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十多日过去,这十多日里,张仲景一头扎进房间之中,几乎是寸步未出,一切事情都甩手不管,而是一心一意扑在显微镜上,不是在观察事物,就是在记录观察结果。

    当他终于踏出房间之后,许辰看到的,是一种精疲力竭面色憔悴,但是眼神依然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矛盾状态。

    张仲景确实没有办法不兴奋,显微镜中所见,便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他在这个世界里领略到了数不清的奥妙,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能发现新的惊喜,当微观世界的面纱被揭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便有了一次彻彻底底的重构。

    这不是因为辩经这种言语而改变的认知,而是双眼所见的切实结果。

    “现在想起道长曾经所说,在下更觉惊叹,一滴清水真可孕万物,在下看到各类微虫,他们在水中存活繁衍,如此想来人饮水一口,便吞下虫类无数,或许这便是某些疾病的成因之一,只不过要探究具体的联系,这还需要进行长久细致的研究”

    他找来许辰的时候,嘴里喋喋不休的就开始诉说起来,完全是把许辰当做了一个交流学术的对象。

    这是张仲景无奈的地方,这种新奇的学问,就目前而言他除了许辰完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讨论的人,也只有许辰这个自然学的创始人,才能领会自己的许多研究成果,甚至给自己提出许多意见。

    这一说,就从水里的虫类,说到了他所观察的细胞。

    这些天他观察的东西品类繁多,不论是动物的组织还是植物的组织,又或者是各类发霉腐烂的东西,都没有放过。

    乃至闲来无事,他也会抓来蚊蝇昆虫以观察这些小生物的细微结构。

    这让张仲景发现了许多成果,除了刚刚水中虫类致病的猜想,还有对生物细胞的发现。

    他发现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组成它们的基本机构都是各种不同功能的细胞。

    细胞论的发现,一下就把对生命的解释拉入到一个更加具体的体系中来。

    只是让张仲景十分遗憾的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看到许辰所说叫做细菌的东西,这却是因为显微镜如今的倍数还不够,需要进一步提高。

    对此他还是满怀期待的,从无到有的突破有了,那后面出现倍数更高更加精良的显微镜,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许辰从张仲景手里接过来几篇文章,文章名字分别是《细胞论》《微生物论》等等。

    坐下来之后,许辰再一看文章内容,也是按照自己所要求的,以直白明确的言辞对研究成果进行论述,这实则就是张仲景的一篇生物学方面的研究论文。

    虽然现在看来,这里面的内容还十分浅显,但许辰却觉得,这远比自己直接灌输成果意义要大得多,这意味着时代中人,已经自发往自然学的世界之内尝试探索了。

    说到底自己给张仲景的,只是一个仪器和方法论,这结果却是张仲景自己研究发现出来的。

    固然,自己现在可以说出更加超前而且十分正确的后世科学成果,但这样的科学理论只是空中阁楼,真正重要的从来都是钻研自然理论的方法和过程,而这个只能是时代中人自己去积累和探索。

    “有此发现,仲景即便余生什么也不做,那也足以名留青史,依照本教之说,这便是成仙了,后世之人若能在这些发现下揭示生命奥秘消除疾疫病痛,他们的起点便是今日。”

    许辰慢慢把几篇论文放下,随后笑道:“这几篇论文,本座都会收录进入《自然经》之中,以明世篇之下各分格物、炼金、生物、数学等自然学科,仲景之成果,正在生物学之下病理分科也。”

    张仲景闻言,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最初许辰提出要收录自己研究成果的时候,他还不太愿意,身为一个儒家士人他并不想和所谓自然教沾染太深。

    但是到了今天,他的想法已然改变,至少在认识世界这个事情上,许辰已经完全证明了自然学的优秀。

    现在再看到自己的成果被收录,他反而有种莫名的激动和荣幸,他已经彻底对自然学认可了。

    甚至于,他内心隐隐有种渴望,那就是希望自然教能更加发展壮大,如此才能把自然学的理念传播的更广,自己的成果才能为更多人所熟知。

    这种渴望不仅仅只是为了个人的荣誉,他更多的是希望世人能通过自己的研究成果,对这奥妙世界的一角,有些更加清楚的认识,能做到这小小的事情,此生便已无憾了。() ()

    把论文交给了许辰,也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张仲景便与许辰对坐,就要继续探讨探讨自己研究中出现的一些猜想和困惑。

    只是刚要说话,却看到许辰拿起炭笔,就在自己的论文下方写下了什么。

    再认真一看,却是在论文的下方署了名字,只不过这名字并不是自己的全名,而只是写下了“张某”二字,名字之下,则又是写下时间。

    张仲景若有所悟,似乎知晓了许辰的用意,这真名要是署了,流传出去之后,自己勾结反贼也就既成事实了,这也让张仲景忽的意识到,也许这名字,直到自己死之前,都不会公开。

    老实说,他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但随后也只是笑了笑,一摇头便把这点情绪排解掉,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个日期之上。

    “道长这黄历三年,却是什么历法?”

    张仲景指着“张某”下面,那里写着的时间并非是大汉的中平三年,而是什么黄历三年九月廿三,这就让他有些迷糊了。

    许辰搁下笔,看了张仲景一眼之后,略作解释一番。

    “仲景有所不知,本座教育一年,学员多熟练写字算术,课业自当进阶,历史之事自是要学的。

    只不过我自然教自有史观,如《春秋》《左传》之类只能可做文献,却不可做教材,如此便只能本座亲自编著,这编年法自当革新,遂有此黄历。

    我教史观,不以帝王年号为记,而是以黄巾起事为元年,此前则黄历前,此后则记年份,今年自是黄历三年了。”

    张仲景闻言,一时间表情有些精彩。

    他下意识有些想要发笑,但看到许辰淡然平静的模样,却又笑不出来。

    他只是觉得黄巾如今只不过盘踞一隅之地,许辰这个教主却已经开始考虑大业之后的高屋建瓴,这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这是你一个反贼现在该操心的事吗。

    身为一个优秀的士人,他自然明白,许辰这是要和儒家争夺历史的解释权。

    如果黄巾今天已经坐了天下,他觉得这是正常的行为,但大汉尚坚挺,许辰又是哪儿来的自信去考虑这些,怎么搞得好像他已经把这中原大地视作己物了一般。

    不过,他还真的有点兴趣,想看看自然教的史观是什么模样:“不知在下可否一观?”

    许辰并未拒绝,只是把一本书籍往前推去,正是他编完不久的历史教材。

    张仲景拿来之后,便默不作声的看了起来,看了一阵之后,他就感觉到这所谓教材的不同寻常之处。

    此书内容其实浅显,毕竟是基础的历史教材,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新奇的是其中对历史不同的叙述方式。

    此历史教材,对历史事件的记载其实简略,只是大致记录重要或者一些特殊的历史事件,关键是在每一个历史时期之后,还附有许辰对相应历史阶段的总结性论述。

    这种论述不是去点评具体历史人物的功过,而是总结文明的发展和生产力的变化。

    这种历史的视角,是以万千大众的视角所见的历史,自然教的教义便被顺畅的揉捏进去,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以新的视角解释了今日的社会是怎么演变而来。

    张仲景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可怕,他有种把这历史教材扔掉的冲动,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历史观有相当的正义性和正确性。

    这很可怕,这很大胆

    这本历史教材把华夏历史完成了一次重构,里面掺杂着许辰太多的私货,就连对华夏族群的认知,这本书也有了截然不同的解释,新的解释之下,几乎所有他所知的其他族群,全都被划入华夏之中。

    他看到的是许辰长远的野心,那种要吞掉一切的野心。

    张仲景放下这本教材,看了一眼许辰,一下子连刚刚还兴致高昂的微观研究都忘了。

    每次看到许辰做的这些事情,他都从里面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决心和愿望,这让他不由得感叹,这家伙还真是不把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

    大汉朝廷你再不给力点的话,以后只怕很难挡得住这家伙啊

    他还未及发表什么意见,却见到外面忽的响起一阵脚步,随后一个大汉推门而入,却是一脸兴奋闯进来的王当。

    “教主,真有兄弟来投奔咱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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