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溵云县会竖起一座可连接天地的巨塔。人们登上巨塔,便可得见满天神仙,永享不老极乐……”

    言黎坐在茶肆的窗边,面上还是一副正经的喝茶模样。实际上已悄悄竖起耳朵,用余光瞄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说话的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矮小汉子,着一身红袍,神色十分隐秘。他借着说书人的声音的遮掩不断在各桌旁游荡,但眼中的狂热却分毫不减、昭然若揭。

    巨塔?见神仙?

    言黎正欲继续听下去,面前的戚斐却“呼”地站了起来。

    顶着其余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她语调平平:“我先回客栈了。”

    “欸?”言黎只好赶紧收回余光,仰起脸,“你走了,我们就剩三个人了。”

    昨日刚到溵云县,陆明晞就带上装着塞北黄沙的布包一人一骑离开了客栈。临走时,她和住在隔壁的言黎打了声招呼,说也许三日归、也许五日归,让她们自己先玩,不必等她。四人在屋里待得长毛,刚想出来喝喝茶听听书,结果茶水还没喝完一壶,戚斐就要走。

    戚斐轻轻的拧着眉毛,脸上的神情不太好,最后像是忍了又忍,这才重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见她心软了,言黎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哀哀道:“就再待一会,我听完这个故事咱们就去吃饭。”

    戚斐别开眼拿起茶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穿红袍的矮小汉子还在继续往下说:“这座塔啊,就叫做……”

    砰!说书人的醒木拍在桌上,震响了整座茶肆。

    可惜现在多么精彩的志怪都无法吸引言黎了,她已将全部心神俱凝在了矮小汉子那边,就连故事的结尾都忘了去听。

    “——通天塔!”

    “通天塔?”戚斐思索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没听说过。”

    连掌握着全部江湖消息的云霁阁都不知道么?那那个红袍人又是怎么知道的?瞧他一副癫狂混乱的模样,也许是胡编乱造的吧……

    言黎挠挠头,“噢”了声,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边人敏锐的下一个问句就又直冲面门:“不过,你从哪听来的?”

    她愣了一下,没怎么犹豫就将刚才的全部完完整整的乖乖交代了出去。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多一个人知道还可以多一个知道那通天塔究竟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的可能。

    “不知道,我也没听过,”听完后,孔砚成也摇了摇头。她的伤势已恢复了大半,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总体上也算是好了,“家中长……书上也没看过。”

    温知行一个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温家山庄的人更不知道,当即也晃起脑袋。

    言黎复又将目光投向戚斐,却见这人腿上虽如常地走着,落在虚空中的目光却带着若有所思,好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她眨眨眼,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是不要打断她了吧?

    已是晌午,路边的每家食肆都乌泱泱塞满了人。言黎借着身高优势踮起脚往里看了几眼,可均没发现能容下四人的位置,便只能悻悻作罢,继续向前寻找。

    一条街从东走到西,她们才终于发现了一家勉强能塞下四人的食肆。言黎振臂高呼一声,首当其冲快快的挤了进去,咕咚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伙计也同样穿过人群到了几人旁边,也不管人能不能听见,兀自将食肆的菜叽里咕噜在嘴里嘟囔了个遍,再之后,就用殷切的眼神望着她们,“几位想吃点什么?”

    言黎试探着问道:“羊……心饆饠?”

    伙计笑眯眯的,“我们家没有羊心哦。”

    言黎松了口气:“那就蟹黄饆饠。”

    伙计:“没有蟹黄。”

    言黎:……………………

    戚斐暗笑着瞥了她一眼,道:“那胡饼来十二个吧。”

    伙计点点头,几笔在手中的木板上写上字,脸上的笑容不变:“客官要羊肉馅的?”

    言黎当即不服气的小声嘟囔:“这不是有羊肉吗……”

    不料在一片嘈杂之中的这么小的一声竟都被伙计听到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流落民间的耳力天才。她看了看她,认真的回答:“羊肉有,羊心没有哦。”

    言黎扁扁嘴,勉强道:“好吧。”

    之后,戚斐又慢吞吞点了几个菜,伙计将它们一一记下,又重新消失在了人群中。

    闲着也是闲着,言黎左顾右盼了一会,站起身道:“我去楼上看看。”

    戚斐颔首,“好。”

    比起一楼的熙攘来说,二楼显得要安静不少。言黎很快收回了看向食客们的眼神,自己沿着墙边悄悄站到窗口,向外极目远眺。

    之前她半要寻温家刀谱、半想自己游山玩水,一人一马也走过不少地方。关中地区气候适宜,好吃好喝又多,算是言黎经常待的地方,也是叶隼名声鹊起的地方。但比起晋原、阳雒这两个区域,溵云她算是来的比较少的——原因无她,这里的羊心饆饠味道太过宜人,一吃就容易失了节制。而好巧不巧心又属火,吃多对身体有害无益。

    为了完成自己想活成个老怪物的愿望,言黎只能狠心缩食,尽量不靠近溵云太近。只有偶尔馋的急了,才会重回这里狠狠吃一顿,事后又安慰自己一载吃一顿没关系的,不会有什么影响……

    现在好不容易来一趟,竟还没有了!真是好遗憾!言黎在心中长吁短叹,视线却在触及到某处时骤然一滞。

    好像是个有点熟悉的标旗……

    “咦?”

    她将手放到窗户上,努力瞪大眼睛往那处看,同时在脑中用力思索曾在那见过那个标志——

    下一刻,茅塞顿开。

    言黎一拍脑袋,那不正是曾出现在芦苇乡谭心菱笔下,被她所画出的那只云霁阁木牌上的“云”字吗!瞧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看那四周勾勒着的花纹,准没错!

    不过自从到了溵云,曾每到一处地界就要亲临云霁阁分舵视察的阁主戚斐却没始终没提起这个话头。言黎本以为这没有云霁阁的人,便也没追问——但这不是有她们的旗子吗,为什么不去看看?

    她歪着脑袋琢磨片刻,乐观的想:难道是溵云的分舵太好了,根本不用阁主管理?

    “哦,那啊,”回桌问起后,戚斐的面色平平,“确实不用管。”

    言黎面露殷切,“是管的很好吗?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比如拿着令牌……沾沾光什么的……”

    “不是,”戚斐将杯中最后一口热茶饮尽,这才回答,“溵云的分舵早就关了,你看到的标旗应是当年从这里撤人的时候没来得及收拾掉的。正好给我提醒了,明日我便找人来把里面仔仔细细打扫干净。”

    言黎从桌上拿了一张还冒着热气的胡饼对折起来送进嘴里咬了一口,满脸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撤呀?撤了又为什么一直没来人呢?我看那处地方还有些规模的样子。”

    戚斐摇摇头,用夹入她碗里的一筷青菜堵住了言黎连珠炮似的发问,明显是不想说。

    言黎小心觑了觑她,有点自知失言,便“噢”了声,继续低头吃饼了。

    饭桌上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没人再开口。

    温知行抿抿嘴巴,主动将白绒绒的耳朵扫过每一个人,道:“下午我们去哪玩呢?”

    孔砚成放下手中吃食,看向桌上的剑,“我的剑好像有了一点残损,我想去找个铁匠简单修补一下。”

    一听要修兵器,言黎眼睛一亮,又来了兴致:“好呀好呀!那我们就去西边的那家铁匠铺吧!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人。”

    孔砚成含笑道:“好。”

    吃过饭,四人开始慢悠悠往铁匠铺溜达。

    原本是戚斐和孔砚成走在前面,可走着走着,前者的脚步忽地越来越慢,直到一路掉到了言黎身边的位置,她才终于恢复原本的速度,好整以暇的摇起了扇子。

    言黎用余光瞄瞄戚斐,轻轻触了一下温知行的胳膊,“先去前面。”

    温知行乖乖的应了一声,走到了前面去。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直到他走了,戚斐这才有些艰涩的开口,“这其中有点复杂,我怕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所以才没细说。”

    言黎开朗道:“没事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是,”听她这样说,戚斐脸上的笑意终于更真切了一些,点点头,“虽然当中的细节、内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内情。原本的云霁阁总舵就在这,云霁阁甚至就是在溵云起家的。至于为什么会挪到江南……那是我在继任阁主后迁的。我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感,更不觉得待在耳目混杂的关中有什么好处,所以就将总舵的人撤走,带着人去了江南驻扎。”

    言黎揪着蹀躞带上耷拉下来的带子,“喔”了声。

    “如果想去的话……等人把里面清干净后,我明日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戚斐道。

    此刻,言黎苦装了一路的惆怅终于得以释放。她喜笑颜开的跳起来,兴奋的扒住了后者的胳膊,“真的吗?!太好了!!!”

    戚斐也跟着笑起来。

    这小隼的伪装功力实在太差,嘴角虽然很上道的绷得极平,可每当低着头时,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却表明了她此刻并没有什么“失落”“郁闷”的情绪。不过,去也就去吧,反正也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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