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锦在他身前,近距离地听到他清晰的心跳。

    她微微仰首,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大人,我没事。”

    谢洵在一旁不经意轻咳了两声,含着笑意踱步上前:“外面风大,连大夫还有伤,莫在外站久了。”

    裴宴安这才回过神来。

    谢洵走到那些孩子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孩子们便做鸟兽散了。

    三人一道进了内厅。

    夜间天凉,谢洵娴熟地从桌上拎来茶壶给连锦倒了杯水,温声提醒:“小心烫”。

    烛火燃起幽微的光,裴宴安透过那光源盯着两人,忽然想起他们在虚云山上初次见面,谈起某株珍稀的药草,便是这般熟稔,

    此次谢洵告知他连锦下落,裴宴安心中感激,却也失落自悔,为什么当初没能考虑的更周到一些,为什么救她的人不是自己。

    都说倾盖如故,白发如新。连锦和谢洵此前并未见过几次,但两人之间的默契却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一般,令人没来由的羡慕。

    心中掠过微妙的酸涩之意,裴宴安刻意地忽略了去,定了定神,问出了心底的话。

    “所以,是谢大人救了连锦?”

    连锦和谢洵相互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日,连锦在安阳王府被那女子刺了一刀后,趁着那女子出去探查的间隙,连锦强忍着伤痛,逃到了后厨,当时夜黑风高,厨子们都已经歇息了,只一个菜户在收泔水,忽的见连锦满身是血地跑来,吓得险些尖叫出声。

    连锦忙拦住他,脸上血色褪尽,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向他央求道:“我是被人掳来这里的,这府上的小夫人容不下我要杀了我,求您救救我,带我出去。”

    菜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汉,见连锦着实可怜,一时心软,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菜户让连锦藏在板车上,用竹筐掩饰她的身形,从小门将她带了出去。

    到了街市,连锦因失血过多,在板车上昏了过去,失去意识。

    这日正值谢洵沐休,他出宫后顺道去了陆丰茶社买了些茶饼,回家途中,与菜户拉的板车擦肩而过。

    浓重的血腥味令他立时就发现了异常,将菜户截停后,这才发现已经重伤陷入昏迷的连锦。

    “谢大人救下我后,就将我安置在了这里。”说起这段死里逃生的经历,连锦很是平静。

    谢洵适时地解释道:“当时连大夫的伤势很重,昏睡了好多天。所以,今日才告知裴大人。”

    对于裴宴安和连锦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谢洵看在眼中,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告退:“我去看看那些孩子可都睡下了,连大夫就麻烦裴大人照看一会儿了。”

    待谢洵将房门带上,房中只剩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裴宴安倒不知话要从何说起,便顺势接了谢洵的话问道:“外面的那些孩子是……”

    “他们都是此前靖察司解救下来的孩子。”

    连锦转向院子的方向,目光柔和,“这些孩子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的是亦是父母不在身边由亲眷、长辈照拂的孩子。因为长期服用了有损身体的药物,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我见他们的情况与徐琰相似,便请谢大人与他们的亲属沟通,将孩子们留在这里,我来替他们治一治身子。”

    “可你身上还有重伤。”连锦原本就体态纤瘦,这次之后,脸上更是没有半点气血,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裴宴安忍不住道,“医治这些孩子,未免耗损精力。不若我请个专门的大夫来……”

    连锦冲他微微摇头:“我当时留了个心眼,避开了要害处。这些时日的修养,身子已恢复了许多。每日在房中干坐着也是发闷,不若做些有意义的事。”

    她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而且,这些事牵扯到六公主……”

    裴宴安突然怔了一下,此前一直急于寻找连锦的下落,以至于他一直忘了追查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安阳王要杀连锦?

    当时他与连锦的计划,安阳王显然不知情,连锦在宫中的发现,除了他也并没有告知三人。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裴宴安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连锦手握着杯盏,几次拿起复又放下,目光犹豫地看向他,像是下定极大的决心:“我怀疑,六公主……不是早产儿。”

    裴宴安霍然看向她,目光震惊:“可慧贵妃与圣上相识七个月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慧贵妃自入宫始就深受圣宠,怀孕七月有余时,因意外受到冲撞,便提前诞下了六公主来。若六公主不是早产儿,而是足月生儿,那便说明……慧贵妃在入宫之前便有身孕。

    裴宴安愈发觉得不可能:“妃嫔入宫,都有专人查验。若慧贵妃入宫之时并非完璧,内务府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我听沈崇说过,慧贵妃是陛下微服出巡时偶遇带回宫中的。”

    妃嫔若是陛下亲自相中带回宫中的,内务府选秀女的那一套自当免了。

    连锦回忆道,“而且,慧贵妃的父亲便是安阳王的蒙师,陛下与慧贵妃的偶遇,焉知不是安阳王的手笔?”

    “可此事毕竟关乎皇嗣,不论真假,都可能掀起轩然大波,你可有实证或凭据?”

    连锦陷入沉思:“在宫中时,我便觉得,六公主的脉象蹊跷,并不似先天不足之人,但当时只顾着找中毒的根源,并未往这方面深想。可当我将此事告知安阳王后,就招来了杀身之祸。”连锦说着,起身走到窗前,“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想,从安阳王召我进宫,到后来的这一大堆事情。他对六公主的情感,远远超过了一个长辈对小辈的照拂。”

    裴宴安逐渐被说服,但这个猜想太过大胆,也太过危险,他不由提醒连锦:“但这只是你的猜测。”

    连锦摇头:“你可还记得,那日在宫中,你给我看了你让人誊抄的医案?当时只顾着看那些试药孩童的病情,未注意到医案里的异样。这几日,我反复回想,那本医案上,六公主三岁前的病案记载是空白的。以宫中行事严谨及陛下对六公主的重视,绝不会出现这种岔子。只有一个可能,那些病案被人刻意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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