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昼站在病房里。

    类似的离别他已见过多次,这次却激起了些许波澜。

    过去的一年多内,每当阮瑟在深夜里无助地哭泣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想伸出手去为她拭泪。

    可这次,当虚幻的手掌划过她面颊的一瞬,她却笑了一声,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善意。

    “你怎么来了?”

    惊昼一惊,旋即意识到她正对着乔硕。

    阮瑟笑着,脸孔已苍白到极致,这一刻竟焕发出光彩,“怎么哭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她吃力地向乔硕伸出手去,“别怕,我护着你…”

    “我护着…”

    乔硕泪眼朦胧地抓住那只手,抬头看时,她已闭上了眼睛。

    冰冷刺耳的机械声瞬间侵占了他的耳朵。

    病痛实在将她折磨得憔悴不堪,可这时她的脸孔甚至残存着一抹淡淡的笑,与她闭着眼睛坐在钢琴前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门砰一声被撞开。

    江灼雪踉踉跄跄地冲进来,几乎是扑到了床前。

    惊昼漠然看着绝望一瞬间笼上他的脸。那之后许多年,这种死灰般的神色从未褪去,几乎成了一张面具。

    江灼雪在床边跪了很久,脸颊紧紧贴着阮瑟的掌心,看他那样子,好像一个就要冻僵的旅者,想从已死之人的身上汲取一些温度。

    ……

    这个世界还没有终结。

    惊昼站在原地,看着一幕幕从眼前掠去。时间的流逝于他不过瞬息,然而放在江灼雪身上,却如有实质一般,蚀刻出鲜明的痕迹。

    江灼雪帮叶若云彻底解决掉她那几个竞争者后与叶氏割席。

    此后的很多年,他经营着自己的事业,偶尔也为阮氏提供一二帮助,越是靠近某个日子,精神就越颓丧,甚至到了忘记吃喝的地步。

    阮瑟给他的最后一样礼物,他们的孩子慢慢长大,他浑噩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是人也愈发沉默。可当那个与阮瑟有七八分像的孩子送给他第一件生日礼物时,他跪下来搂住了她,哭地无助极了。或许他早已死去,留下躯壳来将孩子抚养长大,才能安心去见她。

    那错过的最后一小时、甚至一分钟,注定要被他用一生去缅怀了。

    惊昼就这样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的孩子日渐长大。某一天,她坐到钢琴前去,好奇地抚摸着母亲的旧物。琴盖上摆着一张照片,有些年岁,边缘有烧过的痕迹,另一半被撕去了,看上去简直是惨不忍睹。余下的那一半却依然很美,阮瑟微微笑着,眼里映出江灼雪与阳光的影子。

    “这是你妈妈。”江灼雪抚摸着那张照片轻声说,“她很漂亮。”

    他把孩子揽在怀里,手指敲着那些琴键。

    阮瑟教了他很久,仍然只能使他敲出一些叮叮咚咚的音符,在当年他就是用敲键盘姿势来试着弹琴的,可他总是学不会,阮瑟就会笑着坐到一旁,就着他的那些破碎音符与之合奏出一段并不违和的曲子。

    孩子与阮瑟有着相同的天赋,她坐在江灼雪怀里,稚嫩的手弹出一小段乐章。

    恍惚间,江灼雪似乎见到了她的虚影,她微笑着坐在他身旁,当他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时,孩子疑惑地看着他满脸的泪,“爸爸,你怎么哭了?”

    “灼雪…怎么哭了?”

    “爸爸别哭!我保护你!”

    “别怕…我护着你…”

    “瑟儿…”他嗓音颤抖,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惊昼站在他身后,心中升起一种极怪异的情绪,这就是人类称之为悲伤的情感么?他仅仅只是摹写这个人的悲伤,就已感到不适——像是一种腐蚀性的酸液。

    而江灼雪要在这酸液中浸泡多年,直到溺死。

    ......

    惊昼再次回到镜中空间时,是以一个狼狈到半跪的姿势,他死死揪着胸口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泪落了下来,将脚下平静的水面砸出旋涡。

    “你回来了。”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点意味不明。

    一种诡异的痛楚从心脏深处向外蔓延,惊昼不知道那是什么,一向自恃冷静的他用近乎哽咽的口气对着他问道:“为什么?”

    “嗯?”天道似乎很满意惊昼的反应,只是语气不变,“你说什么?”

    “你说这是阿阮的前世,你说江灼雪是我,”惊昼踉跄着站起,“可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世他们二人都不得善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都没有例外。”

    “你也一样。”

    “你出现在这里,见证她的前生,也是你的命运。”

    惊昼说不出话来,他撇过头,发丝堪堪遮盖住了微红的眸子,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萌芽。

    “为何流泪?”天道轻微叹息,落子的手顿了顿,看向镜中人。

    “不知。”

    “不知?”天道掩唇笑了一声,“既然不知,那便去下一个地方吧。”

    话音刚落,他抬起指尖,一块镜片迅速划过惊昼的手指,他还未曾回话,脚下的水面就将他扯进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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