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你我照常挥手道别,你刚对我神秘兮兮地说今晚你还会再来,我问你下午反常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今晚的事情,你爽快地承认。我猜你给我准备了惊喜的回礼,猜你给猫带了宠物零食,猜你终于穿上了裙子给我看,猜你因状态好要为我画第一幅肖像,还是说你状态不好想跟我彻夜长谈。又一想,那些理由都不能解释你的反常,我不再猜,而是翘首以盼。

    对岑梵而言,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我有一个人的眷顾。

    我在一人之下。

    没认识你之前,我的心就跳得很快,每时每刻,只是因为我病了,绝不是因为你的到来,因而不可能打着爱的名义去伤害我,因而不可能趁虚而入。我的世界充满谎言与假象、狡诈与欺凌,我的眼睛是脏的,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宁愿呆在狭小的房间拒绝所有好与坏,蒙着被子,做不好不坏有关人际交往的梦。

    偶尔把我们的点点滴滴去对比所谓最好的爱情,查出哪里不足,哪里相符,不过我想我还是接受你的,既有谁来都可的随便,又有谁来都不可的警惕,我真是个怪人;偶尔默念你的名字,从名字的笔画、读音、声调、含义找到一丝与我的关联,我真的是百无聊赖。

    我想有一个超能力,一下子看透你的全部心思。

    你的世界待不下去的话,就来我的世界吧,我不去你的世界,而是在我的世界以单膝下跪的姿态,奉上钻戒盒,于百花齐放的山坡上,耳语誓言,用尽余生去诠释喜欢的爱情。

    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晚饭过后,我在庭院里等看见你的身影出现,时间过得好漫长,我真想立刻站起来去找你,提前知道你想干什么,勾魂的妖精让我乱了心,但你不是妖精。炎炎秋日,当闻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你修长脖颈所散发的性感香味萦绕鼻间,些许水果酒的清香熏晕了我的理智,还没再仔细品尝就看见你的人走进院子,手里提着东西。

    我刚想转动轮椅,差点没识别出你的不一样,一再回头确认你的穿着,你果真穿着裙子,猜想成真一一上身艳红吊带背心,下身白色蕾丝短裙。你先我一步进屋,裙子随你一走一步而摆动着,我还能察觉出少女的青涩与羞涩,宛如田园景色中,酸涩又爽口的青梅一颗颗从篮子里滚落出来,我手盘着它们,不去咬一口。

    “你怎么不进来啊?”

    舟烺年听见身后岑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紧腿,表情非常不自然,脸憋得通红,大概是害羞。

    “你怎么穿这一身啊?”下一秒,舟烺年后悔说出这句话。

    “因为清凉。好看吗?”

    “晚上不可以穿这身去见男人。”

    “可是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该不会一一”

    舟烺年故作镇定地要移动轮椅,不料他的轮椅在这时却不听使唤似的,着急得差点摔倒,还是岑梵帮着推轮椅进屋。

    岑梵转念一想,又说:“你应该不会,我小孩子身材,腰也不细,对吧?”

    岑梵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没有淑女样,自顾自地说起话:“我好像错过了,这男女主怎么引起的误会我没看见……这两人怎么都不沟通呢?女二登场!”

    而舟烺年故意往后一点,拿着水杯不放,隔几分钟喝一次,突然从岑梵身上闻到了微弱的蛋糕的味道,于是问她:“晚饭时间吃蛋糕了吗?”

    不能细看,这份纯洁。

    “我漱口了还有味道,你鼻子太灵了吧,不像我只能闻到臭味,我有鼻炎。”

    “那吃蛋糕是因为谁过生日吗?”

    “呃,只吃了蛋糕,我想更隆重些……其实今天是我过生日,八月二十。”岑梵抱着抱枕,害羞地低头。

    “生日快乐,十七岁了,就快成年。”

    “谢谢,我只是来说一声,你不用送礼物的,你那天送的钢笔我当生日礼物收下了。”岑梵觉得特别的日子应该跟特别的人一起结束,所以才过来。

    “八月二十是狮子座吗?差一点就跟我一样了。”

    “啊?你生日在我后面,那你有洁癖或什么吗?据说这星座最麻烦了。”

    “没有。”

    “我有强迫症。你究竟多少岁啦?”

    “我十六岁。”

    “震惊!你和我同一年出生,而且比我小!”岑梵诧异得站起身面对他。

    “不算小,九月十四。”

    “不算小?!”犹如世界观崩塌,一直以来都以为舟烺年二十岁出头,把他看作亲哥哥,不论如何都莫名对年龄比较小的人有比自己更不成熟的偏见。

    “别叫我喊你姐姐。”

    “我还不想负姐姐的责任呢。只有这一次叫来听听呐。”勾起了岑梵的兴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舟烺年选择无视她,自己滑轮椅回房间了,而岑梵继续看电视。

    晚上十一点半,岑梵偷偷去借了厕所,然后想离开了,于是打算去见舟烺年,跟他说一声。

    扭动门把手,见舟烺年正在床上看书,而后放下了书,轻轻地说:“你过来一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一个美丽的银镯子,点缀花纹。

    “这你收下。”舟烺年塞给岑梵一个银镯子。

    “太贵重了,我不行。”岑梵把银镯子还给他。

    “这是我妈的东西,家里也实在找不出能给你的了,反正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那天你拉开窗帘就让我记起了她。”

    “那更不行了,她是想你传给你未来的妻子。”

    “她可没这么说。”

    “你有什么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妻子?”

    “没有,腿好的希望渺茫。”

    “别灰心丧气呀!”

    “算我求你,接受我妈以及镯子本身美好的寓意,没人比我更渴望你幸福。”

    “好吧,我收下,谢谢你。”岑梵接下银镯子,用手掌的体温去温暖冰凉的银镯。

    一瞬间,舟烺年失控般,红了眼眶,“对不起,我想起我妈的好了。”床上的人如此无力,红得惨白。

    “你哭了么。”岑梵的声音小得只有同一平行的蚂蚁听得见,她坐在床边,扭过腰,轻拍舟烺年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心疼地说:“一个人背负,压力很大吧?男生当然也可以哭出来,不分人的,憋着更苦,没关系的,这里只有我知道,我希望你放开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你的家人在另一个地方爱着你,希望你健康快乐。”

    沉默了十分钟左右,舟烺年开始娓娓道来:“小学三年级目睹我的叔叔,也就是我爸的弟弟为了继承家产而蓄意谋杀,当时还被叔叔威胁,既害怕成为没有家的孤儿,又不想看亲人被抓,总之那时心乱如麻得快被逼疯了,错误地选了一条自以为最好的路,但其实跟着他一起生活是我最后悔的决定之一。办完葬礼之后他就没让我再上学,也不让我出去见人,我后来才知道他对外说我因为父母的死受刺激。在那个家,我就没好过,叔叔的五岁女儿爱使唤我,还有那老头,对我有恶心的想法,白天黑夜看来都那么危险。每个夜晚,我都害怕得睡不着,我一次次细想我的叔叔而一次次的颤抖,家里的每个人我都不喜欢,太恐怖了,我想逃。天遂人愿,叔叔酒驾出车祸,外婆来接我了,可是好景不长,外婆前几年从楼梯摔下去,医院抢救无效,而外公也因为帕金森又没了外婆的照顾而死。我的双腿是在初中突然就不行了,也因为抑郁症休学在家,残疾人协会给了我一个志愿者,由他负责照顾我这个未成年。我们家族的人好像都死得早,我会不会也一样?这样也好。最后我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一个初中朋友,说我是丧门星,自此我们再没有联络,我也把自己关起来。你是第二个听我说的,你……”

    岑梵觉得她人还是接触少了,第一次听见这么悲惨的现实故事。

    “你才不是扫把星,他们都好恶毒。”

    “交换了秘密和把柄,友谊长存吗……那你,会陪我死吗?”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迷雾般的困窘,还有一丝期待的柔光。

    “嗯,我会,我们拉勾。”岑梵毫不犹豫地说出,想给面前的少年更多的爱,甚至又可以忽略自己的感受。

    两个小拇指交叉勾住,誓约成立。

    虽然看起来那么幼稚和悲观,甚至有点愚蠢,可又那么认真,那么情深。

    急着抱团取暖的根已盘根错节把两人紧紧困住。

    两个人在还没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而妄想互诉衷肠是极其不理智的,抱着同生共死、大不了一死了之的态度,如此重视对方,不知是否表面笑脸、背后藏刀,又或者以后吵架有意中伤,反正暂时是公平的,杀死自己的办法是自己给出的,或许都有错,或许都没错。

    “岑梵,你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好,我去关灯。”岑梵关闭了客厅的灯和房间的灯,搬来板凳,静静地在床边。半小时过后,鬼使神差的,像哼唱,夹着嗓子,唱起在初一的音乐课上学会的外国哄睡歌曲:“小宝贝,小宝贝,快快睡着……床上撒满玫瑰,等待你入睡……小宝贝,月亮低垂,陪伴你入睡……”歌词忘了很多,曲调还好,记得是轻柔而缓慢的,岑梵一直重复着唱了近四十遍,还唱哭了自己。舟烺年睡着了也还唱,然后回忆了关灯前发生的事情之后,拿上镯子,便起身要回自己家。

    当时,似乎被一个母亲的角色所附身。

    当岑梵手在床上的重量消失之后,睡梦中的舟烺年赶忙抓住她的手腕,那么有力,□□着,仿佛历经一场噩梦,于是岑梵又坐回去,任由他抓着。温柔的声音让人仿佛被天鹅绒包裹,外面一层冰丝绸,甜入心扉的一股暖流慢慢满溢,“我不走,我不走。”后来困得不行,趴着并睡着了,手也不敢动,就这么伸一半,果不其然久违地做了关于人性的噩梦。

    过了一夜,六点,天刚蒙蒙亮。舟烺年最先起身,把被子盖在岑梵背上,坐轮椅去洗漱了。过了不久,岑梵也醒来,一身虚汗,由于一晚都趴着睡所以导致身体酸痛,特别是脖子和肩膀。

    舟烺年对背对自己伸懒腰的岑梵说:“对不起,好好的生日被我毁了,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没有的事,我很高兴我们的感情又深了,之前觉得你有点冷漠了,好担心你。”岑梵整了一下快滑落的肩带,又惹了舟烺年,暗暗发笑。

    庭院里,舟烺年说:“昨晚忘记祈祷了,现在要补上,你也一起来,你就祈祷你未来的学业。”

    “那你还是为了腿吗?”

    “嗯,我们对着太阳祈祷。”

    两人站一排,闭上眼睛,两只手叠放一起,开始。

    岑梵心里想:“主,我希望旁边的舟烺年前面所受过的苦烟消云散,那并不使人成长,后面加倍幸福。”

    舟烺年心里想:“耶稣,我祈求你让这个不平凡的人过上平凡幸福的人生,现在不算晚。”

    两个人同时对对方说谎,善意的谎言。但是月亮不再出现,上帝也越来越不是上帝。

    我思绪万千时,如果能看见月亮,一定很感动,我会觉得你像月亮,你在这一刻确实照在我身上,但你不属于任何人,这样也好。我在这条路,注定是悲剧,却把你牵扯进来。你让我自惭形秽,我的自尊因越小而越大,我有时很想躲避你,而你一直向我靠近。

    过往不会重来,我抓不住,而她,我抓住了,我也知道她是唯一是最后。像抓住了小时候任何想拥有的美好,不论曾经得到与否;像吃了后悔药,调整时间回到从前,或抚慰曾经悲伤的现在的自己,或阻止经历过的和后来的危险发生;像完成了目前最重要的梦想,好似以后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不能爱你。爱是什么?爱是致命的毒药,生出毒虫,一步步吞噬□□,腐蚀灵魂,可是它长得却像象征和平纯洁的雪绒花,让人一次又一次地赴死,就为我的“国家”,恳求等来希望。爱是天使外表恶魔内脏,是糖衣炸弹,是催泪瓦斯。

    想象牵拉着你的手一起奔跑,一往直前,前方是心动的终点,好像生命终于在流逝,终于有意义,生命就是不可以在原地。

    靠近我吧,只要是你,你在靠近,我会尽力打开我的心门,敞开心扉,尽管总是胡思乱想,但我们坚决不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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