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发生过君侯弑神这等荒唐事,大家惊魂未定,不敢擅动,反倒为玉津营造了安祥的氛围。

    没人想着闹些什么,反而都在反复叩问一件事:神,可以被轻而易举杀死的吗?

    于是便有百姓登祈华堂的门,找到玉津最大的神婆兰和豫,想要一个解答。

    众目睽睽一下,盯得兰和豫都有些头皮发麻,对着众人一通劝导。

    “你们呀,这神死了或者没死,有什么意义呢?”

    几个百姓大惊,“嘘!这是陨落。”

    他们神情激愤,兰和豫只得缴械投降,“好好好,陨落。”

    兰和豫为这一圈人倒上了茶,百姓们只能硬着头皮,看她动作慢条斯理,语调不温不火。

    “兰大人,那神明到底有没有陨落,您倒是给我们个准话啊!”

    “别急,待我问问便是。”

    兰和豫拗不过他们,摸出了块圆盘,上面写着些诡异的符号。她又摸出把干草,用火焚了。

    顿时,一股呛鼻的黑烟扑面而来。百姓们纷纷捂着鼻子躲闪,有的人甚至被熏出眼泪。唯有兰和豫没事人似的,端坐在那纹丝不动。

    有人吆喝道:“大人呐,什么结果?”

    兰和豫垂眸,平静地说:“问不到。”

    “问不到是什么意思?”

    “就是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到这号角色了。”

    百姓们立即发出安心的声音,“喔——”

    “但我有句话还是要奉劝大家。”

    “大人您尽管说!”

    兰和豫正色道:“无论神明如何,那也是神明的事情,不是你们的事情。若想把日子过好,与其许愿,不如脚踏实地做好能做的。尽人事,听天命,才活得心安理得,洒脱自在,你们说是不是?”

    百姓们哪敢说不,已经在妙欲正觉主身上失了太多的钱财,若再胡乱祭拜,非得把命折腾丢不可。

    一会子满堂人散了,兰和豫扫了眼空旷的祈华堂,默默收拾好茶桌,沉声道:“祝大人既然来了,窝在后面做什么?”

    柱子后,祝煜果真背着手走了出来。

    兰和豫又瞧了他一眼,“为了闻霄的事情?”

    “人精,这都能被你看出来。”

    兰和豫笑了笑,“你想让我当说客?”

    祝煜摇了摇头,自顾自坐在兰和豫对面,抬手抓了把她桌上的果子。

    兰和豫顿时拍走他,“让你吃了吗?”

    “怎么这么小气?”

    “这可是我爹爹给我挑的,没有一颗是酸果子。”

    祝煜脸皮厚,笑了笑自己先啃一口,“伯父好眼力,果然甜。”

    “有话快说。”

    “闻霄要去寒山。”

    起初兰和豫是有些诧异的,不过想了想闻霄这两日的动态,倒也正常。

    闻霄这两日,在头疼和非常头疼之中来回切换。

    此祸虽然解决,却有两则传言在玉津中传开。

    传言之一,人们开始发现神明并不是高大伟岸、永生不死的,甚至和任何一个生命一样脆弱。当这层神秘的面纱揭下,神明已经不再是神明,大家本就蠢蠢欲动的心被彻底唤醒。

    传言之二,却是说乌珠亡国前也曾有妙欲正觉主降世,这是亡国灭种的一个开幕礼。

    玉津人心惶惶,虽无事发生,人们却都感到,国运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祭还是不祭,再也争吵不出结果。

    闻霄传召宋衿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作风十分的胆大妄为,穿着一身丧服来了望风楼。

    “宋大人,你虽是有功之臣,再怎么说我们也要商议公事,怎么这么穿着来了?”

    再看宋衿那松散的长发,凌乱潦草,并未束冠,闻霄越看越觉得头大。曾经宋衿哪敢这般,分明是嚣张跋扈、恃宠而骄。

    宋衿缓缓道:“方才在扫墓,君侯紧急传召,我便想着别误了正事。”

    “扫墓?谁的墓?”

    “辛昇。”

    一时之间,闻霄百味杂陈,良久,才吞吞吐吐道:“你竟然还记得他。”

    闻霄对辛昇的感情很复杂。

    起初她是敬畏辛昇的,接触久了,却也发现这人一直在给自己放水。

    辛昇从未想过害自己,更多的是进退两难、言不由衷。

    可把辛昇推向深渊的宋衿不该这样,倘若她现在的温情能在辛昇在世时分给他一丝一毫,辛昇也不会为了回忆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分纠结一生。

    宋衿没有回答闻霄,只是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掩盖住她的思绪,没人能猜透她在想什么。

    闻霄却知道,辛昇能猜透她。

    辛昇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个女人会害了自己,还是无私的、包容的接纳了这些事情。

    痴情的人总是善于为自己选择一个悲剧,然后义无反顾地走向悲剧。

    闻霄不免要多说几句,“宋大人觉得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吗?”

    “不觉得。”

    “那你也知道,你做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吧。”

    宋衿笑了笑,“有得必有失,今天的状况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可我明白,有许多事情都要比情情爱爱重要。祝煜和天下,难道君侯要选祝煜吗?”

    她这一问,倒是让闻霄语塞了。

    如何选择呢?抛下天下,她自己良心过不去,抛下祝煜,她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闻霄发觉自己被宋衿带跑偏了,讥讽起来,“你们乌珠人,总是擅长趋利避害的。”

    宋衿愣了下,道:“君侯什么都知道了。”

    闻霄手按在宋衿桌前,目光威逼着她,“我要见她。”

    “君侯要见谁?”

    “你知道我说谁。”

    宋衿坦然道:“我们大人能不能露面,取决于君侯的诚意。”

    “到现在你还有命在我眼前说话,这诚意还不够吗?”

    闻霄道:“你没资格替她谈判,你只需要传话。宋衿,两军相争,你知道谁最先死吗?”

    “马前卒。”

    “两面派。”

    闻霄阴冷地笑了笑,“你这个人,想做高官考不上,弟弟又不愿意帮衬你,家里人不在意你,找的夫君也指望不上。你只能靠着乌珠人一点点往上爬,如今你得偿所愿,虽只是监管宫城事务,国事也能大权在握,你想要甩掉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宋衿不禁僵在原处,指甲悄悄在桌下掐着大腿肉。

    以往与宋衿几次交锋,都是宋衿玩弄她,现在她也能把宋衿拿捏住,闻霄生出些复仇的快意。

    闻霄继续道:“没想到我全都知晓?你现在一定很紧张吧,自己那点小九九全被人看穿了,不若我为你指条明路。”

    “还望君侯指点。”

    “投靠我,乌珠人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全都告诉我。宋衿,你其实是个有才干的人,现在悬崖勒马,我做君侯一日,这宫城就捏在你手里一日。”

    闻霄没想到的是,宋衿拒绝的很果决。

    “君侯,你对付不了他们。”

    “这么说你还是要为乌珠做事?”

    宋衿摇了摇头,“一旦沾上他们,就再也甩不掉了。君侯,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局的吗?”

    闻霄想了想,“从钟隅要处死我开始吗?”

    “不,还要早。早到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入局的。”

    一股凉意顺着闻霄的脊背一路爬了上去,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漏了许多细节,比如宋衿早就是安插好的,比如自己姐姐的失踪,比如父亲一生的智慧结晶——逐日大弓。

    宋衿为闻霄安排了一次会面,会面的地点却在寒山。

    这也是祝煜焦虑的原因。

    “我肯定是要去的,但是寒山这个地方,它天生跟我犯冲。”

    兰和豫皱眉,“所以你不想让闻霄去?”

    祝煜两手一摊,道:“我从未阻拦过她什么,但是这地方最好别去,寒山不在我的掌控之内,出了任何事我帮不了她。”

    兰和豫调笑起来,“你不是会变身吗?”

    “严肃点!我也不是想变就变!”

    “那你想怎样?”

    祝煜深吸一口气,几次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兰和豫见状,干脆提起裙摆,抬腿就要走。

    眼见着人要离开,祝煜一把拉住她,“你别跑啊!”

    兰和豫道:“你决定好再找我就是了,今儿我收工了,约了朋友逛南坊呢,你别碍事。”

    “我还没说我决定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兰和豫重新坐了回去,顺手抓了一把铜珠,撒在桌案上,“英明神武的祝小将军,从来不信命也不算卦,想找我算又拉不下脸呗。”

    祝煜感叹道:“你真是人精!”

    漆红的桌案上,铜珠散发着金黄的光泽,兰和豫轻轻团起,只手一撒,便如同撒了把米那般。

    祝煜伸头看去,“怎么说?”

    只见兰和豫神情越发凝重,手悬在半空颤了两下,许久都说不出话。她缓缓抬眼,漂亮的眼睛里却全是恐惧。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兰和豫不再言语,抓起铜珠抛了许多次,又拿起个簿子开始笔走龙蛇。

    祝煜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扰她作法。

    终于,兰和豫将笔朝前撂下,整个人似乎被耗尽全身立即,倚坐在桌上。

    “别去,绝路,大凶。”

    几日后,玉津门前,两个将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一个骑马,一个骑鹿,晃晃悠悠出了城。

    走了两里,闻霄见四下无人,将包头的方巾一把扯了下来,这才喘开了气。

    “差点给我憋死。”

    祝煜道:“我是通缉犯,自然要包头,你包什么?”

    闻霄道:“谷宥说了,我只能偷偷去见她。”

    “可是……我觉得大家都认出你了。”

    祝煜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闻霄这个事实,缓缓抬指。

    远处,几个抱着箩筐的百姓正兴冲冲朝她挥手,吆喝着,“君侯——这是要出远门吗!我这里有些吃的,您收下路上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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