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行人吃过早饭,骑上各自的马,缓缓朝着城门走去。

    在见到她们的身影后,站在街道西侧卖饴糖的小贩肩膀一缩,迅速调转脚步走进了身后的巷子。

    借着头上斗笠的遮挡,言黎实话实说:“很拙劣的盯梢技术。”

    戚斐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

    “来都来了……”言黎忽然勒住小婋,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伸手在摊子上拿了四根饴糖,又放下八枚铜钱,“买几块糖再走。”

    街道东侧,卖糖葫芦的小贩放下手中竹签,踮起脚望这边望了望。

    “唉,”言黎喟叹一声,叼着饴糖跳上了马,咕咕哝哝道,“为了确保咱们真的走了出去,这一路上可是难为她们了。”

    其余几人笑而不语。

    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城门后,道路两侧四分之一的摊贩收回目光,纷纷推着车离开了这里。

    “你输了!”另一边,言黎得意的冲戚斐张开手掌,抬着下巴道,“我就说有这么多吧!!愿赌服输,拿出来拿出来。”

    后者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放到她手中,“两块够了吧。”

    言黎不在意钱有多少,只对自己赌赢戚斐这件事有点兴奋,不依不饶道:“再来。”

    戚斐转过头,再不屑于和小孩玩幼稚的游戏,“不。”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恼羞成怒了。

    言黎从鼻子里重重喷出口气,将自己的战利品收起来,坐到树下开始和小婋玩够叶子游戏。

    戚斐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又觉得有点无聊,也跟着蹭到了树下坐着。

    小婋闻到熟人的味道,友好地和她甩了甩尾巴,又主动用湿润的鼻子顶顶戚斐。

    “你是小狗吗?见谁都摇摇尾巴,”言黎将手里光秃秃的树枝丢到地上,又从身边拽下另一根挠了挠它的后背,托着腮若有所思道,“应该给你改个名字……”

    小婋一听自己即将要失去原本那个威风的名字,当即又转过头欲盖弥彰的和主人亲热起来。

    言黎不和对谁都散发出热情信号的小马计较,大方的将手里汁水充盈的树叶喂给它吃。

    温知行羡慕的看了看一人一马,又看了看恨不得远远躲到隔壁树荫下的晏晏,满脸向往,“要是晏晏也能和我这么亲就好了。”

    言黎顺手摸了一把温知行的脑袋,放缓声音安慰道:“再一起待一段时间会好的,我看晏晏是很好的小马呢。”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这时,忽然从城门处远远奔出一人,没几步就闪到了四人面前。瞧着身姿轻盈,应是有些功夫的。

    女人径直在戚斐面前站定脚步一揖,也不管旁人如何,只对着她一板一眼汇报:“李武、李六等人去了一醉一陶然,宾客至少有三十余人。书塾暂无异常。”

    戚斐微微颔首,向上一扬手,“去吧。”

    面对自己的手下,她说话时竟都跟着简短起来,和平时好不一样,还有点不习惯呢。言黎手上给小婋挠着痒痒,眼睛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绷着脸说公事的戚斐。

    得了命令,女人也不多停留,又立刻转身回了。

    戚斐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看到了身旁正有模有样学自己动作的两个小孩,其中以言黎为甚。温知行好歹只是老老实实地学,言黎却不,她就非要一边学一边在嘴里嘟囔:“去吧……去吧……去吧……吧……去哪不知道……总之就是去吧……”

    陆明晞一低头,不慎发现到了这处场面——丹陵王殿下用力压着表情咳嗽一声,将眼神转去别处。

    戚斐恼了:“言黎。”

    “言黎来吧……言黎来吧……言黎去吧……”言黎对她含着隐隐威胁的话不理不睬,仿佛已经发了失心疯,只晃来晃去的自顾自说着话,不停用肩膀撞着戚斐玩。

    不远处的陆明晞终于快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嗯,咳!”

    温知行虽然不出声,但也在悄悄抿着嘴笑。

    戚斐:……………………打又打不过,好气,但又拿这皮猴没办法。

    在被戚斐阴恻恻的注视了好半晌后,言黎终于玩够了。她咽咽吐沫,立刻一转眼珠“恢复神智”,麻利从地上蹦起来,拽着小婋就往前走。

    身后阴风阵阵,言黎连脑袋都不敢偏一下,嘴里气势倒是挺足:“走吧走吧,现在没人盯着我们了!!”

    别以为你不回头我就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戚斐恨恨看着言黎脚下生风的背影,在心底发誓这月都不会再出钱给她买零嘴。

    这次回城的路上再没人盯梢,四人一路顺利的沿着城墙兜了大半个圈,最终在西侧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住下。她们先将各自马匹和行李托付好,然后又再次出了门。

    这次换了面皮,四人猜想到应该不会有人再认出她们,便大摇大摆的直直朝着一醉一陶然而去。

    还没走到酒楼的那套街,嘈杂的各种声音就已飘进了耳朵里,知县过生辰,何其热闹的场面。

    “今日知县大寿,小店接待不下这么多客人了,烦请四位客官移步别家吧,”酒楼门口的跑堂说话依旧客气和蔼,她并没认出她们,依旧不卑不亢的作揖,“实在抱歉,您几位瞧,门口的牌子上都挂上了‘小店恕不招待’,真是腾不开人手,也怕怠慢了几位贵客嘛。”

    陆明晞上前一步,掀开头上的帷帽一角,不满道:“里面不是有那么多空位?为什么不能让我们进去。”

    四人中就只有她没在酒楼人面前开过口,这次理应陆明晞来——虽然捏造个新嗓音对叶隼和云霁阁阁主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件事还没有到必须要去做的时候,两人此时都有点懒得发力。

    门口立着的女人一听,先是抬起手轻轻在眉骨之间蹭了一下,又道:“里面的空位都被知县定了……寻常人家进不去的,不然我进屋拿一壶水提出来先给几位解解乏?解了乏您可以去对面那条街再看看,味道都还不错的。”

    陆明晞哼了声,放下手中白纱转头在门前的长条凳上坐下,挥挥手,“去吧。”

    在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后,戚斐面具后的脸出现了一丝裂隙。

    这下轮到言黎咳嗽了。

    咕咚咚喝完一壶水后,四人看了看身边跑堂堆笑的脸,再没了留下去的理由,便只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顶着女人殷切的眼神走进了正对着酒楼的小巷。

    待整个身子都没入黑暗之后,温知行终于敢出声了:“现在怎么办?”

    言黎摇摇头,又回头望了一眼几乎已经隐没在身侧院落高墙后的酒楼,“给我的感觉不好,像是要出什么事似的,先在附近观察观察情况吧。”

    敲定主意后,四人在一醉一陶然附近的酒楼找了间二楼的雅间歇下。

    进门时,还能听到门口的掌柜在小声嘟囔:“今日都跑去那边看热闹了,根本没人来吃饭……”不过这抱怨在看到她们后便立刻消失了。

    女人招呼着:“几位是听曲还是吃饭?”

    言黎简短道:“吃饭,雅间。”

    雅间,贵客啊!女人见来了大活,瞬间噌的站起来,高声冲着屋内的某处喊道:“狗蛋!四位贵客雅间!!”

    叫狗蛋的小二一溜烟跑到言黎面前,红光满面的引着四人上了楼。

    二楼的雅间全都空着,言黎先是大步走进第一间,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只能看到一醉一陶然模模糊糊的一个墙角。

    她极细微的摇了摇头,又指着墙上挂着的画道:“我不喜欢牡丹,不要这间。”

    好不容易从对面抢来了四个客人,狗蛋自然是无有不应,当即便道:“随您挑!随您挑!哪间都可以,只要您乐意!”

    言黎最终选定了中间的第三间。从这里的窗户往外看,正好能将一醉一陶然的门口尽收眼底,就连跑堂的动作都能看个大概。

    “就这吧,”她从窗户上收回手,赞赏的看了看墙上的兰花图,真挚道,“我喜欢兰花。”

    肯坐下就行。狗蛋连忙将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到桌上,将其中刻着菜名的几块巴掌大的木牌一字排开,“几位看看想吃什么。”

    言黎对吃饱有要求,但对吃什么没要求,故而一向不参与点菜的事情,此刻只兀自把玩着手里一碰就会咯嗒咯嗒发出声响的新风车。

    陆明晞身份尊贵,吃过数不清的珍馐,平日对于吃就更加没所谓,此刻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温知行专注地用手拨弄着他手中和言黎差不多的小玩意,此刻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

    四人一向这么散漫,早已习惯的戚斐只得认命的接过任务。她扯过牌子随便点了几样,又将银子放到桌上。狗蛋记好菜,收回木牌拿起钱,转身退出房间,不在话下。

    戚斐刚想说点什么,一转头,言黎不知何时已趴到了窗边,正眉飞色舞的指着一醉一陶然的门口,“好热闹啊,跑堂都忙不过来了,还有好多人在看热闹。”

    暮色四合,人群渐稀,不远处的酒楼依旧灯火通明。四人吃饱喝足,仰躺在凳上犯懒。

    “就连宫里的宗亲宴都没有从早到晚的开法,谁能受得住这样开,”丹陵王殿下即使犯懒都是脊背挺直,偏头愤愤地说,“他这是想要超过皇家的规格吗?”

    言黎深有所感,连忙点头,“是啊是啊。”

    陆明晞忽然转过头,机敏的反问道:“你也去过宗亲宴?”

    言黎环顾四周,干笑着挠挠头,“之前不小心迷路进了皇城……那里面太高了,我晕头转向找不到北,误打误撞走到了哪个殿外面。我听着挺热闹,就碰巧听到了什么‘宗亲’什么的……”

    陆明晞匪夷所思道:“迷路进了皇城?也没人发现你?要是不幸被太监或羽林军捉住了,你今日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

    言黎想了想,又是挠头,“应该是没人发现我吧……反正我没被追,也没被捉,命也还在……最后我是从后门跳出去的。”

    陆明晞听完,陷入了沉默。

    戚斐蹙眉放下手中茶杯,刚要张嘴说话,却被陆明晞抢了先。

    她紧紧的盯着言黎,语气格外严肃:“这事除了我们四人之外,你不许往外再告诉别人,听到没有?”

    言黎啊了一声,顺从的点头,“可以呀……但我之前不小心告诉我师傅了,可以吗?”

    陆明晞松开紧皱眉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温声道:“你师傅可以,再旁的人就不行了,知道了吧?”

    这么一来一回间,言黎也想明了为什么刚才两个人一下子变得那么紧张,擅闯皇城、偷听宗亲宴,哪一个听起来都有点严重。若是皇上想要治罪,似乎只能砍头了……但也没准是砍脚?

    不过她本来也不会把这种事拿出去乱说的,吹嘘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什么是最没意义的事情了。言黎并不排斥这个承诺,当即捧着杯子点点头,“好。”

    陆明晞转过头,用手指隔空在酒楼门前的一家食肆头顶点了点,“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酒楼附近等等看?”

    刚将脚步拐进巷口,从酒楼里传出的歌声就已经出现在了周围。熟悉的曲调,唱的是敕勒歌。

    滚滚乐声震进耳中,言黎悄悄用手掌捂了一下耳朵,忍不住开始回想之前的声音有没有这么大。

    食肆内坐了不少人,瞧着都像是想在门口看热闹的。四人在窗边的位置坐下,要了几盘点心和茶水。

    等了一晚上,终于来了几个花钱的客人,小二记下点心,欢天喜地的捧着银子跑了。

    在第一盘点心端上来时,酒楼内又唱起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言黎捻起盘内一块桃花形状的点心放入嘴里……

    “天似穹庐……”

    戚斐拿起桌上茶杯,满意的在手心中感受到一阵滚烫……

    “笼盖四野……”

    陆明晞将目光投向紧闭的酒楼大门……

    “天苍苍……野茫茫……”

    温知行好奇的用筷子夹起一块绿色的点心,犹疑着放到嘴边……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下一刻,一阵旋风突然裹挟着酒气席卷面门。顾不上拔刀,言黎瞬间将筷子拿到了手里,迅速扭过头——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眼熟的衣衫,顺着一尘不染的衣摆向上看,孔砚成带着一层薄红的脸出现在了头顶。她紧紧闭着眼睛,酒气就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孔姑娘醉了,天娘子拜托几位将孔姑娘带回客栈,”架着孔砚成的几个伙计认真转述,“天娘子还说,天色不早了,几位早点回吧。”

    盯梢就这么被发现了?换张脸都被看出来了?!!四人不信邪,同时准备装傻……

    但顶着伙计们“你们不走我们就一直在这看着”的灼灼目光,几人终于发现装傻不会成功,便只能带着孔砚成心虚的离开了食肆,临走前还没忘记将点心带回去。

    坐立不安的在客栈中守了一会,言黎惴惴的就着水啃完了半包点心,最后还是决定回去。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像是要出事的感觉,”她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孔砚成,心里的不安更甚,小声说,“我先去书塾,再回酒楼。就蹲在墙上看一看,不会被发现的。客栈很安全,你们就在这等着。”

    陆明晞道:“刑部的人明日就能到,无论如何注意安全,非必要不要出手。”

    言黎点点头,拿起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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