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林羡渔总将岳南风的话当作耳旁风,岳南风也早习惯了自己的碎碎念叨被她无视,更从未想过她有朝一日会郑重其事征求自己的同意。

    上次他说,他答不答应有何区别?总归她不会听从自己的话。

    这一次,岳南风无端觉得,他若阻拦,她可能依旧不会听从,但她会在乎。

    她会在乎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唯一一个在世的长辈,是否赞同她的决定,是否愿意见证她的幸福,是否能代表她九泉之下的师公和哥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若点头,她剩下的两年时光里,会过得心满意足。

    岳南风想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个并不十分熟练的微笑,放缓了语气道:“你决定好了,那就去吧。”

    林羡渔脸上的神色,可以称得上是喜出望外了。

    岳南风的语气带了点嗔怪,更多的却是温和,他道:“反正你是胡闹惯了的。”

    林羡渔嘿嘿一笑,岳南风又道:“你们二人身份特殊,今后去哪儿,可想好了?”

    林羡渔笑道:“嗯。我们想回望潮村。”

    苏星澜在一旁看着二人和声细语商量,情不自禁握了握袖袍内的手,无不惆怅道:“小渔师姐,我以为你既除不了邪凰,为天下安危着想,会回逍遥峰闭关。”

    闻言,岳南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林羡渔未曾留意,只微微一笑,道:“你总不会是想看我在逍遥峰上形单影只,孤独终老。”

    苏星澜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忍了下来。

    岳南风到底放心不下,又问:“你体内的邪凰,果真没有异样吗?”

    “没有。”林羡渔道:“自我从九嶷山离开后,便一直沉睡着。我问过元安,只要我心神安宁,邪凰就算苏醒,也控制不了我,顶多是以言语蛊惑。”

    “师叔,你放心吧。望潮村远离尘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待在那里心绪很稳,不会让邪凰有机可乘的。”林羡渔顿了顿,爽快道:“若真有苏醒那日,我提前回九嶷山便是。”

    “如此便好。”

    林羡渔嘻嘻笑着,道:“师叔,我们在望潮村修了个小院子,等修葺好了,你和星澜来做客啊。”

    岳南风佯怒道:“谁要去做客?有你在的没一天不是鸡飞狗跳,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折腾。我只盼你安分守己,别再给我惹祸。”

    林羡渔也不恼,笑道:“那可不行。我还等着师叔给我捎杏子呢。”

    几人谈完正事,林羡渔便拱手告辞,苏星澜本想多送林羡渔一程,但岳南风站在原地,沉声道:“星澜,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既是专程留下苏星澜,这话便不是林羡渔该听的,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萧烬身边,欣然道:“我们走吧。”

    萧烬便抬脚跟上她,不问她方才谈了些什么,也不问她去哪里。

    林羡渔心情很好,脚程都格外轻快,她心道,其实三年过去,有些事情变了,但有些事情又没有。

    譬如萧烬的性情,从开朗温煦到阴郁沉默,不变的是对她坚定不移的一颗心。从前到现在,她仍可以大大方方支开他谈事,不想说的,他全不过问。

    在流波牢第四层第一次知道萧烬的生母是萧以容时,她真真切切失魂落魄过一阵。后来睡了一觉从萧烬怀里醒来的那一刻,她忽觉这一夜凉风瑟瑟,礁石冷硬,可她在他怀中睡得无比安心。

    那一刻,她想要与萧烬划清界限的心便动摇了。在岛上散步时,吹着咸湿的海风,踩着绵软的沙滩,她彻底想明白了。

    若她此生注定不得善终,那何不趁当下抓住机会,起码她和萧烬都实实在在的快乐过。

    埋骨窟里发生了什么,如今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便将此事瞒着他直至她魂飞魄散为止。至多不过心头压上些愧疚,便全当是她撒谎的惩罚。

    过往恩恩怨怨,关宁静祥和的渔村何事呢。

    她脚步轻快,哼着小曲儿走了几步,调转方向面对萧烬倒走着,问:“对了,你……你爹呢?要不要把他一起带到望潮村去?”

    萧烬望着她,略一摇头:“他自有定夺。”

    林羡渔便不再多问了。她与萧烬难得有此闲暇,两人边观风景边走着,也无人开口催促,走到暮色四合,又走到月上梢头,才终于磨磨蹭蹭御剑朝望潮村的方向去。

    行到望潮村几里开外,远远看见夜色之中一片火光冲天,正是望潮村那处,林羡渔御在剑上,看得并不分明,看那些火光明明灭灭,沿着村落绵延仿佛一条小龙盘卧,恰似万家灯火。

    她奇道:“今日又是什么日子?村里在行什么祭典吗?徒弟,咱们好像赶上场了。”

    这些日子宿在燕惊寒家中,傍晚无事便坐在院中听燕叔燕婶讲些趣事,讲燕惊寒小时候如何淘气,讲羽儿如何向往仙门,时常把玩他哥哥留下的木剑,也讲村里的习俗,说海边渔民常有祭典,为求出海风调雨顺,渔货满载。

    林羡渔听得入神,早就心向往之,这下只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又近了些,远远听到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夹杂着难辩悲喜的尖叫声。萧烬略微皱了皱眉,林羡渔道:“好像不是灯火?”

    若是灯火,那光芒必定散落各家,从窗户屋顶透出,会变得朦胧。此刻望潮村的火光,却烧得肆意而热烈,飞快蔓延开来,整座村子都几乎笼罩在了火光里。

    离得近了,才辨出夜幕之中青烟滚滚直上云霄,一股呛人的烟味夹在夜风里袭来,辣的人眼痛鼻酸。

    与此同时,那喧嚣的人声也渐渐清晰起来,哪里是欢乐的祈福祭典,分明是在逃命,在呼救。

    林羡渔心中一凛,不待她吩咐,萧烬便骤然加快了速度。

    二人掠到望潮村村西头上空,果然见下面火舌飞溅,烧得房倒屋塌,浓烟滚滚压根看不清村内情形,只听到有人在喑哑的叫:“救命——”

    “来人啦!有……”

    那呼喊未尽,戛然而止,林羡渔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这声呼喊猛地停滞了一下,既而“砰砰”直跳,几欲冲破胸腔。

    她站在萧烬的沉渊剑上,召出八荒流霜扇抬手朝着下方的烈焰狠狠一扇。

    她这一扇用了十成的功力,恨不能将整座村子的火全都扇灭,寒风凛冽,却未曾夹带冰凌,只有漫天飞雪在扇起的狂风中袭向着火的村庄。

    林羡渔抬手捂住了胸口,脸色一白,在萧烬关切的眼神中摇了摇头道:“无碍。”

    只是忘了她如今这具身体,经不得八荒流霜扇这样的消耗。

    浓得仿佛化不开般的白色烟雾迅速散开,露出正中十来座火光已经熄灭的屋子,只是那屋子已经被烧得不成模样,屋顶零落垮塌,只余光秃秃几根漆黑的梁柱。

    地上躺了一满地的焦尸,林羡渔正奇怪这村庄开阔,纵使起火,这些人为什么不往村外跑,而是活生生在原地被烧死,便看见火圈最外围一个中年男人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后背硕长一道伤口,应是利器所割,鲜血已顺着后背沁透了半幅衣衫。

    这已是目光范围内唯一一个活人,萧烬便冲那处落过去,林羡渔未及他落地便匆匆跳下,三两步奔到那人面前,抬手点了他后背穴道止血,厉声道:“发生什么了?”

    那男人抬起头,竟是一张熟面孔——正是村西寡居的王叔,平日里总跟燕叔一起打渔,很是憨厚的一个人,见了林羡渔,也总友善地笑。

    此刻,王叔看着林羡渔,那眼里神色却令她陌生的很——森冷,恨意,怒火,叫人冰凉刺骨。

    许是王叔突逢此难,还沉浸在仇恨之中难以抽离。这个想法刚冒头,便听王叔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们这两个祸害!”

    林羡渔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王叔猛地从她手里抽身,扭头大呼道:“他们在这里——在……咳咳咳!”

    未能喊完,便又被卷土重来的浓烟呛了满喉,失血过多的王叔一口气没能喘上来,便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羡渔勉强回过神来,抬手试了试王叔的鼻息,确认他只是昏过去了,便将他挪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抬眼再看向村落远处时,眼神已冷了下来。

    不管是谁,若因她之故牵连整座村子,她必然不会轻易饶过!

    要让那人,血债血偿!

    眼下先救人要紧!林羡渔当机立断,对萧烬道:“火太大了,一时灭不过来。我从这里搜到村中,你先去燕家,救出燕婶一家后再往村东,只救活人,不管死尸。”

    顿了顿,她道:“若碰见凶手,能抓活口最好,若不能,就地斩杀。”

    萧烬点了点头,又道:“你多当心,若遇村民之外的人,即刻传讯叫我。”

    林羡渔短促道:“放心。”

    两人撕下两块布匹打湿蒙住口鼻,兵分两路迅速进村,林羡渔沿途挨户查探,几乎没有遇到一个活人,一颗心也就此沉了下去。

    有些被火吞噬成了焦尸,但剩下那些完好的尸身上能看出死于刀伤,刀口阔大,当是一柄锋利的连环大刀。

    即便没有见到活人,她也还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了过去,唯恐漏掉一个。又推开一间屋子,她眼前一亮。

    帘后有声响,有人在!

    她急忙冲过去,道:“谁在那里!快跟我走!”

    撩开帘子,一道并不算和善的声音近在咫尺:“哟,这里还漏了个活口!”

    一柄明晃晃的大刀迎面而来,携千钧之力,刀背上的连环叮当作响。

章节目录

九亿道友的噩梦她重生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酒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酒甜并收藏九亿道友的噩梦她重生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