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2330时,舍佩托夫卡城郊。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站住,不许动!”

    紧接着还真有人站起来,那人高呼:“我是舍佩托夫卡纺织厂的工人,代表工人护厂队前来联络!”

    哨兵站起来,打开手电筒,光芒中一位老工人抬手遮住眼睛。

    哨兵关掉手电,对后面喊:“快去,通知排长——不对,通知连长来了一位老工人!”

    老头紧赶几步,来到哨兵跟前:“小伙子,听你口音,是维申斯克人吧?你认不认识阿廖沙?”

    “叫阿廖沙的多了,”哨兵笑道,“我们方面军司令员昵称也是阿廖沙,您说的是哪个阿廖沙啊?”

    “维申斯克的阿廖沙!”老工人一把抓住哨兵的手,“他走的时候还是个二等兵,和你差不多大,你知道他吗?”

    哨兵摇头:“老人家,这两年我们很多人受伤养伤又回到前线,不断的编入不同的部队,有时候是老部队被消灭了,有时候是老部队调动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没法再加入了。

    “也许我们离开的时候,都在维申斯克人编成的团里,但现在早就分散到了全军。”

    其实哨兵没有说出最残酷的可能性:那位阿廖沙已经和千千万万的阿廖沙一样,化作了鹤群,飞向了远方。

    老工人咬了咬牙,换了个话题:“你说得对,孩子,说正事吧。你们怎么还不进城啊?城里的普洛森人都跑光了,一开始是向阿格苏科夫跑,后面是往北去了。现在整个舍佩托夫卡都是空城啊!”

    哨兵:“我们停下来是休整的,毕竟之前连续作战了一个月,蓬头垢面的,今天司务长发了新军装,明天大家干干净净的进城。”

    老工人:“你们讲究这个干什么啊?你们在城外停下来了,大家都奇怪呢!等了一天流言满天飞了,说什么普洛森人散播了瘟疫,所以才停在城外!我们费了老大劲才把流言压下来!”

    哨兵正要答话,就听见远处有人喊:“连长和营长都来了,随军教士也来了!”

    远处,一大帮人打着手电筒过来了。

    营随军教士上前一步,握住老工人的手:“老人家,来的路上没有被普洛森人为难吧?”

    “没有普洛森人了!你们啊,也不派个联络队进城!”老人家立刻埋怨上了,“最起码派一位神甫进去啊!普洛森人撤退之前到处烧杀,我们护厂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挡住他们,有很多人今天还活着呢,他们就想在最后看一眼正派的神甫!”

    教士:“抱歉,我们的野战医院还没有上来,卫生员才刚刚补充药品。我这就抽调全营的卫生员和野战医疗所,连夜进城。”

    老人握着教士的手:“那就好,那就好啊!对了,神甫先生,听您的口音也是维申斯克人吧?”

    “不,我是阿格苏科夫本地人,和罗科索夫大将一样。”教士说。

    “这样啊。”老人垂下目光,“我老了,听错了,抱歉。”

    教士:“维申斯克怎么了?如果是找人的话,我可以帮您查一下。”

    “维申斯克的阿廖沙,不对,阿列克谢·瓦西里耶维奇·卢比采夫,是我的孙子,他914年8月参军,跟着部队向后撤退了。”

    教士点点头:“好,我会去好好查一查。”

    老人:“就算是阵亡了,也请告诉我是在哪里阵亡的,等战争结束,我好去看他。”

    这时候,远处传来雄浑的声音:“老人家,不要过于悲伤,也许他化作鹤群,和其他战士们一起飞向了远方。”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更大的一群人从远处走来,也许是为了隐蔽,这群人没有开手电。

    领头的人穿着刚刚采用的新式军服,新式肩章上长长一排的星星。

    营长首先反应过来:“罗科索夫大将!”

    所有人一下子都绷紧了,士兵和军官全都立正,昂首挺胸,对将军行注目礼。

    安特的注目礼需要把下巴扬起来,鼻孔朝天,看起来特别的有气势。

    罗科索夫大将一路走到了老人跟前:“老人家,我要把实话告诉您,您的孙子大概率长眠在祖国的某个角落了。

    “这两年多,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连我最亲密的副官都阵亡了,他是个刚刚当爸爸的小伙子,还没有看过孩子的模样!

    “战争结束之后,我们会在叶堡的广场上,修一个纪念碑,在纪念碑基座的中间,我们会点燃永不熄灭的烈火。

    “碑文我都想好了,‘你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你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眼泪从老人眼眶中涌出:“大将,我孙子叫阿列克谢·瓦西里耶维奇·卢比采夫,是我女儿的第一个孩子。”

    罗科索夫大将:“我会记住的,而且我向您保证,除非确实获得了他阵亡的消息,不然失踪战士委员会一刻也不会停止寻找他的下落。”

    老人连连点头:“好啊,您就是库图佐夫再世,是安特的英雄啊。”

    罗科索夫大将拍了拍老人的肩膀,随后吩咐道:“送老人家到我的指挥车上休息,马上派出联络队进城,先安排好为了保卫城市牺牲的战士们的葬礼,对伤员们提供救助。”

    老人:“我可以带你们回去,我熟悉路!这两年我无数次给游击队带路,从来没有被普洛森巡逻队抓到过!”

    罗科索夫大将笑了:“老人家,普洛森人败走了,没有巡逻队了,联络队可以走大路进去。”

    “哦!瞧我这脑袋瓜子,老糊涂啦!”

    罗科索夫大将点点头,把老人交给身后的军士长:“带老人家进我的指挥车休息。”

    军士长立刻用强而有力的手搀扶起老人家,带着他往后走。

    老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着罗科索夫大将走上暗哨隐藏的土坡,向着沉睡在夜色中的舍佩托夫卡眺望。

    老人忽然说:“我以为大将已经快六十岁了,结果是和我孙子差不多的年龄啊!”

    军士长笑了:“是啊,刚开战的时候,大将还是个小屁孩呢,现在已经变成了老男人了。”

    老工人扭头看向军士长:“您和大将很熟吗?”

    “我是他的贴身侍卫长,在过去我高低也要封个男爵的,男爵骑士什么的。现在嘛,我就是个高阶军士长。”

    老人刚想说话,就看见前面黑暗中趴着一辆巨大的坦克,好几名坦克兵正在给它粉刷新的迷彩。

    还有人爬上架子,把一面红旗挂在坦克的天线上。

    老工人忽然说:“等一下!那面旗帜!旗帜上是不是有字?”

    军士长:“是的,那是大将从舍佩托夫卡离开的时候,纺织工人送给他的旗帜!这么多年他一直带在身边,每当要亲自上阵杀敌的时候,就把旗帜挂在坦克的天线上。”

    老工人停下来,忍不住捂住嘴巴,泣不成声:“天呐,我的老伙计们,你们看到了吗?大将一直带着那面旗帜!米夏、普罗托夫!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的旗帜,一直陪着大将战斗!”

    老人上前一步,趴在坦克边上,用手捶着坦克的裙板:“你们看到了吗!大将换了新坦克,指挥上了方面军,他还打着我们给他做的旗帜!”

    旁边的坦克手暂时停下刷漆的手:“明天,将军还要打着这面旗帜第一个进舍佩托夫卡呢!将军要亲手解放舍佩托夫卡!”

    “将来有一天,”另一个声音说,“将军会打着这面旗帜,开着坦克冲进普洛森尼亚。”

    老人有些诧异,因为刚刚那声音是女声,而且是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的声音。

    虽然年轻,却写满了沧桑,仿佛磐石。

    他抬起头,看见一名身穿女仆装的小女孩站在坦克上,手扶着天线,天线上的红旗在她头顶飘扬。

    军士长介绍道:“这位是将军的贴身女仆,涅莉女士。涅莉女士,将军命令带这位老人去他的指挥车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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