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时一刻的流逝,门外的声音愈发嘈杂。

    王衍甩了甩仍残存着丝丝酸痛的手,小声咕哝:“有点饿,早知道早上多吃点了。”

    “现在没有吃的,再忍忍吧,”戚斐向“外”看了一眼,淌水走回了原来的位置,顺从的举起手,“把锁扣上吧,他们应该要来‘提’咱们了。”

    “好吧。”王衍叹了口气,也撑着水池边跳了下去,几下就将二人头顶的锁链重新拧在了一起,还原成宫回供走时的样子。

    不多时,杂乱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开始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涌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动过后,握着钥匙的宫回供和脸色有些不好的天长老一起出现在了门外。

    戚斐扫了一眼后者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宫回供微笑着,将声音如鬼般压得极低:“小五,走吧,该上路了。”

    虽然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杀了他们,但戚斐相信到达“通天塔”时,肯定会出现一片混乱。到了那时再让王衍解开锁扣,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岸边待了几个时辰,身上原本的水几乎已经变干了。刚才戚斐故意将水向身上撩了撩,有心做出湿淋淋的狼狈模样,为的就是让宫回供在洋洋自得自己与他相比有多么凄惨、多么多么狼狈的同时放松警惕,方便两人做事。

    前文书说到,世上拿捏人心的把戏,戚斐若虚心的论上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但可惜了,她从来都不是虚心的人。戚斐对自己可以将世间的所有人握在掌心这件事并不怀疑,只是在有的时候或有的人面前,她不想做而已。

    尤其是对付几乎朝夕相处了七年、头脑又像被虫吃得一干二净的宫回供,戚斐半个弯都不用转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在看到她狼狈到浑身滴水,而自己意气风发浑身干爽的模样后,宫回供瞬间得意了起来。他喷出一口气,用眼角睨了眼戚斐,就差把鼻子翘到天上去了。

    戚斐:……这癫疯痴呆的人能在云霁阁活那么多年,白一啸估计在后面帮他擦了不少屁股。恐怕在路边随手抓个五岁稚童都比他机灵难懂些吧。

    作为即将“被血祭长阶”的人,戚斐、王衍和宫回供、天长老四人走在了队伍的前方。转头向后望,那些一无所知的红袍人们均在满脸喜色的憧憬着接下来的通天塔,期待着触手可得的长生,只不过……

    “往后看也没用,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人再舍命救你了,”身边宫回供讥讽的声音传入耳中,“不是谁都和那个女人一样傻的,宁愿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哼,真是自不量力。”

    自不量力吗?戚斐“苍白”的笑了笑,将脑袋转了回来,远远地落到了前方。

    日头逐渐落了下去,天边的红霞也慢慢被黑暗所吞噬,身后的脚步也开始转变为疲惫的踏踏声。越朝着密林中走,鼻尖的那股臭气也跟着越来越浓,可满心欢喜想要登天长生的红袍人们却并没有闻到。他们只是一心一意的跟着前面的人,亲手将自己烧成垫在敖溵脚下的一块块砖瓦。

    鼻中的臭气越来越重,借着半黑的夜色遮盖,戚斐暗自和王衍对了个眼神,心知快接近了。

    终于,最前端的人站住了脚步。

    宫回供向前搡了一下戚斐,含笑道:“小五,走吧,也该你们出出力了。”

    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红袍人们顿时欢呼起来。他们从队伍的各处向前奔跑而去,脚步飞快的越过四人,迫不及待的去见那一座能登天的宝塔。

    只不过,他们可能要失望了。

    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红袍人们都难以置信的愣在了原地——也就是在这一段头脑飞速转动、双目用力睁大着想要看清眼前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的短短间隙里,他们的身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围起了另一层人。

    这……就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那通天塔……?不,不,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什么“塔”,立在眼前的,只是一座由层层叠叠的尸体和白骨堆积起来的尸山罢了。

    戚斐晃了晃胳膊,目光缓缓向上,静静描摹着这一座尸山。

    白骨作梁,骨架为铃,视眸成窗。

    ——这竟与她梦中的景象,一模一样。

    而这些被围住的人中的许多人在看清那些自己曾经“意外死亡”的同伴的熟悉的脸后,终于找回了被影响已久的思绪,也终于想明了这是怎样的一场惊天的骗局。

    原来被他们所忽略的那个疯疯癫癫的教人……她口中的“砖瓦”……是真的。

    在一片铺天盖地的恶臭中,他们的身体瞬间战栗起来。求生的本能人人都有,他们想要挣扎着去跑,但已经晚了。

    身后,密密麻麻的红袍人已经一层一层的将他们圈在了里面,只要靠近,就会瞬间被一刀捅穿身体——即使这里面的某一个人在上一刻还在亲切地唤他们“教人”、早晨发放早饭时还在友好的和他们说说笑笑。

    这时,他们终于想起了曾给予他们不切实际幻想的、也是带领他们走上这一条绝路的,大师。

    被围在中间的人们惊疑不定地回头去望,想要从“敖大师”那里得到什么“抚慰”。可惜,他们只看到了敖溵摘下帽子,露出了他那长满白毛的身体的模样。

    他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毛……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怎么会……他是怪物!他不是人!!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师!!!

    脑中呆滞的冒出这一个念头的同时,腹部、背部的痛感也瞬间席卷全身。他们僵硬的低下头,和刀锋上的自己对上了视线。

    仅仅是一息的剧烈喘息之后,意识便瞬间坠入黑暗。

    第一圈杀光了,后面的人又开始机械的将手中的武器刺入前面人的身体中。他们的脸上,均带着满足的笑容。慢慢的,一层一层的尸体沿着圈边堆积起来,逐渐看不清后面人的面孔了。

    戚斐和王衍站在最前面,始终都没有动过。

    前者拧着眉毛,有些狐疑的歪头看着宫回供那不似常人的模样,像是想不通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变成了这样。

    如果仅仅是因为身体上的毛发过长且变白的话,也不会长得这么均匀……可若是怪物……云霁阁又从未有过记录。

    怪不得敖溵一直不脱下红袍,原来是为了盖住这一身的白色毛发。他不间断的杀人,是不是想要完成某种仪式从而让自己变得与正常人无二?

    宫回供笑了笑,将森冷的目光缓缓落到戚斐脸上,又诡异的一笑,“等他们死了,就到你们了。”

    呵,以敖溵现在杀人的速度,现在的尸体远远填不上他想要的窟窿。今日我若死了,恐怕明日、后日死的就是你。事到如今,还没看清形势,竟还能笑得出来。

    戚斐懒得理他,又将视线在眼前的众人脸上转了个圈——还是没有焦立。难道,她已经变成了这些尸体中的一员?可他们又是在什么时候杀掉她的呢?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去,堆叠着的尸体也变成了模糊的影子。远远望着,也有几分塔身、塔檐的模样。

    这,应该就是敖溵口中的通天塔吧。

    尸……哦不,“砖瓦”,它们层层叠叠的累在一起,变成了一座塔。他踏着砖瓦,一层一层的走上去。

    戚斐看着已经蔓延到自己脚下的血,藏在红袍中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死了……

    她仿佛能听到血液从身体里流出的簌簌声,它缓慢的在地上流动,哗——哗——

    “砖瓦已成——”敖溵向前跨了一步,高声道,“血祭长街,成塔——!”

    宫回供接过长老递来的长刀,还特意找了个角度,能让包括敖溵的所有人都能看清戚、王二人人头落地、血溅当场的模样。

    他高高举起刀,极得意的一笑,“小五,今日,哥哥亲手送你上路。”

    戚斐不避不闪,反而还扬起眉毛一笑,“想占我便宜,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接着。”

    “死到临头的人还敢再说!”宫回供竖起眉头,将刀用力向下劈去!

    刀朝着脖颈劈下的瞬间,身边的王衍也已经挣开了铁链。她往腰间一掏,摸出双刀横在头顶,闪身到了戚斐身前将后者向旁一挤,硬生生接住了宫回供的刀。

    “叮——”的一声,锋利兵刃相接,王衍也探出了宫回供身上没有几分功夫。她咬牙将双刀向前一顶,伸手将戚斐挡在了身后。

    “有点本事,”宫回供甩了甩被震麻的手腕,看了一眼周边已经开始围拢过来的红袍人,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反正都是死,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吧。”

    “不挣扎一下,”反正只要把他杀了再跑就好,故而王衍也不怕,甚至还有空说两句,“怎么知道谁死呢。”

    “好,”宫回供连声道,“好得很。”

    借着周围红袍人的势,他再次举起了手中长刀。

    王衍环视一圈,深呼吸了几口气,将视线落到了宫回供的身上,弓起背,作出了攻击的姿势。

    “杀。”敖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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