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的愈发大，将院中枝条吹得噼啪作响。沈荠忽然感觉不到冷意，她端着托盘只觉手臂麻木。
连带着心一起冻的麻木。
只是风一下子将紧闭的纱窗吹开一条缝，沈荠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愈发近，忙躲闪着身子往一条偏道去了。
临走前正听见那个侍女边阖上窗边嘟囔。
“看这天快要下雪了。”
沈荠一路只顾着低头行走，天色愈发昏暗，黑云密布，乌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此时已经走到朝臣前往议政殿的必经之路。
她忽然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不光是苏芸云的软肋，更是叶亭贞的致命弱点。
如果将他们苦苦隐瞒的真相公之于众，才能向世人昭示当年沈家的冤屈，她的父亲沈严并不是通敌叛国的小人。
只是自己身处深宫，若无苏芸云的命令是无论如何出不了宫的，但要是等到苏芸云生辰宴再出宫谋划，怕是来不及了。
从边境传来的消息看，如今战事吃紧，若是大肆征战百姓民不聊生。而景安就在最危险的地方，叶亭贞此举明摆着就是不肯出兵，隐瞒消息营造人人自得的氛围。
若是再等那时候，就算是打赢了世人只会赞叹叶亭贞的功绩，而忘了早就成了一具白骨的景安。
她要为沈家正名，为景安正名。
要是这样，就必须要寻个帮手。
*
傍晚时分，沈荠正在自己寝殿中用着晚膳，因苏芸云特地吩咐御厨都是按照她的口味准备的菜色，味道鲜亮可口。
只是她食不知味，勉强舀了两口米饭，便毫无兴致。
此时正逢有人敲门，沈荠心下警惕，待看清是凤仪殿的侍女便开门让人进来了。
“掌柜好福气，这是娘娘先预备着的赏金，等宴席过后掌柜用心办事，娘娘还有的赏呢。”
沈荠接过那侍女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估摸着不少金子。
她笑着福了福身，“多谢娘娘美意，沈荠一定用心办事。”
那侍女见她人和气，笑容也讨喜，将她扶起。
“娘娘说想来掌柜的料子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请明日上午送到凤仪殿，再做最后修改，随后便送往司衣局，请掌柜在旁监督着，以后少不了掌柜的好处。”
沈荠连连称是。
见她要走，沈荠顿了顿，还是问道：
“敢问姑娘，此处僻静，实在闷得慌，若是我一人出门行走，娘娘会怪罪吗？”
那侍女一怔，环顾四周，心觉此处是过于偏僻了些。她见沈荠为人有礼张弛有度，不像是有心眼的人，心里竟然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这是自然，娘娘为人和气，待下人最是体恤。若掌柜实在想出司衣局行走，也不是不可。只是宫规森严，掌柜不可冒犯宫规擅闯擅入，还需注意时辰，天黑就不必过门行走了。”
沈荠略微一想，忙不迭向她道谢，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来。
“多谢姑娘，这个还请姑娘喝茶。”
她见沈荠通透，不像是惹是生非之人，爽快收下银子，随后告辞而去。
沈荠自人走后，也开始盘算起该如何出门寻人。
要寻的这个人，自然是季沉。
她自下午就打听出来，季沉等一众人被靳奕暂留在宫中，现在这个时辰怕是还没有出宫。
沈荠收拾一番，选了一身类似于侍女装扮的浅白色斗篷，头发低低挽了个髻。若是不仔细看，真的像是宫里寻常侍女。
她一路低着头，借着将黑不黑的天遮掩往官道去了。
官道是朝庭官员出宫的必经之路。
此时官道宫灯还未燃起，巡逻的御林军还未上值。
沈荠等的未免心急如焚，寒风如刀子似的往人脸上刮。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到季沉迎着风，身着一身绯红官服往这边赶来。
身旁还跟着同行的朝臣。
她见着人，忙往地上跪。
“奴婢死罪，今日奉茶不料泼了御史大人的衣裳，还请大人海涵，不要与奴婢计较。”
“原来是这样，季大人，我们就先行一步。”
季沉伫立在原地，本来与他同行的人见状便拱手先走，很快就只剩下季沉与沈荠二人。
天色又暗，风止不住二人身上刮，季沉不明所以，今日他不曾被人泼湿，但还是觉得蹊跷，便把人往旁边避风的地方带一带。
“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温和，但丝毫不拖泥带水，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荠抬起头，季沉一见是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哪里还敢让她跪？
想将她搀扶起来，只听沈荠低声道：
“做戏做全，这里耳目众多。”
季沉心下一凛，能让沈荠不顾安危来寻他的事情想必非同寻常，怕四周有叶亭贞的眼线，只好高声道：
“想来你当时也是无心之失，但是你既然有过错，就该惩罚不是么？”
“陛下并非先帝所生，乃是叶亭贞之子。请你在市井中造势，动摇叶亭贞根基，越快越好。”
一阵低语后，只听沈荠换了种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伸手扯住了季沉的衣袍下摆。
“大人饶命，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的份上就放过奴婢一回，奴婢一定尽心尽责。”
季沉得知此事有如雷击，身形明显一震。
他不禁瞪大了双眼，就连看向沈荠的目光都带着匪夷所思。
他与朝臣日日拜见靳奕，从未想过靳奕竟然不是皇室血脉。
沈荠见状心中不由得泛出苦涩，就这么一个荒唐的真相，说出来谁也不愿意相信，竟然惹得这么多人因此丧命，多么可笑。
“求季大人宽宏，奴婢下次不敢了。”
她不禁出言提醒道，“我说的句句属实，请你务必相信。”
季沉好不容易缓过神，逼着自己站稳了身子，他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来声音。
“也罢，看你如此诚心份上，本官就不计较了。下次若再毛手毛脚，就别怪本官情理不容！”
沈荠连连称是，将手收回，原来光滑整洁的布料上留下不少褶皱。
季沉倒不在意，看向沈荠，他自然知道沈荠为何入宫，这些日子她倒消瘦不少。
“他很好。”
他忽然低声道了一句，“半真半假，不要尽信。”
沈荠听懂了，心却如被揪起，阵痛不已。
“多谢大人。”
此时宫灯亮起，实在不宜久留，她站起身，季沉望了一眼。
他微不可见的朝她点点头，随即甩甩衣袖往官道走了。
这个时辰快要关闭宫门，若是逗留太久，怕是惹人疑心。
这个节骨眼上，万不可节外生枝。
季沉此时心中波涛汹涌，其实他还是有一丝怀疑，但沈荠又未必是在诓骗他。
何况还是景安临行前的嘱咐。
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季兄。”
季沉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拍，心脏快要漏跳一拍。
他静气凝神，很快恢复正常神色。
回头一看正是陈辞周。
陈辞周这两日不可谓是春风得意，景安走后，叶亭贞愈发宠信的便只有他了。
季沉向来不与叶亭贞为伍，也就不曾与他说过几句话。
“陈大人。”
“天寒地冻，季兄预备着如何回府？”
季沉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一番，此人冷心冷肺，虽一副好相貌，但这把嗓音属实不怎么好听。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陈大人若无人来接，不如与在下同乘可好？”
陈辞周自然不肯，只是笑了笑。
季沉见他目光一直往沈荠离开的方向瞟，心知不妙，也用手拍了拍陈辞周的肩，悄悄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辞周跟狐狸似的，佯装不知季沉企图，收回了视线。
“陈大人前途无量，在下能与陈大人同乘，乃是在下荣幸。”
季沉说完这话，胃里只觉要泛酸水了，还是强忍着笑意。
沈荠背影越行越远，快要小的看不见，他这才放下心来。
“我竟不知季兄魅力如此之大，就连宫中侍女冬日里也春心荡漾啊。”
季沉摇头，面对着含酸捏醋的话故作高深道：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每一位替在下端茶倒水的侍女都对在下动心么？这岂不是成了在下的后宫，实在是不敢当呐！”
陈辞周被他一噎，堵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温和一笑。
“陈大人，现下天寒，若再不赶回去，天都该黑了。只是你我堵在宫门处说话，谁都知我与王爷不和，若是牵扯到你，那就得不偿失了。”
季沉比他长上两岁，又拍了拍他的肩。
“陈大人，珍重。”
宫门快要关闭，陈辞周看着他的身影孑然，视线又转向远处那个小到快要看不见的身影。
淡淡洁白，与天相接。
*
季沉动作极快，待回到府上，立马找来不识字的洒扫侍女和煮饭婆子，给了一笔银子让人在外造势。
而自己又亲自找来街头乞儿，往秦楼楚馆与茶楼乞讨。
冬日里冷，人大多爱往这里钻，不仅热闹还有戏可看，因而人总是满满当当的。
季沉抓住时机，连夜编排一出戏文，再找来书生润色，最后再由戏班子唱出来。
等层层铺垫好后，已经快到鸡鸣时分。
他这才回府歇息，经过一夜疲乏连水也顾不得喝上一口，裹上被子和衣而眠。
果不其然等季沉上朝时，汴京已经炸开锅了。
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面色凝重，噤若寒蝉。
“各位大人，陛下昨夜里偶感风寒，不能上朝，还请大人自行散去。”
季沉看着空荡荡的龙椅，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然知晓此事怪不得靳奕，可无论怎么做，他总归坐上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宝座。
有些事，得受着。
“这是什么事啊，昨夜里的事你听说了嘛。异姓王，坐明堂，生个小儿不认王，只知那个美人娘。”
“这个歌谣算什么，昨夜里不知怎地戏园子里所有剧目全成了狸猫换太子。这可怪道了，一开始我还不信邪，从城南跑到城东，全是这一出。”
来传旨的太监见大殿上人议如沸，道了声“肃静”后还是于事无补，索性不再管，退了下去。
季沉听着这些议论，又将目光转向了最前方，只是方才还在的叶亭贞现在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耳后又开始响起了聒噪。
“你说那个异姓王，会不会就是……”
随后便突然噤了声，如一道闪电戛然而止。
“你不要命了？其实若按戏文里说的，我倒觉得不无可能。当年那些被压下来的传言，怕又要卷土重来了。”
苏直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禁铁青着脸。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不知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愈传愈烈。
再想细细查出传谣之人，却无从下手。
与喧闹的议政殿不同，凤仪殿此时静的骇人。
就连空气仿佛也被凝固住。
叶亭贞心乱如麻，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静静的看着放在案几上的菱花镜。
铜镜中的人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即使不着粉黛，也美的惊心动魄。
只是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底滑落，快速隐落在细白的脖颈处。
无端惹人爱怜。
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风月之事，很快一股子烦躁快要涌上来。
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来，芸儿。”
他朝她招手，苏芸云却不依，置若罔闻依然坐在原处。
叶亭贞听了消息，一大早就来找她兴师问罪，怀疑是她宫里的人走漏了消息。
可苏芸云向来谨慎，除了贴身侍女，旁人更是近身都不能。
他的态度冰冷，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上前质问，让她怎能不生气？
苏芸云在镜中看他面色发白，眼尾发红，料想是昨夜里没睡好，也是知晓他的脾气，方才是他给她一个台阶下。
若自己再不领情，就怕这情分就真的到头了。
“谁让你不辨缘由就来寻我的不是，这么多年怎么会是我这里走漏了风声？”
苏芸云治下有方，这种吃里扒外之辈断断是没有的，也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靳奕这档子事。
歌谣里“生个小儿不认王”，叶亭贞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
“芸儿，过来。”
叶亭贞斜靠椅背上，此时他觉得身体逐渐发冷，即使地龙烧到最旺，他身上还披了件黑皮大氅却还是止不住发寒。
苏芸云乖巧的坐在他的身侧，主动用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冷的手掌中。
叶亭贞感受着那如乳酪般光滑的肌肤，渐渐觉得身子回暖起来。
“芸儿，如果有一日，你想要我的命，我会毫不犹豫的给你。”
他微阖着双目，手从她的脸慢慢往下滑去，顺着精致小巧的下颌直接抚到了修长的脖颈。
他用手背轻轻刮蹭着，她不禁感到酥麻，身子一下子瘫软。
“只要你要，我就会给你。而不是这般——
让我生不如死。”
忽然他的手就下了力道，苏芸云像是没有料到般，不觉瞪大一双美眸，难以置信的看着叶亭贞。
叶亭贞竟然对她动手了？
可为何会这样？
脖颈处一阵刺痛，脸色已经涨的发红。
“呃——”
她想叫出声音，但大殿中的人都被她遣走，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苏芸云想挣扎，但又怎么能敌过叶亭贞的力气，只能用双手紧紧攥着叶亭贞那只桎梏着她的手，想要拼命扯下来，却于事无补。
她看着叶亭贞眼底也开始泛红，额角青筋暴起，只能拼命摇头，连气都快喘不上来。
很快，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往叶亭贞的手背上滴落。
他的心忽然刺痛一下，目光也渐渐软下来。
刚一松手，苏芸云就瘫软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抱住。
“芸儿，我的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连带着心一起冻的麻木。
只是风一下子将紧闭的纱窗吹开一条缝，沈荠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愈发近，忙躲闪着身子往一条偏道去了。
临走前正听见那个侍女边阖上窗边嘟囔。
“看这天快要下雪了。”
沈荠一路只顾着低头行走，天色愈发昏暗，黑云密布，乌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此时已经走到朝臣前往议政殿的必经之路。
她忽然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不光是苏芸云的软肋，更是叶亭贞的致命弱点。
如果将他们苦苦隐瞒的真相公之于众，才能向世人昭示当年沈家的冤屈，她的父亲沈严并不是通敌叛国的小人。
只是自己身处深宫，若无苏芸云的命令是无论如何出不了宫的，但要是等到苏芸云生辰宴再出宫谋划，怕是来不及了。
从边境传来的消息看，如今战事吃紧，若是大肆征战百姓民不聊生。而景安就在最危险的地方，叶亭贞此举明摆着就是不肯出兵，隐瞒消息营造人人自得的氛围。
若是再等那时候，就算是打赢了世人只会赞叹叶亭贞的功绩，而忘了早就成了一具白骨的景安。
她要为沈家正名，为景安正名。
要是这样，就必须要寻个帮手。
*
傍晚时分，沈荠正在自己寝殿中用着晚膳，因苏芸云特地吩咐御厨都是按照她的口味准备的菜色，味道鲜亮可口。
只是她食不知味，勉强舀了两口米饭，便毫无兴致。
此时正逢有人敲门，沈荠心下警惕，待看清是凤仪殿的侍女便开门让人进来了。
“掌柜好福气，这是娘娘先预备着的赏金，等宴席过后掌柜用心办事，娘娘还有的赏呢。”
沈荠接过那侍女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估摸着不少金子。
她笑着福了福身，“多谢娘娘美意，沈荠一定用心办事。”
那侍女见她人和气，笑容也讨喜，将她扶起。
“娘娘说想来掌柜的料子估摸着差不多了，就请明日上午送到凤仪殿，再做最后修改，随后便送往司衣局，请掌柜在旁监督着，以后少不了掌柜的好处。”
沈荠连连称是。
见她要走，沈荠顿了顿，还是问道：
“敢问姑娘，此处僻静，实在闷得慌，若是我一人出门行走，娘娘会怪罪吗？”
那侍女一怔，环顾四周，心觉此处是过于偏僻了些。她见沈荠为人有礼张弛有度，不像是有心眼的人，心里竟然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这是自然，娘娘为人和气，待下人最是体恤。若掌柜实在想出司衣局行走，也不是不可。只是宫规森严，掌柜不可冒犯宫规擅闯擅入，还需注意时辰，天黑就不必过门行走了。”
沈荠略微一想，忙不迭向她道谢，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来。
“多谢姑娘，这个还请姑娘喝茶。”
她见沈荠通透，不像是惹是生非之人，爽快收下银子，随后告辞而去。
沈荠自人走后，也开始盘算起该如何出门寻人。
要寻的这个人，自然是季沉。
她自下午就打听出来，季沉等一众人被靳奕暂留在宫中，现在这个时辰怕是还没有出宫。
沈荠收拾一番，选了一身类似于侍女装扮的浅白色斗篷，头发低低挽了个髻。若是不仔细看，真的像是宫里寻常侍女。
她一路低着头，借着将黑不黑的天遮掩往官道去了。
官道是朝庭官员出宫的必经之路。
此时官道宫灯还未燃起，巡逻的御林军还未上值。
沈荠等的未免心急如焚，寒风如刀子似的往人脸上刮。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到季沉迎着风，身着一身绯红官服往这边赶来。
身旁还跟着同行的朝臣。
她见着人，忙往地上跪。
“奴婢死罪，今日奉茶不料泼了御史大人的衣裳，还请大人海涵，不要与奴婢计较。”
“原来是这样，季大人，我们就先行一步。”
季沉伫立在原地，本来与他同行的人见状便拱手先走，很快就只剩下季沉与沈荠二人。
天色又暗，风止不住二人身上刮，季沉不明所以，今日他不曾被人泼湿，但还是觉得蹊跷，便把人往旁边避风的地方带一带。
“说吧，到底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温和，但丝毫不拖泥带水，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荠抬起头，季沉一见是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哪里还敢让她跪？
想将她搀扶起来，只听沈荠低声道：
“做戏做全，这里耳目众多。”
季沉心下一凛，能让沈荠不顾安危来寻他的事情想必非同寻常，怕四周有叶亭贞的眼线，只好高声道：
“想来你当时也是无心之失，但是你既然有过错，就该惩罚不是么？”
“陛下并非先帝所生，乃是叶亭贞之子。请你在市井中造势，动摇叶亭贞根基，越快越好。”
一阵低语后，只听沈荠换了种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伸手扯住了季沉的衣袍下摆。
“大人饶命，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的份上就放过奴婢一回，奴婢一定尽心尽责。”
季沉得知此事有如雷击，身形明显一震。
他不禁瞪大了双眼，就连看向沈荠的目光都带着匪夷所思。
他与朝臣日日拜见靳奕，从未想过靳奕竟然不是皇室血脉。
沈荠见状心中不由得泛出苦涩，就这么一个荒唐的真相，说出来谁也不愿意相信，竟然惹得这么多人因此丧命，多么可笑。
“求季大人宽宏，奴婢下次不敢了。”
她不禁出言提醒道，“我说的句句属实，请你务必相信。”
季沉好不容易缓过神，逼着自己站稳了身子，他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来声音。
“也罢，看你如此诚心份上，本官就不计较了。下次若再毛手毛脚，就别怪本官情理不容！”
沈荠连连称是，将手收回，原来光滑整洁的布料上留下不少褶皱。
季沉倒不在意，看向沈荠，他自然知道沈荠为何入宫，这些日子她倒消瘦不少。
“他很好。”
他忽然低声道了一句，“半真半假，不要尽信。”
沈荠听懂了，心却如被揪起，阵痛不已。
“多谢大人。”
此时宫灯亮起，实在不宜久留，她站起身，季沉望了一眼。
他微不可见的朝她点点头，随即甩甩衣袖往官道走了。
这个时辰快要关闭宫门，若是逗留太久，怕是惹人疑心。
这个节骨眼上，万不可节外生枝。
季沉此时心中波涛汹涌，其实他还是有一丝怀疑，但沈荠又未必是在诓骗他。
何况还是景安临行前的嘱咐。
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季兄。”
季沉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拍，心脏快要漏跳一拍。
他静气凝神，很快恢复正常神色。
回头一看正是陈辞周。
陈辞周这两日不可谓是春风得意，景安走后，叶亭贞愈发宠信的便只有他了。
季沉向来不与叶亭贞为伍，也就不曾与他说过几句话。
“陈大人。”
“天寒地冻，季兄预备着如何回府？”
季沉不动声色将他打量一番，此人冷心冷肺，虽一副好相貌，但这把嗓音属实不怎么好听。
“马车就停在宫门外，陈大人若无人来接，不如与在下同乘可好？”
陈辞周自然不肯，只是笑了笑。
季沉见他目光一直往沈荠离开的方向瞟，心知不妙，也用手拍了拍陈辞周的肩，悄悄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陈辞周跟狐狸似的，佯装不知季沉企图，收回了视线。
“陈大人前途无量，在下能与陈大人同乘，乃是在下荣幸。”
季沉说完这话，胃里只觉要泛酸水了，还是强忍着笑意。
沈荠背影越行越远，快要小的看不见，他这才放下心来。
“我竟不知季兄魅力如此之大，就连宫中侍女冬日里也春心荡漾啊。”
季沉摇头，面对着含酸捏醋的话故作高深道：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每一位替在下端茶倒水的侍女都对在下动心么？这岂不是成了在下的后宫，实在是不敢当呐！”
陈辞周被他一噎，堵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温和一笑。
“陈大人，现下天寒，若再不赶回去，天都该黑了。只是你我堵在宫门处说话，谁都知我与王爷不和，若是牵扯到你，那就得不偿失了。”
季沉比他长上两岁，又拍了拍他的肩。
“陈大人，珍重。”
宫门快要关闭，陈辞周看着他的身影孑然，视线又转向远处那个小到快要看不见的身影。
淡淡洁白，与天相接。
*
季沉动作极快，待回到府上，立马找来不识字的洒扫侍女和煮饭婆子，给了一笔银子让人在外造势。
而自己又亲自找来街头乞儿，往秦楼楚馆与茶楼乞讨。
冬日里冷，人大多爱往这里钻，不仅热闹还有戏可看，因而人总是满满当当的。
季沉抓住时机，连夜编排一出戏文，再找来书生润色，最后再由戏班子唱出来。
等层层铺垫好后，已经快到鸡鸣时分。
他这才回府歇息，经过一夜疲乏连水也顾不得喝上一口，裹上被子和衣而眠。
果不其然等季沉上朝时，汴京已经炸开锅了。
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面色凝重，噤若寒蝉。
“各位大人，陛下昨夜里偶感风寒，不能上朝，还请大人自行散去。”
季沉看着空荡荡的龙椅，心中百感交集。
他自然知晓此事怪不得靳奕，可无论怎么做，他总归坐上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宝座。
有些事，得受着。
“这是什么事啊，昨夜里的事你听说了嘛。异姓王，坐明堂，生个小儿不认王，只知那个美人娘。”
“这个歌谣算什么，昨夜里不知怎地戏园子里所有剧目全成了狸猫换太子。这可怪道了，一开始我还不信邪，从城南跑到城东，全是这一出。”
来传旨的太监见大殿上人议如沸，道了声“肃静”后还是于事无补，索性不再管，退了下去。
季沉听着这些议论，又将目光转向了最前方，只是方才还在的叶亭贞现在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耳后又开始响起了聒噪。
“你说那个异姓王，会不会就是……”
随后便突然噤了声，如一道闪电戛然而止。
“你不要命了？其实若按戏文里说的，我倒觉得不无可能。当年那些被压下来的传言，怕又要卷土重来了。”
苏直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禁铁青着脸。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不知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愈传愈烈。
再想细细查出传谣之人，却无从下手。
与喧闹的议政殿不同，凤仪殿此时静的骇人。
就连空气仿佛也被凝固住。
叶亭贞心乱如麻，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静静的看着放在案几上的菱花镜。
铜镜中的人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即使不着粉黛，也美的惊心动魄。
只是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底滑落，快速隐落在细白的脖颈处。
无端惹人爱怜。
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风月之事，很快一股子烦躁快要涌上来。
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过来，芸儿。”
他朝她招手，苏芸云却不依，置若罔闻依然坐在原处。
叶亭贞听了消息，一大早就来找她兴师问罪，怀疑是她宫里的人走漏了消息。
可苏芸云向来谨慎，除了贴身侍女，旁人更是近身都不能。
他的态度冰冷，更是不问青红皂白就上前质问，让她怎能不生气？
苏芸云在镜中看他面色发白，眼尾发红，料想是昨夜里没睡好，也是知晓他的脾气，方才是他给她一个台阶下。
若自己再不领情，就怕这情分就真的到头了。
“谁让你不辨缘由就来寻我的不是，这么多年怎么会是我这里走漏了风声？”
苏芸云治下有方，这种吃里扒外之辈断断是没有的，也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只是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靳奕这档子事。
歌谣里“生个小儿不认王”，叶亭贞会不会察觉到了什么？
“芸儿，过来。”
叶亭贞斜靠椅背上，此时他觉得身体逐渐发冷，即使地龙烧到最旺，他身上还披了件黑皮大氅却还是止不住发寒。
苏芸云乖巧的坐在他的身侧，主动用自己的脸贴在他冰冷的手掌中。
叶亭贞感受着那如乳酪般光滑的肌肤，渐渐觉得身子回暖起来。
“芸儿，如果有一日，你想要我的命，我会毫不犹豫的给你。”
他微阖着双目，手从她的脸慢慢往下滑去，顺着精致小巧的下颌直接抚到了修长的脖颈。
他用手背轻轻刮蹭着，她不禁感到酥麻，身子一下子瘫软。
“只要你要，我就会给你。而不是这般——
让我生不如死。”
忽然他的手就下了力道，苏芸云像是没有料到般，不觉瞪大一双美眸，难以置信的看着叶亭贞。
叶亭贞竟然对她动手了？
可为何会这样？
脖颈处一阵刺痛，脸色已经涨的发红。
“呃——”
她想叫出声音，但大殿中的人都被她遣走，此时只有他们二人。
苏芸云想挣扎，但又怎么能敌过叶亭贞的力气，只能用双手紧紧攥着叶亭贞那只桎梏着她的手，想要拼命扯下来，却于事无补。
她看着叶亭贞眼底也开始泛红，额角青筋暴起，只能拼命摇头，连气都快喘不上来。
很快，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往叶亭贞的手背上滴落。
他的心忽然刺痛一下，目光也渐渐软下来。
刚一松手，苏芸云就瘫软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抱住。
“芸儿，我的命是你的，谁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