远山,宛转蛾眉,杏脸桃腮,身着一条火红色石榴裙,黑发披散在腰间,是个明艳到几乎摄人心魄的女子。

    女子一双含情目眨了又眨,见言黎许久不张口,旋即轻声道:“女侠?女侠?”

    言黎猛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那个,侍女把晚饭送过来了。我见你没动静,便过来叫你。”

    “好,多谢。”女子柔柔的点点头,迈出门槛,回身将房门关上,又冲言黎粲然一笑,缓缓走下了台阶。

    从厢房台阶下来到院中石桌的这几步路,女子走得弱柳扶风袅袅婷婷,言黎轻巧的从台阶上往下一跳便落了地。

    言黎背起手,本想直接绕开那女子自行向前,脚刚一动,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生怕人摔在地上断了肌骨。

    终于在桌旁落座,她拿起碗扒了两口饭,咬着筷子尖问:“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小口小口地咬着青菜,声音也极低极细,像是因为有温知行这个男子在而不好意思似的:“我姓巴,巴小红。”

    “知晓的晓,鸿雁的鸿吗?”言黎笑问着,拿起一双没人用的筷子往她的碗里夹了两块肉,“吃肉啊,别光顾着吃菜。”

    女子摇摇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谢谢女侠……是小童的小,朱红的红。”

    言黎愣了愣,脸上笑容未变:“小红,小红,和你裙子的颜色一样,挺好的。”

    “女侠叫什么?”巴小红只寥寥吃了一点米、几根青菜和一块肉就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望了望她,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温知行,温柔的笑起来,“还有这位小郎君。”

    “我叫言安,一言为定的言,平安的安,他……”言黎顿了片刻,想着温知行的身份复杂,若是被旁人知晓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从善如流道,“他是我堂弟,叫言平,平安的平。”

    “言安……言平……”巴小红弯了弯眼睛,轻轻点头,“我记住了。”

    想到慕容文心说的三更水鬼之事,言黎在心里斗争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一个这样好的女子断送于此,变成一具湖底鼓胀的浮尸,于是便主动发问道:“小红姑娘晚上不如与我一间歇?我正巧有些怕黑,你来陪陪我。”

    “这……”巴小红蹙了蹙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言黎向前凑了凑,极力邀请道:“来吧!来吧!”

    巴小红嘴唇嗫嚅几下,最后还是应了下来:“那……好吧……叨扰言姑娘了。”

    她满意的摇头晃脑,“不打扰,不打扰。”

    夜幕降临后,三人回房,言黎带着巴小红进了自己的房间。

    临关门前,她冲着脸色逐渐变白的温知行使了个眼神,比划了个“二”,又竖起两根手指搁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作人走路状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后者咽咽口水,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其实本可以直接让温知行现在就过来的,但言黎怕屋中有个男人让巴小红觉得不自在——等到二更天时她肯定已经睡熟了,到时候言黎再把巴小红带过去便好,到时候就能一举两得、一保保俩了。

    想到这里,她拿起床头放着的刀,招手示意巴小红过来,“小红姑娘,今晚你在床上睡吧。”

    巴小红聘聘婷婷的往床头一站,歪头问:“那言姑娘呢?”

    她指了指地上,“我在地上睡就行……”话音未落,言黎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怕黑”,于是连忙道,“我只要感觉得到有人在我旁边就会好很多,而且我不喜欢睡床,太软了,哈哈,睡不习惯!”

    巴小红微微皱起眉,看了看床,又看了看她,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

    等到她悉悉索索的脱掉外衣钻进被子里,言黎也抱着刀合衣躺到了地上。

    巴小红那火红颜色的袍衫就明晃晃的挂在床头,像是一小簇燃烧的火焰。言黎将手臂支起垫在脑后,一边暗自估摸着时间,一边又在心里漫无目的的想着一会儿出门一定别忘了给她把衣服带上,夜里风大,又靠着水边,别再招了风寒。

    这里没有打更人,只能凭借经验等出个大概。

    时间一点点流逝,言黎听到了床上巴小红逐渐变得轻缓的呼吸,便从地上坐直了身体,把刀别到腰后,将外袍拽到手里轻手轻脚的给巴小红披好,又小心的将她抱了起来。

    巴小红很轻,甚至还没有之前绑在胳膊上的沙包重。言黎常年锻炼,就算再抱三个她也不在话下。

    走出房门,言黎单手搂着巴小红,抽出另一只手去开门。

    她将门关好,正想提步往前,却突然感觉胳膊上的巴小红一沉,瞬间直直往下坠了几寸,竟宛若四个沙袋突然绑在一条胳膊上那般重!

    言黎对此毫无防备,霎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险些直接惊叫出声,手上却是下意识地使出几成劲力托住了往下掉的巴小红,好歹没让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怎么还突然变重了……”言黎连忙将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将她抱好,自己又疑惑的小声嘟囔起来,“就一只手没在,差了这么多吗?也不至于吧……”

    她甚至有几分疑心巴小红是不是醒了,可满心怀疑的探头看去,她的睡颜依旧安慰,睫毛也没有颤动,没有要醒来或者是已经醒来的迹象。

    人确实没醒,而眼见着马上就快到三更,言黎只好不再想,赶紧趁着黑摸进了温知行的房间。

    他被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那些神怪志异故事吓得睡不着,正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耳朵里听到黑暗处有门的响动就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声问:“是阿黎吗?”

    言黎应了一声,快步走到床边一按温知行肩膀,“起来,让小红姑娘躺着。”

    他乖乖的哦了一声,利索的从床上爬起来站到了地上。

    言黎来了,温知行就仿佛吃了一大罐定心丸般安心,心脏也不狂跳了,神怪故事也消失了,眼睛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鼻子和耳朵很灵敏。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不知名味道,她动作时衣料摩擦在一起的悉悉索索声音,这间前一刻还弥漫着阴森恐怖气息的房间此刻却像日光初生般温暖,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呢。

    “一会儿你们俩就待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分开太远,”言黎凑过来,味道和声音更近了,“我只有一个,不能分成两半。如果你们两个分开了,我不好救人,知道了么?”

    温知行喏喏着点头,又突然想起她看不见,于是连忙说好。

    言黎大马金刀坐在凳子上,还在为了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撑着脑袋,小声喃喃:“难道是做噩梦了?可是做噩梦也不能一下子沉那么多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换了个姿势,这次改成捂着脑袋,想了想,难以置信的继续自言自语:“难道是最近练功的时候不够导致力气变小了?不应该啊……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温知行听到了言黎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那些鬼魅假装成人的戏码又瞬间涌入脑海,将原本已经散下去的冷汗又激了出来,他哆哆嗦嗦地问:“阿、阿黎……你说什么呢?”

    言黎从自我怀疑中回过神来,确认刚才的事故可能是自己这两天着急赶路缺乏锻炼导致的。

    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规划后面的早功晚功时长,一边随口回道:“啊?怎么了?”

    “你、你是言黎吧?”

    言黎更加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到了温知行冷汗涔涔的脸,眼珠一转就知道他在怕什么——这人肯定是想起了那期吊死鬼杀了王家娘子然后扮作其模样杀人的那个故事!

    “是啊,我是言黎,”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与他手心手背安抚的贴了贴,“热的,别怕,我不是鬼。”

    话音未落,一阵极细微的水声骤然在院门处响起,紧接着——

    啪嗒。

    啪嗒。

    啪嗒。

    像是湿漉漉的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向着这边逼近。

    这声音越来越大,也终于传进了温知行的耳朵。

    鬼来了!

    言黎一下子松开了他骤然变凉的手,回头看了依旧在床上沉睡的巴小红一眼,本能的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但念头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从脑子里溜了出去。

    现在的目标是外面的那只“鬼”,并不是巴小红。她不再去想那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打起精神,放轻脚步,缓缓站到了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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