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之前,她听见耳边响起钢琴声,像潺潺的山间流水,冲刷了列车里的喧哗骚动。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枕在小桌板上,咫尺之间就是沈知年的睡颜。他似乎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总是张牙舞爪的五官终于显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如羽翼般落下,鼻头圆而钝,冲淡了面部线条的锋利。

    这样看起来,沈知年其实显得很乖,像毛发蓬松微卷的金毛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辛睿胡思乱想间,沈知年睁开了双眼。熟悉的圆眼睛明亮而湿润,从他黑色的瞳孔里,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沈知年,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究竟盯了多久,他的脸突然像刷漆似的,从脖子红到了耳朵。

    列车在这时广播:“前方到站,北京站……”

    沈知年腾地一下站起来,逃也似的冲了出去,“快到站了,我去上个洗手间!”

    辛睿直起身,一阵风从她面前扫过,披在她身上的衣服顺势滑落,她捡起来,发现是沈知年的黑色牛仔外套。

    她将外套折好放在旁边的位置上,又想起刚才沈知年通红的脸。

    他刚刚是害羞了?为什么?

    辛睿摇了摇头。

    应该只是车厢太闷了吧。

    很快,列车到站,人群一拥而下。

    夜色浓稠,迎着北京初秋微凉的朔风,辛睿发丝飞扬,认真地看着黑暗中的每一抹灯火,深呼吸一口气。

    这里,就是北京了。她想。

    ·

    走出火车站已是十点多,沈知年领着辛睿去地铁站,告诉她如何买票、进站和换乘,并幸运地赶上了末班车。

    辛睿手里握着一个小本子,上面是沈见岁写给她的北京出行攻略,另有一行地址,是她今夜的暂居地址。

    沈知年用手机搜索这个地址的位置,导航应用显示出它的具体位置和前往的路线。

    看着看着,沈知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问:“这个地址是谁给你的?”

    辛睿说:“你家小妹给的,说是帮我订的民宿,经济实惠。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只不过……这好像是我家的房子。”

    辛睿:“嗯?”

    沈知年:“嗯。”

    辛睿:“……”

    地铁可以停一下吗?她现在想把这个人踹下去。

    沈知年解释:“别这样看着我。我们家也不是每个城市都有一套房子。我妈年轻的时候在北京工作过一段时间,就住在这个地方,后来赚了钱才把这个地方买了下来,每次到北京出差就会住在这里。”

    辛睿一副“我和你们有钱人无话可说”的表情。

    沈知年抬手比了个“5”,“你就把它当普通民宿,我一晚上收你50块,经济实惠吧?小妹说的也没有错。”

    在北京,50一晚还能住得舒舒服服,辛睿没法拒绝。

    地铁到站,出了地铁口只需再走两百米,就到了公寓所在的小区。

    沈知年输入密码开门,客厅亮了灯,辛睿才看清,这是一间上下两层的LOFT公寓,装潢布置是米色系,在暖光灯的照射下更显得温暖。公寓安排了保洁定期打扫,室内整洁干净,不像长期没人居住的样子。

    沈知年卸下沉重的背包,四脚朝天躺在沙发上,说:“楼下有洗手间和厨房,楼上有两间卧室,带独卫的那间给你住,我住你对面那间。”

    辛睿上楼看了眼,卧室内床铺被褥都准备得好好的,甚至连洗漱用品也都备上了,看日期都是新买的,像是知道她要来而提前准备的一样。

    她放下包,把带来的衣服和日用品摆好,很快又下了楼,看着依然摊在沙发上的沈知年,说:“50太少了,收我100一晚吧。我良心过不去。”

    沈知年被她逗乐了:“行,都行。”

    正乐呵着,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

    女王大人:【到北京了吗?房子我让阿姨提前收拾了下,缺啥自己去买。】

    沈知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谁把消息透露给了女王大人??

    女王大人:【虽然我相信你的人品,但还是要嘱咐一句,同学之间相处要有分寸,懂?】

    女王大人:【对了,客厅有监控。】

    沈知年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特地提一句监控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是什么衣冠禽兽吗!!!

    辛睿眼见着他的表情从平静变为震惊再变得惊悚,怪道:“怎么了?”

    沈知年嘴角抽搐,“没、没什么,被女王大人警告了而已。”

    辛睿点点头,“那我先回房间了,明天得早点出门。”

    沈知年抹了把脸,说:“房间门可以反锁的,你放心,我没有钥匙。”

    辛睿问:“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邪魅一笑,指了指自己。

    辛睿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砸了过去。

    ·

    在北京的第一夜,辛睿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身后出了一身冷汗。

    刚过六点,北京的天还没亮,她已睡意全无,起来换衣服洗漱,走出房间,正看见刚睡醒的沈知年。

    他穿着黑白色的小狗睡衣,脚上是毛绒拖鞋,卷发乱成了鸡窝,揉着惺忪的眼睛朝她打了个招呼。

    辛睿惊讶:“你起得这么早?”

    “压根没睡着,我认床。”沈知年说着打了个哈欠。

    他去楼下的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灵魂才算苏醒,探出头来,问她:“你今天是要去海淀吗?”

    辛睿点头,“应该是在那边。我自己坐地铁……”

    “我跟你一起去。”沈知年截过话头,“我在网上搜了一下,那边有不少好吃的。”

    她知道他不是为了去吃东西才出门的,她知道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辛睿点点头,没有拒绝。

    上了地铁后辛睿就知道,没有拒绝沈知年同行,是个无比正确的选择。

    她低估了北京地铁早高峰的盛况。

    明明刚到七点,地铁里已经坐满了人。刚开始,他们二人还能找到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站着,随着地铁的行驶,乘客只上不下,人越聚越多。

    辛睿在人群拥挤时不小心松开了扶手,就再也没了重新抓上的机会,在车厢的剧烈摇晃中根本无法站稳,时不时地往沈知年的身上倒去。

    沈知年今天换了一身红色格子外套,戴着黑色渔夫帽盖住乱糟糟的卷毛。他个头高,直接抓住了高处的扶手栏杆,双脚站得极稳。

    每一次随着人潮的涌动靠近他时,辛睿都能闻到他衣服上柠檬消毒水的香味,清爽而酸甜,还有一些薄荷的凉意,让她总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又一站停靠,看似满员的车厢,挤一挤又可以塞进几个人。辛睿身材瘦削,一个大块头企图挤进她和沈知年的中间,沈知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捞了回来,低头对她说:“抓紧我。”

    辛睿攥住他的衣袖,下巴紧靠着他的肩头。

    柠檬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直到地铁到站。

    ·

    按着姑姑的说法,姥太去年确诊癌症晚期,不想再受治疗的苦楚,干脆放弃了治疗,子女们将她从医院接回了家照顾。

    姥太子女众多,现在住在大儿子家。根据姑姑给的地址,辛睿来到一片年代已久的小区,年近四十岁的姑姑就在楼下等着她。

    沈知年将她送到楼下后,见有人接她,便主动提出离开:“我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尝尝豆汁,你好了来找我。”

    他走远后,姑姑看着他的背影,别有深意地辛睿问:“怎么是男同学送你过来的?”

    辛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装作没有听见。

    进了家门,客厅里坐了一屋子的人,大多是中老年人。他们原本正叽叽喳喳地聊些什么,一见到辛睿,个个都同时噤了声,齐刷刷地看着她,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辛睿略过他们,径直去了卧室。

    卧室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屋子长久不通风的霉味,又像是人之将死,从皮肉里散发出的气息。

    姥太躺在床上,刚刚入秋的天气,却已盖着两条厚厚的棉被。她闭着双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皱纹和下垂的皮肤呈现出同样的弧线,紧握着人的生命也不断地下沉。

    床两边坐着一堆老夫妇,辛睿凭借模糊的记忆辨认出他们是她的爷爷奶奶,他们看着她,双唇紧抿,一言不发。辛睿草草扫了他们一眼,从他们的穿着和外貌识别出,他们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和她们母女相比而言。

    姑姑在床边轻声唤醒姥太:“姥太,姥太,快看看是谁来了?是小睿啊,你的重孙女,你不是惦记她好久了吗?”

    姥太缓缓睁开眼,浑浊的双眼从狭窄的缝隙里透出黯淡的光,她看向辛睿,声音沙哑:“小……睿……”

    她吃力地抬起手,辛睿走过去,握紧她的手,说:“姥太,我来看你了。”

    “小睿……小睿……”

    姥太看着她,像是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眼角流下两行泪来。

    她每唤一声,辛睿就回应一遍:“我在呢,我在。”

    姥太看向衣柜,缓慢地说:“把……柜子里……盒子……拿来……”

    姑姑顺着她的目光打开衣柜,边翻找边问:“姥太,你要什么?这个?还是这个?”

    最后,她翻出了一个木质的方盒,盒子行雕刻着昙花祥云,似是有了些年头的老古董。

    姥太说:“小睿……拿着……”

    辛睿刚要伸手去接,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的奶奶突然站了起来,厉声阻拦道:“不行!不能给这个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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