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dark and windy night, two soldiers guarding the castle saw a ghost outside.”(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名守卫的士兵在城堡外看见了一个鬼魂。)

    沈知年开口,英文念白行云流水。没有刻意学习外国腔调,咬字发音标准而自然,语气随着台词内容而调整变化。

    辛睿坐在台下,立刻便明白,他说什么为了生存才随便学了学英文,不过是哄她的。

    饰演士兵的演员上了场,同样是用英文进行对话。沈知年并未下场,而是站在了舞台侧边的演讲桌前,配合着剧情的推进做出旁白解说。

    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沈知年身上的西装和其他演员的服装有着明显的不同,虽然都是欧式复古的款式,但沈知年的西装材质更加精致,剪裁也更加合身,显得整个人更加挺拔优雅。

    辛睿猜测,他的西装恐怕是从自家的衣柜里拿出来的。

    明明聚光灯已经熄灭了,但观众们的目光仍然聚焦在沈知年的身上。周围的学生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个念旁白的人。

    “那个男生好眼熟啊,2班有这个学生吗?”

    “是高三那个富二代啦。都说他成绩特别烂,没想到英语说得很好嘛。”

    “我听说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孩从小就在国外长大,他会不会也是这种啊?”

    “原来人家不是成绩不好,是压根懒得走高考这条路啊。”

    这一幕对于辛睿来说太过熟悉,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沈知年的高人气,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掀起议论。

    沈见岁本坐在身旁吃薯片,转头见辛睿垂着眼眸,神情飘忽,当她是听见别人的闲言碎语而不开心了,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吧。”

    辛睿回过神,问:“我放心什么?”

    “我哥虽然有很多很多的缺点,但人品总还是不错的。就算他很受欢迎,也不会随便冷落老朋友的。”

    辛睿明白她话外之音,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在担心这个。他能受欢迎,我很高兴。”

    “啊?他这么抛头露面、招蜂引蝶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的用词是不是有点……算了。”辛睿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记不记得,沈知年刚转到万川的时候,大家都是怎么说他的?”

    沈见岁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有脸没脑富二代。”

    “那现在呢?”

    “现在……”沈见岁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会儿,眼睛里忽然冒起亮光,“哦!你是想说,大家对他的评价变得更好了。”

    辛睿点头。

    “那更得生气啊!”沈见岁皱了皱鼻子,“我成绩虽然比他好,但也不算拿得出手。要是再让他出风头,我岂不是要被他彻底比下去了?”

    辛睿:“……”

    她疲惫地拧了拧眉心。

    你们豪门兄妹的战争,还真是无处不在。

    ·

    看完了沈知年的话剧,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沈知年鞠躬谢幕后,辛睿背起书包离开了体育馆,没有和大部分学生一样,等到最后的颁奖环节结束后再离开。

    这是她常做的事情,在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某种热闹之中时,她总是那个孤单站在一边的旁观者。

    但今天她提早离开的原因,似乎变得更加复杂。

    是因为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吗?

    是因为看到了沈知年绅士般的一面吗?

    是因为唱了一首励志而感人的歌曲吗?

    也许每一个可能都很重要。

    市体育馆新建不久,远离居民区。回去的路上人影稀疏,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明亮如昼。

    前方是一座被五彩灯光点缀的桥梁,辛睿走到桥的中央,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眺望着河流的远处,万家灯火犹如满头星光。

    在她头脑放空看着对岸景色时,一只温柔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总算是赶上了……”

    沈知年似是一路小跑而来,说话时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辛睿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还穿着表演时的那套西装,只是在外面多套了一件棕色格纹大衣,长度垂到膝盖。礼帽已经摘下,喷了发胶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因为奔跑而有些散落,额前的几缕头发迎着过桥的风缓缓飘动。

    一定是辛睿还没有从哈姆雷特的世界里完全走出来,一定是因为桥上的灯光太过晃眼,她才会在看着这个人的时候,误以为他身后笼罩着一层光晕,这光晕灼热地刺痛她的眼睛,她忍不住拼命眨动眼睛,阻止眼中的酸涩。

    “你怎么过来了?”

    辛睿匆匆撇过脸,朝下望着昏暗的河面。

    “我一结束表演就从后台赶去观众席找你了,结果她们说你已经走了。”沈知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幸好我跑得快,还是赶上了。”

    辛睿问:“找我有事吗?”

    沈知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忘了?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呢。”

    “不是已经给了吗?”

    “啊?你说生日蛋糕吗?那个不算。”

    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简约的白金线条勾勒成冠冕式的拱形,通身缀满珍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沈知年双手捧着冠冕呈上,粗着嗓子说:“您的王冠,请查收。”

    辛睿先是一惊,这样华丽的东西像是从英国电视机里跳出来的,突兀得格格不入。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有点眼熟……”她回忆着刚刚落幕的话剧,冠冕的风格和造型很符合话剧里的丹麦王朝,她问,“这不会是从哈姆雷特头上偷来的吧?”

    “当然不是!”沈知年说,“这是福丁布拉斯头上的那顶。”

    辛睿哭笑不得,“虽然我十岁的时候收到公主王冠会非常开心,但十八岁了还能收到同样的礼物,实在是有点惊奇。”

    她凑近观察冠冕的细节,“做得还挺逼真。”

    沈知年嘀咕道:“我倒是想给你送真银真钻的,你愿意收吗?”

    辛睿立即正色道:“别开这种玩笑。”

    “我知道,所以不会让你为难的。”他面带得意,“话剧里的很多道具都是我亲自去采买的,包括这个,是我自掏腰包,花了十块钱巨款买来的。演出一结束,我就拿来送你了。”

    “可为什么是福丁布拉斯的王冠?哈姆雷特才是主角吧。”

    “哈姆雷特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奥菲利亚的结局又很悲惨,相比之下,只有福丁布拉斯敢想敢做、果决勇敢,更适合你。”

    “嗯,寓意很好。”

    “还有……”

    “还有什么?”

    沈知年清了清嗓子,顿了好久,才说出一段明显早就打好腹稿的话:

    “我其实是想说,王冠什么的并不重要,我们早已经不活在那个时代了。但是,我还是想借它告诉你,我想把这份荣耀送给你。”

    “荣耀?”辛睿微怔。

    “你可能也从小妹那里听说了吧,我们家和别人家情况不太一样,我妈在外忙着工作赚钱,我爸则是家庭煮夫,负责照顾家庭。”

    “这件事我知道。”

    辛睿不明白沈知年怎么从冠冕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但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决定先不多问,静静听他说。

    “其实最开始,我爸也有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他是赢过很多案子的律师。但后来随着我妈的事业越做越大,家里又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身体还不好,一刻都不能离开人。所以,我爸为了让我妈安心工作,才主动提出辞职,一心一意打理家务。”

    “后来,我妈推出的几样产品果然都卖得很好,又获得了很大的投资,在东江市的名望也越来越高,这个时候,就有很多人跳出来,要么指责我爸软弱无能,是个吃软饭的,要么说他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我妈。有很长一段时间,外面的人都在说,一个家里女强男弱,迟早要离婚。”

    沈知年一直保持着双手捧着冠冕的姿势,手腕渐渐发酸也没放下。辛睿装作好奇打量的模样,将冠冕接过来拿在手上,解放了他的双手。

    沈知年甩了甩发酸的胳膊,接着说:“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爸的生日到了。我妈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却破天荒地在全市最大的酒店摆桌设宴,请了几十桌的客人,专程为我爸过生日。”

    “在酒席上,我妈突然举着话筒对所有人说,她能有今天的成就,顾然是她的能力和运气使然,但也绝对离不开她身后这个男人的支持。无论今后她获得了怎样的荣耀,这份荣耀,都有她丈夫的一半。”

    辛睿听到最后,把玩冠冕的动作忽地顿住。

    沈知年弯下膝盖,保持和辛睿平视的高度,宽大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郑重而虔诚地,为她戴上了王冠。

    “所以在我心中,和别人分享荣耀,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承诺,也是最好的祝福。”

    冠冕的边缘擦过额头,冰凉的触感让辛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有戴在头上时,她才真实感受到它的重量。

    沉甸甸的。

    “沈知年。”她仰着脖子,尽力不让冠冕掉下去。

    “你骗我的吧?”

    沈知年:“啊?”

    “这王冠这么沉,不可能是小商品市场十块钱买来的。”

    “这个……”沈知年看着一丝丝星星也无的天空,摸了摸鼻子,“确实和饰演福丁布拉斯的同学头上戴的是同款啦。不过后来我发现那个同学不爱洗头,要是把他戴过的东西送给你,多不好啊。”

    辛睿摸了摸发冠上的珍珠,问:“很贵吗?”

    “还好,就一般,又不是真钻黄金,能有多贵啊,你说是吧?”沈知年否认三连。

    辛睿问:“我要用多久才能还得起?”

    沈知年立刻站直了身体,双手胡乱地比划,“诶?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换个礼物送你,你千万别计较钱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贵重的东西,但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怎么说也是十八岁的生日,随便敷衍着度过得话未免太过……”

    “我是问。”辛睿打断施法,“我需要和你分享多久的荣耀,才能还得起这顶王冠的价值?”

    沈知年张着嘴愣怔了许久,夜风略过他的脸颊,过了很久,他低下了头,轻轻笑了起来。

    “只要你愿意,无论多久。”

    ·

    桥上的两个人全然不知的是,在他们的后方,沈见岁和方若晴偷偷跟了一路。

    沈见岁猫着腰躲在电线杆后,低声道:“我就说了吧,不用担心辛睿,她后面有个小跟班。”

    方若晴眼睛瞪成了铜铃,像是刚刚搞清楚情况,“沈知年……他和辛睿,他们两个……”

    沈见岁捂住她的嘴,“嘘,小点声。别去打扰他们,赶紧走。”

    方若晴被沈见岁拉着往回走,一步三回头。

    无意间,她的余光瞟到桥的另一侧,“诶?那边有个男生,一直看了他们好久,好奇怪啊。”

    沈见岁撇了一眼,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看向沈知年的方向。

    她没有在意,“应该是路人吧,他俩这么明目张胆,谁不想多看两眼。”

    .

    沈知年陪着辛睿走回了家。

    进入单元楼后,辛睿走到楼道的窗户前往外看,沈知年还没离开,站在路灯下朝她挥手。

    她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笑,然后才接着往楼上走。

    拧开钥匙,家中漆黑而冰冷,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冰箱运作而发出的嗡嗡声。

    辛睿走进房间,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被撕成了两半,仅剩的那一半照片上,年幼的她戴着小小的王冠,被母亲抱在怀里。

    那时的她笑容灿然,母亲年轻而温柔。

    辛睿将相框抱入怀中,缓缓地蹲下,抱住了自己。

    “妈……我好想你啊……”

    ·

    兴许是在文艺汇演当夜太过激动,第二天早上,沈见岁一觉睡醒,忽然觉得心脏十分难受。

    爸爸和哥哥立马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

    等待检查报告出来的这段时间,沈见岁忽然说,想吃医院对面卖商铺卖的桂花糕。沈知年让爸爸留下陪着她,接过了外卖小哥的活。

    走到一楼大厅时,他低头看着手机往前走,无意间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手上的化验单哗啦啦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沈知年立刻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东西,目光无意间扫到单子上的一行字:

    「姓名:王虹英年龄:42」

    这个名字……

    沈知年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下意识想装作不认识对方,转过头,正欲拔腿就走。

    对方还是认出了他,“小年?好久不见啊。”

    “……阿姨。”

    沈知年被迫面对她,这个和自己母亲年纪相仿,外表却老了近十岁的女人。

    她是沈家以前的邻居,做淮扬菜很拿手,沈知年兄妹小时候经常在她家里吃饭。

    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宋霖的母亲。

    宋母和蔼地问道:“小年,你怎么来医院了?是不是你妹妹又不好了?”

    “只是做个检查而已,没什么大事。”沈知年将化验单还给对方,“阿姨你是身体不好吗?这个单子是……”

    “没、没什么……”她慌忙抢过化验单,眼神闪躲,心虚地极其明显。

    沈知年察觉不对劲,“阿姨,你是不是生什么病了?严重吗?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她舔了舔唇,犹豫许久才开口:“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宋霖,他刚刚回来,我不想让他担心。”

    沈知年顿时手脚冰凉,“宋霖他……从北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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