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斐深知既然屈居在人家的地盘,就要懂得表面上配合的这一道理。所以在敖溵询问自己现在能否与上天通感时,她选择了点头。

    宽大红袍挡住了面部的种种变化,戚斐只能通过布料的折叠来判断袍下人此刻的动作。在看到她的动作后,敖溵并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缓缓转过了头,沉声道:“上来,敬香。”

    戚斐心中油然生出恶感,悄悄在面具后翻了个白眼,从身旁的天长老手中接过线香,随便捋成了三支并排的样子。正要抬腿向上走,后者却突然伸手,竟直接用火将香点燃了。

    一股与洞穴内味道相似的奇异香气瞬间在风中飘散开来,迎面扑上她的脸。尽管戚斐已经不留痕迹的往旁边闪了闪,但还是莫名又有点眩晕的感觉。

    她拧起眉,抬头往高高的祭坛上看了一眼,越发觉得霂穹教的人简直蠢笨入猪——走这么高的台阶,风又这么大,现在就点香,等走到上面早灭了吧。

    仅仅是一息的功夫,戚斐心中就已将这件事千回百转了好几趟。难道这些人仍对她的身份存有怀疑,想要通过她“走上祭坛而香不灭”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来验证?若是灭了,那就证明圣子的身份为假,她现在暂时的安全自然也会随之消散。但若是没有灭,是不是他们的信任会更牢固一分呢……

    “圣子,请登台。”来不及再向下深想,身后的催促声就已经出现。戚斐沉了口气,将目光落到上方,抬脚迈上了第一节台阶。

    一节,两节。眼前的白烟不断前后晃动着,耳边是红袍被脚撩起又落下时发出的簌簌声。戚斐捏着香,一时间竟有点出了神。

    在她连少阁主都还不是的时候,也曾爬过这样高的台阶。

    云霁阁为了筛选足够对他们“忠诚”的下一任接班人,每日都会让小孩子们独自爬上高高的祭坛进香,由阁主近侍先行上山,在山顶计时并累积时间。一旬总结下来,去掉最后五名,以此类推,最后留下的那个第一名,才有可能成为少阁主。

    其实戚斐并不是一直身体不好的,她也曾经动过想要习武保健的念头。小的时候,戚斐很健康,是那一批候选人里最有力气、最有精气神、爬祭坛爬得最快的哪一个。可爬完了祭坛,有了成为少阁主的可能,又要整日整日的跪在山上祝祷,饭吃不好,觉也睡不下,哪里还能长身体呢。

    戚斐与云霁阁有关的一切,都是无数人将她视为眼中钉的理由。她早慧、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届阁主的人,若不杀之而后快,将会带来无数的麻烦。

    于是,源源不断的暗杀、毒杀、虐杀出现在了戚斐的房中。对于这些,云霁阁只是旁观,从来不会帮忙。

    在日复一日的躲藏、担惊受怕和无可避免的毒素中,她的身子一天一天的弱了下去。到了这时,云霁阁终于赏赐了一点眼神,高高在上的扔下了一些解毒药和补品,便继续任由戚斐自生自灭了。

    有的时候,实在避无可避了,她就会再次爬上高高的祭坛。在那里,有一个总喜欢多管闲事的女子。每当看到戚斐来了,她就会从祭坛里急匆匆的跑出来,用她那三脚猫功夫费力地将追上来的刺客踢下山。

    戚斐的身体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好了,从祭坛下到山顶的九百八十九节台阶,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眼前都一片昏花。

    那个多管闲事的女子踹完了刺客,也气喘吁吁的蹲在了戚斐旁边,声音急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小五,你没事吧?”

    戚斐揉了揉眼,恶狠狠的喘着气瞪她,“谁、谁是小五。我、我有名字!”

    女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好好好,小戚斐,这么叫你总行了吧?怎么样,你身上有没有伤?”

    戚斐垂下眼睛,硬邦邦的说:“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上山来呢,”女子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些轻轻的抖,“不然,你就不要再待在阁里了好不好?上山来,我们相依为命,虽然没有多富贵,但起码……起码性命无忧。”

    戚斐摇头,不语。

    女子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向下说,只是悄悄将她藏在房里,从上天手中偷几天安生日子。

    “将天香插入香炉吧。”敖溵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畔,戚斐从回忆中抽身,将手中还在诡异的燃香插进了祭坛正中央的香炉中。

    三柱香入炉,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头顶就骤然炸响一道惊雷。

    戚斐欲要收回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也有点难以置信的仰头朝天上看了看——怎么次次她在霂穹教的这种场合,次次都会有雷?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就这么巧?

    身后,敖溵的视线不留痕迹的在她的后背上一扫,缓慢上前,沉声道:“看来,这次没有找错人。你就是上苍降给霂穹教的圣子。”

    戚斐拢着袖子,在听到前半句话后,眉心猛然一跳——走上祭坛而香不灭,香不灭而有雷声。今日的所谓祭天节,果然是他们在试探。若是找错了人,事没成,又会是什么结果?

    敖溵这话落地后,祭坛上下除了敖、戚二人,所有的红袍人们纷纷跪伏在地,口中齐喊“圣子”。一时间,山呼海应,回音不绝。

    戚斐敛下眸中余悸,立在敖溵身边,波澜不惊的看着他们。

    这样的场面,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上一次,是那些人跪在地上,高呼“阁主”的时候。

    这次,在回洞窟的路上,戚斐能明显感受到了红袍人们态度的细微变化。就连一直持热情对待她的天长老,眼中也带上了敬畏的情绪。她收回视线,懒洋洋靠在车旁,莫名竟有点昏昏欲睡。

    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戚斐只能逼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看着霂穹教越来越近。

    “圣子,这次回去,给您再多选几个人伺候吧?”

    天长老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马车外传来,她抬了抬眼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的“唔”了声。

    马车在洞口停下,戚斐掀开车帘走下车。一伙人呼啦啦刚要向前走,她脚步一顿,看到门口负责看守的两个红袍人正在向里赶着什么人。影影绰绰的往前一扫,身形姿态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有点像言黎?那一个……难道是孔砚成?

    不过,不可能吧。戚斐扇了扇睫毛,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就算言黎能出手打晕几个红袍人把衣服套到自己身上,孔砚成也不会同意这么冒险的决定的。

    前面先由几个红袍人领路,天长老、戚斐、敖溵,依次进了洞口。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伸手抚上了身旁的石壁。

    在云霁阁,为了刺激她们,那些人会将小孩子与很多虫子一起关进一个漆黑的屋子里。敲门求救的为输,只有一声不吭忍到最后的才可以进入到下一批训练中。久而久之,戚斐就开始害怕黑暗,害怕黑暗里陌生的、随时有可能冲出来的危险。所以只要进入昏暗的环境中,她就会下意识地摸向旁边的墙壁,以寻得一些慰藉。

    但今日,石壁上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沟壑。可还没等戚斐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昏暗通道就已走到了尽头。

    “大师圣子回教!其余教众,一律勿动!!!”

    伴随着总盘旋于头顶的那道声音,眼前终于再次出现光亮。戚斐悄悄收回手,视线忽然向下一飘,好像又看到了言黎和孔砚成。

    但等到她疑窦的用眼睛仔细去看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敖溵从洞口就已与戚斐分道扬镳,径直带着另一个天长老上了楼梯。

    跟在她身边的天长老向前几步,微微弯下腰,带着戚斐登上了洞内最高的台子,低声道:

    “圣子,您可选两人侍候。能侍候到圣子,都是他们的荣幸。”

    刚才没直接离开,只不过是想看看言黎和孔砚成究竟有没有混入其中。但现在没有,也就没什么可看的必要了。戚斐微微敛下眼睛,看着脚下平地上站着密密匝匝的红袍人,失了兴趣,沉声说:“不用再多人侍候了,让人走吧。”

    “欸?”天长老从喉咙里冒出个疑惑的字眼,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冲着台下的人摆了摆手,“都散了吧,圣子要休息了!”

    红袍人纷纷行礼,又立刻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戚斐将目光挪开,和天长老一起离开了这里。

    临走上台阶的一瞬间,她莫名察觉到了两道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又飘飘悠悠的消失了。

    戚斐心中突地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洞穴内的红袍人都在低头忙碌,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出现慌忙低下头的姿势。

    “圣子?”另一边,天长老轻声唤,“可是又想找侍候的人了?”

    “没有。”戚斐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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