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儿时般带着满身的皂角香躺在竹屋的床上时,言黎轻轻翻了个身,将手臂搭在了冯仰玉的肚子上。

    冯仰玉的声音是熟悉的、温和的:“怎么了?”

    言黎思索了一下,然后诚实的回答道:“有点想师傅了,也不知道她在地底下有没有钱花。”

    “这你放心吧,我一直在给她烧纸呢,”黑暗中,冯仰玉摸索着够到了她的后背,轻轻的顺了顺,“之前古心骄还给我托了梦,说自己过的很好呢。她还问了问你怎么样,有没有长高,武功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认识到新朋友。”

    “啊?她给你托梦啦,”言黎讶异的说了一句,搂着冯仰玉又眷恋的往她怀里蹭了些,憋气道,“这么多问题,干嘛不亲自来找我?难道不知道我也很想她吗?好可恶的人。”

    冯仰玉笑着说,“古心骄想要给你托梦的话也得先做梦吧……咦,好奇怪,我们梨子每天睡觉做梦吗?难道不是一沾枕头就睡得喷喷香啦?”

    “我偶尔也会做梦的好吧!虽然是很少的时候……”言黎沉默了一瞬,又理直气壮地嚷嚷起来,“她既然这么想我,干嘛不等我好不容易做了个梦的时候来见我?还是不够想,哼!”

    “好了好了,”冯仰玉赶紧给嗲毛的小隼顺气,“下次她要是再来,我帮你狠狠说她。”

    言黎又高兴了,加重语气道:“狠狠!”

    冯仰玉无可奈何地应:“好。”

    “对了,师傅,有没有泼皮无赖什么的故意来书塾捣乱?”话音刚落,言黎又想起正事来,回忆着李六的模样认真的问道,“有一个长得挺难看的,短粗身材,呃……瞧着蠢笨的。”

    “捣乱?”冯仰玉显得有点意外,很快的回答,“没有啊,我一个教书的,就算泼皮捣乱也捣乱不到我头上吧。”

    “那……”言黎把后面的话含在嘴里嚼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担心地说,“要是以后有人找书塾的麻烦,我不在身边,你就先给肖华她们发鸣镝箭让她们来解决,然后躲进云霁阁去,就说……就说你是叶隼的朋友。”

    “怎么叫人呢,没大没小的,”冯仰玉轻敲了一下她的胳膊,话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原本言黎还紧张了一下,以为冯仰玉要问为什么报上“叶隼朋友”的名号就可以在云霁阁等待肖华或是东方瑛其中一人的支援,但好在她没有问。

    “睡吧。”说着,一只热烘烘的手已经抚上了身体,冯仰玉像在哄幼时的言黎睡觉般极有规律的在后背上一下一下拍着,很快就让人翻腾起困意来。

    言黎昏昏欲睡的眯了眯眼睛,蜷成一团睡了。

    第二日一早她睁开眼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举目四望,唯有被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叠起放到床脚的一床被子。

    言黎一摸自己身上,难以置信的坐起身来——她什么时候把被子揭走的?!

    这时,房门被嘎吱一声推开,冯仰玉清爽的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她向里一看,又转身出了屋,“快起来吃饭吧。”

    言黎稀里哗啦的往身上穿着衣服,大声嚷嚷着:“不吃!我要先练早功!”

    冯仰玉并不退让,声音遥遥地从外面传来:“先吃饭……”

    言黎把蹀躞带往腰间一扣,“练早功!”

    这一声过后,冯仰玉彻底销声匿迹下去,不再说话了。

    她哼了声,仿佛一只战胜了的小鹰般雄赳赳气昂昂打开门,低头扯了扯下摆,嘴里还在咕哝着解释:“先练早功的话可以痛痛快快的吃——”

    衣摆总算不再顽强的支棱着,言黎拍了拍自己,心情颇好抬起头,在看清屋内景象后,那些剩下的话被咕咚一声咽进了肚子里。

    书塾内,十几张懵懂的小脸齐刷刷转过身望向她,眼神真挚好奇。而始作俑者冯仰玉就站在窗边,看起来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言黎咽了咽吐沫,强装镇定的穿过书案之间的空隙走出门去。

    冯仰玉捏着书,看着她同手同脚的背影咳嗽一声,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垂手站在竹林中沉思片刻,言黎猛地仰头“啊”了一声,伸手抓住竹子崩溃的晃啊晃——现在小孩子上书塾这么早吗!!!这才刚寅时末啊!!!

    “那个,可以不要摇它吗?”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边响起,“它觉得有点晕,不太舒服……”

    她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昨日才见过的脸。

    言黎没有想到与孔砚成的第二次见面竟会来得这么快。

    孔砚成犹豫片刻,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她的手背上点了一下,认真地说:“可以松开吗?这棵竹子不太喜欢被人握着。”

    还有这种讲究?

    言黎看了看她不似在说谎的眼睛,迟疑的松开了手,试探道:“……这样呢?”

    孔砚成原本担忧的眉目舒展下来,甚至还冲她笑着点了一下头,“现在好多了,多谢姑娘。”

    言黎小心的回答:“不……不用谢?”

    “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这边来听听小孩子们念书,”孔砚成摸了摸脑袋,这次倒是主动交代了来意,“结果刚一到竹林门口就看到姑娘了。”

    “你这爱好可真独特的……”言黎嘴上回答着,忽然想起昨天从地上捡的那枚香囊,于是又从怀里掏啊掏啊掏啊找到了它,递到孔砚成面前,友好道,“我昨天回去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了这个,是你的吗?”

    孔砚成惊喜的用两根手指将香囊从言黎手心里捏起来,欢悦的说:“是我的!多谢姑娘!”

    她友好道:“没事,是你的就行。”

    身边也没个能靠着的东西,言黎又下意识地要去抓竹子……胳膊刚伸到一半,她就看到了面前孔砚成略带谴责的眼神,言黎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一声,心虚的将手缩了回来。

    孔砚成松开眉毛,侧过身,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那一棵竹子,“如果你想抓的话可以抓着它,它比较喜欢被人抓着乱晃。”

    她怎么知道竹子喜不喜欢被人晃?难道是个有疯病的?但瞧她神志清楚、对答如流,昨天又跑得头也不回步履生风的,怎么看也不像个疯子啊……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什么能人异士?能和竹子说话?

    秉持着“”相信一切都可能是真的”和“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的原则,言黎将信将疑的向前走了两步,勇敢将手按在了竹子上,回头望她,“这样?”

    孔砚成点点头,将香囊收回袖中,严谨道:“可以晃一晃,它总是扎在土里觉得有一点无聊。”

    言黎张开手掌圈住整棵竹身,试探着轻轻摇晃了一下,“……这样?”

    孔砚成鼓励道:“再大点力!”

    还没等言黎“大点力”,冯仰玉崩溃的声音就骤然从竹屋附近响起:“你俩!干嘛呢!摇晃我竹子干什么——!”

    原是冯仰玉看她出门之后太久没回,出门来找的时候正好发现了言黎和冯仰玉正鬼鬼祟祟凑在一起哗啦啦摇竹子的场面,直接将她二人抓了个现行。

    言黎:…………!

    瞥见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探头探脑往外看的小孩子们,言黎直挺挺立在竹林旁,默默将头埋得更低了。

    冯仰玉在二人面前踱步片刻,最后在中间站定脚步,耐心的循循善诱:“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不要摇晃竹子,摇晃它们会让周围的土地变松吸收不到水,吸不到水就长不高,对不对?”

    言黎嗫嚅着没说话,将谴责的目光重新投回给旁边站得笔直的孔砚成。可惜后者全然没看见,只兀自言之凿凿道:“摇晃竹子确实会让它们长不高,但那一棵确实喜欢被摇晃,就算长不高也愿意。”

    “……”冯仰玉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又看了看满脸无辜的言黎,心里大概对这事有了个了解——应该是这女孩最先提出了“这棵竹子喜欢被摇”,她家傻小梨又对没听说过的东西很好奇,一听立马就相信了,直接伸手开始摇,甚至之前还可能因为没摇对竹子被提醒过了。

    俩傻孩子。冯仰玉在心里摇了摇头,想着在书塾当着这么多人的时候给两个傻小孩留点面子,便平和道:“好吧,是这样吗?算了,竹子也没什么损伤,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可别随便摇人家的竹子了,弄不好会把它们害死的。”

    咦?竟然没罚抄?

    百般求饶的话到了喉咙口竟没能说出来,言黎吃惊的看了看神色无异的冯仰玉,默默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

    “玩去吧。”冯仰玉冲着二人摆摆手,转身回屋去了。

    书塾的门被重新关上,言黎也想清事情缘由,颇为感激的望向身边的孔砚成,忽然生出了一种难姐难妹的情愫,“谢谢你啊,要是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捣乱,估计就要被罚抄书了。”

    “没事。”

    孔砚成说完,略略侧过脑袋,仔细听着从书塾中重新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她的神态极其专注,让言黎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话了。

    有了这一次共患难的经历,言黎在原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真名告诉她:“那个,我叫言黎。”

    孔砚成这才转过脸来,跟着重复了一遍:“言姑娘……哪个言?”

    言黎弯眼一笑,“点横横横口哪个言,黎明的黎。”

    孔砚成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但下面的那个好像不是口。”

    言黎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拍扁了的口嘛,都一样。”

    “……”孔砚成紧紧闭着嘴,像是有点惊奇似的看了看她,最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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