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尚且躁动不安,林羡渔极为艰难地按耐住那股想要提剑屠尽一切的欲望,张了张口。

    “师叔。”

    岳南风瘫在地上,用力杵着剑试图站起身来,却努力了两下都没能站起,可见受伤极重。

    林羡渔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心想去扶一把,却又根本不敢动——她很清楚,此刻她心绪浮躁,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若在近前,她反手一刀斩下岳南风的头都有可能。

    她只能死死站在原地,用力握住冰凉莹润的扇骨,嘴唇颤抖着道:“师叔,对不起……”

    岳南风站不起身,干脆泄气坐在了地上,他仍杵着剑,抬眼看林羡渔,叹了口气道:“醒了就好。”

    他这副模样,教林羡渔愈发自责,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师叔。”

    岳南风道:“想杀我的是赤月邪凰,我知道。”

    顿了顿,他却深深看着她问道:“但我想问的是,对这些人动手的是谁?是你,还是你体内那只该死的凤凰?”

    林羡渔的目光扫过地上残碎的尸骸,那都是死在八荒流霜扇下的山匪,被她肆意屠戮,此刻已七零八落不成模样。

    该怪邪凰吗?

    她心底一清二楚,若没有她内心的欲念和恨意作祟,邪凰根本掌控不了她。

    想杀了这些人的,分明就是她林羡渔。

    林羡渔身子剧烈颤抖着,好半天才道:“是我自己。”

    岳南风又咳出了一口血,道:“随我回逍遥峰,你可有异议?”

    林羡渔颤颤站在原地,捏着手中折扇,像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连头也抬不起来。她道:“没有。”

    她该回去。

    她根本没有脸获得自由。

    可……她仓促看向岳南风,问:“那,他呢?”

    她没有抬手,也没有眼神指向,但岳南风知道她指的是站在一旁的萧烬。他沉着脸,道:“他是魔道中人,自然不能待在九嶷山。”

    林羡渔刚想说话,岳南风暴然怒道:“你还敢问他?若不是日日与他这魔道之徒厮混一处,你何至于泯灭心智?!”

    林羡渔心知岳南风一直对魔道中人心存芥蒂,之前能接纳她如今的身份也定是辗转了许久才说服自己,对萧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极为不易,如今出了这桩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了。

    可萧烬毕竟从始至终未曾做过一桩坏事,林羡渔不得不为他辩白道:“师叔,萧烬他不是……”

    “他非我同类,八年前混入九嶷山一事便极为可疑。你如今同他一起,你固然是迷失心智,他却是清醒着任由你肆意妄为,如何算不得祸心?”岳南风怒极:“林羡渔,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叔,从今往后便再不要与他来往!”

    语毕,他胸膛一震,吐出一大口血。

    林羡渔想说的话,也被他这口血逼了回去。

    她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候反驳岳南风?

    见她沉默,岳南风脸色缓和了些,抓着剑柄用力道:“你若清醒了,便来扶我一把。咱们早些离开此处,若不然,过不了多久,那些人……”

    话未说完,三人齐齐抬头看向天际。

    数十道流光从天边掠来,速度极快,眨眼便至近前,为首的那人正是万玄真。身后跟着大群长老弟子,均朝这处赶来。

    看来是接到了望潮村出事的消息,作为镇守一方的仙门来查探平息了。

    那群人赶到三人头顶,看见地上的惨象,俱是大惊失色。人堆里滚出一个身影,跌在地上踉跄几步,扑向萧烬,抓着他衣袖道:“啊,羽儿在你这里。”

    他语气一松,似是舒出一大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我爹娘呢?你们可看见了?”

    萧烬沉默的回看着他,并不开口。燕惊寒便有些急了,抓着他晃了晃:“说话啊!他们俩一定没事吧?你们既然在这里,一定会救他们的对不对?”

    燕惊寒盯着萧烬的脸,仓惶地求证,可萧烬避开了他的眼。

    燕惊寒眼中忽地窜出怒火,抬起手想要揍萧烬一拳出出气,却忽听身后林羡渔道:“燕婶……在这里。”

    燕惊寒立刻回头,扑向声音的来处,却只见林羡渔一人站着,地上全是重叠在一处的死尸,他下意识反驳道:“你放屁!我娘……”

    话未说完,林羡渔弯下身,搬开了最上面一具山匪的尸体,燕惊寒一眼便看见了他娘惨白毫无生气的侧脸,还有脖子上一个长而丑陋的伤口,往外翻着猩红可怖的血肉。

    他娘身边另一具尸体被压着,只露出了一只手,那手宽厚粗大,长着厚厚的老茧,是他爹常年撒渔网磨出来的。

    燕惊寒踉跄着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被血染红的泥土里,从尸堆里将他爹娘的尸身扒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眼眶一红,埋头痛哭道:“爹!娘!”

    万玄真震惊地看着这副人间炼狱的惨象,脱口而出:“林羡渔,你又干了什么?!”

    萧烬冷冷道:“山匪作恶,涤清山匪,有什么不对吗?”

    万玄真道:“此处向来平和,从无匪患,无缘无故怎么会有山匪?”

    林羡渔的眼神落在燕惊寒身上,轻飘飘地开口:“有人雇了这伙山匪来寻我,没寻到,便屠村纵火。”

    万玄真道:“果然还是为你!”

    林羡渔未曾抬头,也并未因他这话动怒,只看着燕惊寒重复道:“是,为我。”

    燕惊寒抬起头来,与脸色惨白的林羡渔对视着,眼中恨意与怒意交织闪烁。

    林羡渔道:“你若想为父母报仇,我就在这里。”

    燕惊寒怒吼一声,反手召出孤军便冲了过来,萧烬一惊,想出手却被林羡渔以眼神制止。

    有两道声音道:“不可!”

    “燕少侠,莫冲动!”

    燕惊寒将孤军搁在林羡渔脖子上,低头恶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将牙齿咬得死紧。对一旁岳南风和苏星澜的呼喊充耳不闻。

    他红着一双泪眼盯了林羡渔半晌,最终却骤然松手,长剑琅珰落地。

    他跌坐在地,似哭似笑,道:“杀你有什么用?杀你我爹娘能活过来吗?况且……”

    他回头看了看燕父燕母已经冰凉的尸身,泣不成声道:“若真要杀,我也得先杀了我自己。是我带你们来,是我自己害了他们!”

    苏星澜见危险解除,松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去搀扶岳南风。他与沧海的人一道过来,见岳南风受伤,无不担忧道:“师父,你怎么样了?”

    未料岳南风抬眸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不由分说甩开了他的手。

    自打苏星澜入门起,岳南风便格外喜欢这个循规蹈矩的乖顺弟子,苏星澜也事事顺他心意从未忤逆,从没受过这样的脸色。

    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皆是意外。

    岳南风虽受伤,这一甩手却也用足了力道,苏星澜被甩得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仍温雅地来扶他:“师父,当心身体。”

    岳南风正连连咳嗽,再没力气耍横,被他扶住,僵了一下,岳南风脸色缓和了一下,借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身来。

    万玄真道:“岳掌门,你怎么伤成这样?看这模样,莫不是也被林羡渔……”

    话未说完,被岳南风抬手一阻,他道:“老夫与小渔儿一同剿灭山匪,不慎受伤,不碍事。”

    一伙山匪何德何能将一派之主伤成这样?更何况他身上的伤分明是八荒流霜扇的痕迹,明眼人一听便知他在望天胡说。只是他如此护短,旁人也不好多说。

    燕惊寒哭得不能自已,在场众人闻者动容,半晌,萧烬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将羽儿交到他怀里。

    燕惊寒下意识接过,温软的孩童身躯在怀中小小一团,昏睡不醒。燕惊寒死寂的心被羽儿唤醒几分,看清羽儿脸颊的青肿,蓦地又是鼻子一酸。

    他将头埋在了羽儿小小的肩膀上,浑身颤抖。

    岳南风强撑着道:“此间既已事了,老夫便带小渔儿回九嶷山了。诸位道友,告辞。”

    说罢,他抬脚欲走,万玄真却道:“岳掌门且慢。”

    在岳南风不悦的眼神中,万玄真道:“修真界向来有道不成文的规矩,行走世间只能除妖驱魔,不得对凡人动手,更不得取人性命。林羡渔今日所作所为,已有违道义。”

    岳南风道:“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

    “纵是山匪作恶,也不该修道中人出手干预。看不过去最多出手教训一顿,也不能杀人。”万玄真辩道。

    岳南风冷哼一声:“情急之下,谁能保证下手一定不出差错?”

    万玄真却道:“林羡渔所杀已有数十人,这已不是错手杀人可以解释的。我担心的是,”他顿了顿,道:“赤月邪凰重现于世。”

    此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岳南风握了握拳,道:“她若当真被邪凰所控,此刻你我万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万掌门,还请不要信口开河。”

    万玄真梗着脖子道:“几十条人命就在眼前,我是不是信口开河,在场众人有目共睹。”

    岳南风还待再辩,忽见林羡渔缓缓抬起了头。

    她道:“别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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