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瑟的电话打进来时,江灼雪正在读一份报表评估。

    “还在上课吗?”他问,眼睛还盯着屏幕,没留意接通的一瞬间,自己的嗓音魔术似的放低了下去,仿佛怕吓着对方。

    “我没什么好做,只是发发呆。”

    阮瑟的话让他发出一声轻笑,觉得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字也变得顺眼了些,即使周叔刚在电话里为它们唉声叹气了一通。

    复仇前的准备阶段,在阮瑟出现前,它是越王卧薪般的屈辱,然而现在倒像是养精蓄锐。

    他当然没有忘记仇恨,只是变得平和许多,无怪乎古来帝王都怕温柔乡。

    但他觉得很好。

    谈话已结束了,两人默契地没有挂断,只听着彼此轻轻的呼吸。

    偶尔有悠扬的旋律从阮瑟那儿传来,江灼雪听出那是《船歌》。

    大小姐喜欢柴可夫斯基,闲暇的下午,她给他演奏的曲子也多是这位大师热烈多情的创作。

    淙淙流动的旋律停下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在话筒那端说。

    ......

    餐厅是大小姐敲定的,她喜欢这家的甜鳌虾塔塔和腌渍樱桃。

    江灼雪替她切好牛排,照例将她不喜爱的生牛肉之类移到他盘子里。到了自己拿起餐刀时,却没什么胃口。

    “不喜欢吗?“

    见她要拿起菜单,他便说:“没有……中午在家里捣鼓意面,吃多了。”

    阮瑟接受了他的说法,又想起别的事来,“你在家里待着会无聊吗?”

    听到这话,江灼雪没忍住,对着盘子扯起了唇角。

    之前告诉她的实习自然是信口胡诌,为了解释他偶尔的晚归;在他同国内的客户洽谈完毕后,“实习”自然已经结束了。

    江灼雪的工作形式自由,白日里要么跑东跑西,要么用电脑处理,可想而知,最后会被她误会为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份工作。”阮瑟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好像在为自己即将能帮上忙而雀跃。

    江灼雪知道她大抵是不愿他再回酒吧去,于是说好。

    至少能用第一个月的工资,请她在这家餐厅吃顿饭吧,他想。

    江灼雪无端感到吃下去的那些生冷黏腻的酱料在胃里翻涌。倒不是自尊心作祟,只是这种快乐的生活确然麻醉了他,让他得意忘形,生出一些逾越的念头。

    如果他们更进一步,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份可以动一动,从不伦不类的金丝雀变成别的什么。

    难道还要大小姐为他们的每一顿晚餐刷卡?

    ......

    阮瑟为他联系的工作当然在自家集团旗下的公司,经理来试探态度时,她思索了一番,要对方按章程办。

    于是江灼雪穿着她送的西服,踏进了人事会议室。

    就这样,除了按部就班地铺设自己国内的台阶、兼顾在德国的生意之外,江灼雪还要打第三份工了。

    但他不觉得烦恼,只是为大小姐的关怀而心口发热。

    况且,这是阮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也是他的台阶的尽头。

    报道上班的第一天,江灼雪站在公司门口,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它那雄阔的门匾,意味深长地扯了下唇角。

    话筒那端,阮瑟祝他工作顺利。

    她的声音总算将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我会的,晚上见。”

    ......

    阮瑟的课较江灼雪的下班时间早一小时,她总是让司机绕路到附近的商城,给两个人买一份蟹粉糕,然后等他下班。

    他们在后座分掉热腾腾的糕。

    江灼雪第一次在这辆昂贵的车里吃东西时,总觉得非常不便,觑着后视镜,担心自己被司机鄙夷。

    然而阮瑟虽总带着手帕,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无可挑剔,但似乎不介意和他吃路边摊,也不怕烧烤酱蹭在鼻尖。

    江灼雪恍然觉得他们像两个高中生,慌慌张张地挤在车里解决小吃,下车前还要互相检查嘴角和袖口。

    他请阮瑟吃了顿饭。

    准备走人时,大小姐要取出卡结账,他已经习惯了她不大谙熟人类复杂的心理,只是笑着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怎么这么凉?得给她捂一会儿,会不会感冒?这个念头搅碎了他尚未聚起的自尊。

    “工作怎么样?”阮瑟问。

    而他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读出了更多未曾问出口的东西:累不累?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想了想,说:“从我的工位看窗外,有一片很漂亮的云。”

    “它每天都在那里吗?”

    “那我可不知道,”江灼雪被她的话逗笑,接着又说道,“也许不是同一片了。”

    工作环境优良,氛围则有待商榷。

    他的新同事们似乎很清闲,闲言碎语从茶水间满溢出来,多少灌进他耳中一些。

    初时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这份工作是大小姐为他说和不假,她说是通过父亲的朋友;他善于察言观色,也能分辨出面试官有无放水。

    况且,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除非他们认识他的金主小姐,可她还是个学生,和阮氏也不该有什么关系……

    他忽地意识到自己是先入为主,直接便斩断了她同阮氏的关系。

    如果——她和他们有关系呢?父亲的朋友?她父亲的朋友姓不姓阮?她父亲……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蹦到咽喉口,在阮瑟担忧地反握住他的手时,又静止了,沉到胃里去。

    “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他说,“我们回去吧。”

    然而怀疑的种子终究还是在江灼雪的心里扎下了根。

    当茶水间再次响起窸窣声时,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静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线索七零八碎,全然拼凑不起。

    达摩克利斯之剑最终还是掉下来了。

    江灼雪合上文件,夕阳扑上窗子,披下一帘昏黄的光幕。

    他刚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阮瑟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她走去。

    阮瑟递给他一杯咖啡。

    他们照例在台阶下站了一会儿,分享些今日见闻。

    而这时,有个男人径直向他们走过来,江灼雪认出对方是总经理,他在经营报告会上见过。

    他正要问好,那严肃面孔的男人忽地停住,变戏法似的换了一张笑脸,那笑甚至可以称之为一种讨好。

    ——对着他身旁的女孩。

    “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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