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很是冷清,到处挂满白幡,除了白幡,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棺椁,没有礼乐,没有祭祀,没有哀举。

    大殿正中央跪着一个全身素缟的九岁男孩,在这偌大的空殿内,他是那样弱小,无助。

    皇帝叹口气,从齐公公手里接过斗篷,要亲自为孩子披上。

    “恪儿,起来吧,你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皇帝为孩子披上斗篷,轻声安慰道。

    孩子跪在地上,只顾着哭泣,并没有作答。自三日前贵妃薨了,他就再也不愿离开大殿。

    皇帝只好伸手去拉他的肩膀,孩子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可怖的脸!

    皇帝吓得跌坐在地上,指着这个满脸虬乱着青筋,布满红色疹子,嘴唇乌青的怪物。

    “啊!她回来了!”婵娟突然厉声尖叫,指着怪物大喊:“她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她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恪儿?”皇帝被婵娟提醒,连忙爬上前去摇晃着孩子,以为他真的被邪物附身。

    可是孩子已经昏迷了。

    ——

    吴太医被紧急招进殿内,为皇子诊断,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甚至在太医到达之时,皇子的容貌已经恢复如常。

    “启禀陛下,殿下应该是忧思过重,气血亏虚,故而晕倒,”吴太医如常一般,开了药方就准备退下。

    皇帝看着六皇子的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宫女说她回来了,这眉眼真的很像她。从前并没有发现,她一走,似乎一夜之间又从六皇子的脸上看到了她,像一面镜子似的看着自己。

    皇帝心情复杂,挥挥手让太医退下,决定亲自照料孩子一晚。

    半个时辰后,六皇子悠悠转醒。他看着眼前的父亲,一言不发,没有悲喜。她似乎透过皇子的眼睛,在问皇帝:“为什么,为什么?”

    皇帝转过头去:“恪儿,天亮就回寝殿去吧,你母妃不在这里了......”

    皇子转过头去,咬着斗篷,低声呜呜地哭噎着。

    “陛下,药熬好了,”宫女婵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来了。后面还跟着皇子的乳母薛嬷嬷。

    自从几日前的一场风波过后,关雎宫很多宫女太监死的死,关的关,只留了几个人照管皇子。

    “扶殿下喝下,”皇帝吩咐道。

    “是,”婵云上前,轻轻扶起皇子,可是手刚刚一摸到皇子的手,皇子就大叫一声,像是有人拿针戳他一般。

    “殿下!”婵云连忙跪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皇子的手立马青筋暴起,像是一棵树一般,从手指蔓延到手臂,再到脖子,再到脸。皇帝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从头到脚,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像是有什么疫症一般。

    六皇子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喘不过气的样子,在地上低吼着,翻滚着。

    “啊!怪物!怪物!它又来了!”婵云突然从地上弹起,指着皇子,惊慌地后退着。

    “殿下!殿下!”还是乳母薛嬷嬷一个健步冲上去,扶起六皇子,心疼地喊道:“孩子,你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孩子,变成了这样?”

    乳母伸手去摸摸皇子额头,看看他是否发烧,可是刚一触到他的皮肤,那个地方就像是染墨一般,立即漆黑一片。

    皇子用残存的意识,推开乳母,向后爬去。

    ——

    皇帝都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一种无力的失望突然袭上心头。

    “来人!”皇帝突然下令。

    齐公公会意,从怀里拿出一根白绫,从后面出其不意就勒住了宫女婵云。

    婵云都还没有发出一声哀呼,就这样没了声息。

    不知道是不是孪生姐妹的心灵感应,被捆在外面的婵娟像是疯了一般,挣脱了绳索,举起院中的一个花盆,就冲了进来。

    “我要杀了你!你害死了所有人!”婵娟红着眼,顾不得姐姐,眼里只有这个怪物六皇子。

    “他不是!他不是!”可怜薛嬷嬷,像一个母亲一般,伸开双臂挡在六皇子前面。

    婵娟花盆还未扔出,自己就倒在了血泊里,后面追过来的侍卫一剑就刺穿了她。

    薛嬷嬷还来不及回头看皇子一眼,也立刻被斩杀在地。

    六皇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扑倒薛嬷嬷身上哀恸不已:“嬷嬷,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别让人看见......”薛嬷嬷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六皇子的衣服,就撒手人间。

    “传朕旨意,关雎宫阖宫上下,都为贵妃娘娘殉葬,”皇帝似乎对这些杀戮已经习以为常。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把我也赐死!”六皇子突然暴怒,站起来质问自己的父亲。

    皇帝突然也情绪激动起来,上前飞起一脚,就把六皇子踹飞在地。

    “为什么!你母妃为了你死了!你说为什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皇帝怒气冲冲得指着空空如也的灵堂,仿佛上面有贵妃的棺椁一般。

    “明明是她们!”六皇子擦擦嘴角的血丝,站起身来,也指着灵堂:“是她们害死了母妃!她们一剑一剑刺死了她!”

    皇帝怔在原地,看着暴怒的儿子,意识到他可能当时在场。

    “她们手上留着我母妃的血!”六皇子从怀里拉出一张带血的红色丝帕,扔在了皇帝脚下。

    ——

    这么多年过去了,亲历了那场争吵的所有人,只有六皇子和皇帝还在,其他人在其后半个月内,陆续身亡。

    死亡并没有带走六皇子的秘密,也没有阻止他继续变成怪物。他只知道,见过他秘密的人,都没有活下来。

    “有谁能想到,你竟然不能与女子接触......”公子看着远处的乌云,自嘲道:“竟然心生痴念......”

    公子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那个青色的包袱,里面除了几十两银票外,竟然全都是些姑娘家用的珠钗丝帕,甚至还有一双坠着珍珠绣着杜鹃花的绣花鞋。

    “苏木,”公子唤来在门外等候的侍卫。

    “公子,”苏木进来,一眼就瞥见了那个青色包裹,这一路以来,公子都是亲自带着。

    “你一个月俸银是多少?”公子问道。

    “我?”苏木颇为自豪地说道:“作为您的一等贴身侍卫,俸银是二十两一月。”

    “是么,有点少啊,”公子低头从怀里拿出几片金叶子。

    “不少了,小的很是知足,何况在府里吃住一律不要钱,年底还能得不少封赏,”苏木还以为公子是要给他涨俸银,有点受宠若惊。

    “这么多有二十五两吧?”公子拿出六七片金叶,放进包袱里。

    “三十两都有了!”苏木发觉不是给自己,突然有些替公子心痛。

    “算了,你说年末还有封赏的,”公子又把余下的三片金叶放了进去。

    苏木突然有点羡慕这包袱的主人。

    “把这个包袱拿去还给青儿吧,”公子转过身去,吩咐道:“之前没有还给她,是对她身份存疑,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谁,青儿?她不是还在坟里埋着吗?”苏木突然心惊道。

    “公子,这青儿,属下没有找到......”苏木有些小心翼翼地回禀道,生怕公子下一刻吐血而亡。

    “昨夜救我的小乞丐,就是青儿,”公子有些害羞是怎么回事。

    “哦,她啊?”苏木突然有点醍醐灌顶:“哎哟哟,怎么从马夫落魄到乞丐了,这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公子,那府里的院子还要收拾出来吗?”苏木觉得公子的背影刚刚有杀气是怎么回事,于是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算了,”公子叹了口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见她了......”

    苏木有些惊愕,总觉得公子是说: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公子,那个杨小姐怎么办?”苏木想着那个还被捆着的杨叶叶。

    “废了武功,放了她吧,”公子不想给青儿制造业障。

    ——

    “你叫什么名字?”杨小姐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指甲上新染的丹蔻,随意地问道。

    “秦霜叶。”

    “以后就叫霜雀,在杨府里做丫鬟,怎么可能有名有姓,你们穷人不是从来只会取个阿猫阿狗,三四五六这样的名字吗?”杨叶叶有些奚落地笑着:“命太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取个名字不是枉然吗?”

    霜雀跪在地上,很是顺从,虽然脸上有不忿的神色,可终究是隐忍了下去。

    杨叶叶摆摆手,让其退下,一个丫鬟而已,她从来不在乎她们怎么想。

    莺儿是杨府的一等大丫鬟,算是小姐面前的红人,可也免不了被扇耳光罚跪。霜雀初来几日,就发现这莺儿总是有意无意跑去府里花园找东西,不是个绢子就是根钗子,每当这时,初来乍到的霜雀就要去小姐房外顶班,事情没办圆满,就要被罚跪在门外。

    莺儿红着一张脸,边走边整理着鬓角,抬头看见在院外罚跪的霜雀,也只当是没有看见,脚都不停,抬头即走。

    霜雀心中不忿,终于是偷偷跟踪过莺儿,发现她悄悄进了大公子的书房。

    杨府里规矩很多,大公子被寄予厚望,公子读书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能去打扰,谁知竟飞进去一只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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