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哪里拦得住萧烬。

    萧烬接过玉佩,想也没想便捏在手中用力一握。

    “叮”的一声,玉佩应声而碎。

    对面两人目瞪口呆,苏星澜错愕之下尚且能保持镇定,林羡渔却是牙都快要咬碎了。

    这可是她哥的遗物!

    这混小子又在发什么疯?

    她气得牙疼却没有立场发作,只能在心头重复她方才劝苏星澜那句:都是身外之物!都是身外之物!!都是身外之物!!!

    默念了三遍,她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这么一来,结界可就毁了。”

    双叶红枫佩是这镇山之阵的阵眼,萧烬就这么捏碎了它,其上林渊残留的灵力也烟消云散,笼罩在山外的结界“嗤”的一声破灭。

    萧烬神色平静,将碎掉的一片玉佩递回给苏星澜:“剩余的怨魂已经封在里面,你带回去。至于徐清,无需封印限制,他哪里也不会去。”

    林羡渔简直捉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他作恶吧偏偏他一介魔尊还帮人抓鬼,说他为善吧好好的玉佩说毁就毁。

    或许坏就坏在那玉佩不该是苍梧派的东西。

    毁都毁了,计较再多也无用,林羡渔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同苏星澜告别。

    二人御剑离开之时,林羡渔回眸看了一眼脚下苍翠的山头。

    清风山再无怨灵,此程可谓一劳永逸。冥冥之中她也算是完成了她哥当年未曾了却之事,心中好歹有些许慰藉。

    满山怨气皆散,清风山过不了几日便会恢复往日清幽,只是风景依旧,昔人难还。清风一脉终究是就此没落了。

    尘世间弹指千年,又有多少往来人事悄然湮没消散。

    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身前的萧烬忽道:“你倒是很在意苏星澜。”

    林羡渔抓着他衣袖站在沉渊剑尖,他背对着她说话,并不曾回头。风声呼啸,她听不出萧烬是何语气,掂量了一下道:“他毕竟是苏家的人,同他交好有益无弊。”

    静了一瞬,他又道:“是么?看你们交谈的模样,倒像是旧识。”

    林羡渔心头一跳。

    他又起疑心了?

    不过,是她听错了吗?萧烬的语气好像有点怪怪的。

    她只能装傻:“啊是吗?大概是苏公子太过和善,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情不自禁觉得亲近吧。呵呵。”

    感觉到萧烬似乎回过头来打量了她一眼,她心虚地头也不敢抬。

    半晌,他轻轻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二人静默着,只剩沉渊剑破空而过的隐隐呼啸,和耳畔猎猎风声。

    百无聊赖的林羡渔抬手,虚虚握了握指尖穿过的流云,忽地想起,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乘她徒弟的剑。

    从前他修为不济,总是她载着他。可她最后一次载他,也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便是她屠了血海楼那一回。

    她自认那次的确有些冲动过盛,但她并不觉得有愧。血海楼头顶不长眼,区区一个魔道小宗,抓人竟抓到她唯一的徒弟身上。

    她十六岁那年,苍霜修炼小有所成下山游历,十三日后陡然断了音讯。

    她警醒之余立刻动身,匆匆抵达他最后传信的地点——雍州蓝田郡。

    人海茫茫,熙来攘往,要找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她费了多少苦功,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他,如今已不愿再回想,只记得最后终于在血海楼地牢里找到他。少年满身尘土蜷缩在地,手脚血迹斑斑,唇边一丝血色也无。

    她那么宝贝的徒弟,被人折磨得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血海楼楼主薛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不住地磕头:“求您开恩!小人不知他是您的徒弟,诚意与您忏悔,还求您扇下留情!”

    血海楼众人亦纷纷跪伏下来,可少女周身透出的冷厉气息,竟令他们觉得连张口求情都难,仿佛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掐着咽喉。

    世人皆知逍遥峰上的林羡渔生平爱笑,一笑便杀人,笑得越甜杀得越狠。

    她噙着冰冷的笑意,一字一顿地问:“你将我徒弟伤成这样,还妄图我能开恩?”

    她杀机盎然,薛银自不愿坐以待毙,求饶不成奋起反击。

    薛银金丹后境修为,手下门徒众多,这一战并不轻松。她眼前数不清的刀光剑影,逼仄的空间里,面前每一个人都拼了命地想致她于死地,个个使出毕生绝学,招招狠辣不留情。

    林羡渔咬牙死守,身后是她奄奄一息的徒弟,她一步也不退。

    杀到最后薛银已孤军难支,奄奄一息地被她掐住咽喉拖到面前。

    她轻狂一笑:“薛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忏悔?”

    薛银连门下六十八人尽数死在她扇下,无一生还,血海楼当真成了名副其实一片血海。

    莹白如玉的扇子已染得殷红淋漓,她浑身也如浴血一般,几近脱力,在一地碎尸残骸里半跪着喘息了半晌,才攒够力气回头,跌坐在少年身旁。

    师徒二人一身斑驳血迹,狼狈至极。她御扇带他回苍梧,他站也站不稳,整个人倚在她后背,下巴搁在她左肩,呼吸轻弱,几不可闻。

    他仍强撑着开口:“师父,对不起……我……误了你的生辰……”

    林羡渔一怔,心中一时感动又心疼,眼眶蓦地温热,正想出声安慰他几句,腰间忽而一紧。

    身后那人紧紧贴了上来,鲜血濡湿的衣衫凉意沁人,衣衫之后的胸膛却温暖炽热。流云千丝万缕自二人脚尖掠过,天际一抹晚霞绚烂如火。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颗贴得极近的心在怦然而动。

    他仍靠在她肩上,双手从背后环过她的腰肢,搂她搂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勒进怀里——像是此生最后一次机会能拥住她般。

    印象里,自她及笄后,他便再不曾如此逾矩。

    他曾是如此乖巧可怜的徒弟。

    人人都说她太过宝贝这个徒弟,可她从未悔过,因为她徒弟待她同样赤诚。但如今再想,她一腔热血满怀珍惜,似乎都在他的欺骗之下毫无意义。

    甚至荒唐可笑。

    昔日情谊如指间流云一般虚缈不可及,她用力握了握拳,抬头去看萧烬的侧脸。

    她轻声问:“萧烬,你是不是很讨厌你的师门?”

    顾不得更多了,她要问,再等不了片刻。哪怕被怀疑,哪怕被他从这剑上扔下去,她也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萧烬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回头去看,正迎上林羡渔的视线。

    她不闪不避,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没有鬼祟的试探,只有征询,带着隐隐涩意。

    他按耐住自己内心的警惕,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淡淡答道:“是。”

    林羡渔握紧了手,指甲扎进掌心里,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那,也后悔拜师吗?”

    “是。”

    萧烬答得干脆,甚至过了半晌,向来话少的他主动重复道:“非常后悔。”

    非常坚定非常清晰,不给她留分毫余地。

    林羡渔低着头,极轻极深地吸了一口气。

    外人都骂她自甘堕落不可理喻,骂了十几年,她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可内心也曾悄悄怀疑过,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失败的徒孙、失败的妹妹、失败的正道之首,才会导致她众叛亲离,天煞孤星。

    可至少曾经有一桩事她是深信不疑的——她一定是个成功的师父,这天下没有旁人比她做得更好了,她比任何人都要爱她的徒弟,她徒弟也同她一条心。

    但如今这份唯一的自信也被击溃了。

    她有些茫然地想,原来做师父她也是失败的。

    ……

    又过了半晌,沉渊剑开始降落。

    她勉强收拾好了心境,问萧烬:“找到了?”

    萧烬摇了摇头:“魂珠乱了。”

    脚下已触及坚实的地面,萧烬收起沉渊剑,将掌心摊开在她眼前。那魂珠果然乱了,鬼婴的元神在其中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已无法再指明方向。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身处的小镇:“这里就是它最后指引的方向?”

    为免引人注目,萧烬挑了个僻静的小巷落脚,他微一点头,抬脚往外走:“应该就在这附近。”

    出了小巷,她指向对面那间茶馆:“去那边打探一下吧,茶馆里消息最多了。”

    二人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林羡渔朝外看了一眼,忽道:“我出去一下。”

    正逢小二过来说话,萧烬一个没留神,林羡渔便跑出去不见了踪影。

    他坐下喝了半盏茶,再抬头看时,林羡渔站在对面的街边手舞足蹈,见他看过来,连连招手。

    他走过去,林羡渔换了件合身的碧色衣衫,笑眯眯地指了指背后的成衣店:“那个,你带钱了吗?”

    二人重新回来落座,林羡渔拎起茶壶给自己添茶,边道:“总算舒服了,那广袍宽袖实在不方便。”

    这衣服剪裁利落干净,的确更适合行走。只是不知怎地,萧烬却觉得她更适合红白之色。

    林羡渔喝了口茶,见萧烬凝望着她,眼睫一弯:“你该不会心疼钱吧?”

    心疼就对了!她还使坏故意挑了贵的,谁让萧烬骗她呢?那些年她给徒弟花钱可是眼都不眨的。

    萧烬摇了摇头。她谈起正事:“应该问问左羽的,孔惜月有些什么特征,他最清楚了……”

    说到这里,她猛地一顿:“糟了,忘记跟苏星澜嘱咐了,左羽可从没害过人!”

    照岳南风的倔驴性子,已经化鬼的左羽被带回九嶷山,怕是有苦头受了。

    萧烬朝桌上放了枚东西。

    是半片碎掉的双叶红枫佩,林羡渔看见这东西便气不打一处来,烦闷道:“你留着这个做什么?我……”

    话没说完,她便听到个熟悉的声音道:“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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