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非常非常熟悉。

    林羡渔脚下一软,几乎没有力气御住脚下的八荒流霜扇,整个人从空中飞速跌落下好一段,才被苏星澜一把拽住胳膊。

    这一下力道很大,扯得她在空中重重一顿,可她却没感觉到胳膊处传来的剧痛,只茫然从地上那具尸体上抬起眼来,对上头顶的苏星澜:“苏……我、师叔他……”

    一时凌乱碎语,竟不知所以然。

    岳南风已经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了,若连他也出事,她要怎么办才好呢?

    迷茫间,苏星澜已拉着她降落至地面,他面沉如水,收起剑,脚步匆匆赶到地上那人身边,还未细看,声音便已哽咽:“师父。”

    林羡渔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僵硬地朝着苏星澜的背影迈动步子。

    走了两步,脚下的土地变得粘腻,那是沁透了鲜血的泥土,沾得她喜鞋的鞋头愈发红艳。空气中的硫磺气味里,混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走到地上那具尸体身边,蹲下身来,那具尸体背对着她伏在地上,从一丝不苟的发髻和身上熟悉的道袍,几乎已经可以确信除了岳南风之外不会是旁人。

    可林羡渔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缓缓伸出手去,攀着那人肩膀,将他翻过身来。

    岳南风那张熟悉至极的脸,连死都死得如此怒意盎然,圆瞪着一双早没了生气的眼睛,眼白大的吓人,似乎想要在死前最后一刻直视和逼问那凶手的灵魂。那脸上早没有了半分血色,沾染着半黑不红的泥土,一生整洁肃穆的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终是没能维持住那份不染尘埃。

    林羡渔浑身一麻,情不自禁抽回手后退了一小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手底下硌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被她压碎,汁水混着泥土沾了她一手。

    她下意识抬起手来看,是一只饱满成熟的大黄杏,压得烂碎如泥,香味混在那些难言的味道中扑鼻而来,不带半分涩意。

    再看四周,散落了一地浑圆的杏子,颗颗金黄,若不是沾了血泥,本该十分喜人。她手边不远处还倒着一只筐子,筐子里还残留着大半杏子,提手上绑着一根大红鎏金的绸缎,打了个甚为讲究的同心结。

    她方才眼里只有岳南风的尸身,丝毫没注意到这些。

    岳南风被她翻转过来,尸身下压着的东西也露了出来,也拿红绸仔细包裹了,只露出一截古朴的剑柄,林羡渔一眼便认出,那是她哥的长欢剑。

    是她时时遗憾,没能从逍遥峰上带走的,她哥的遗物。

    一筐杏,一把剑,是岳南风亲手挑选、仔细包装,千里迢迢带过来给她的新婚贺礼。

    只是还没来得及交到她手上,便齐齐陨落在了这处荒凉的山脚。

    脸上温热划过,大颗大颗坠落,林羡渔抬手摸了满脸泪,呜咽出了一声后,便再也止不住地哭泣起来。

    苏星澜满眼凄惶,转过身来跪坐在地,揽住林羡渔与她拥作一团,泣不成声道:“师姐,怎么会这样!”

    苏星澜痛失恩师,林羡渔亦痛彻心扉,这个拥抱此刻并无暧昧也没有旖旎,只是互相支撑罢了。

    哭了一阵,林羡渔脑中一阵一阵麻木,心里却渐渐冷静下来,她勉强收住情绪,抬手推开苏星澜,膝行至岳南风身边,抬手拂过他眉目,阖上他双眸,又用衣袖将他脸上的血泥擦干净,将他放平来查验伤口。

    凶器是岳南风自己的不阿剑,就扔在一边,剑鞘仍握在岳南风自己手中。岳南风天资不高,只靠勤勉踏实,他的剑也只能算作上品,却不是神器,亦不认主。

    一剑穿喉,干脆利落,四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近距离地抽走了手中的剑,而后一招毙命,甚至来不及搏杀。

    岳南风并不是个毫无戒心的人,来南疆他愈发会谨慎小心,能让他放下防备的人,整个南疆怕是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时间,地点,关系,都对上了。

    林羡渔心头一阵一阵的绞痛,饶是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萧烬,她仍不肯相信,心中倔强道:他有什么理由呢?

    杀了岳南风,对他有何好处?

    不,不会是他。

    可……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她心慌意乱,身边苏星澜忽地一把抓住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起来往一旁去,她茫然转头,却见苏星澜神色紧张道:“有人来了!”

    她竟毫无察觉。

    苏星澜与她躲进一处巨石后,透过面前茂密的灌木丛缝隙,果然见到反方向的天空中掠来两道身影,双双落在岳南风尸身前。

    竟是姒灵疆父女。

    他们二人似是心情极好,一路说说笑笑,并未观察地面,也没注意到有人来过。姒灵疆瞧着地上的尸体,语气轻松道:“爹,这尸体要处理吗?”

    “拖去焚山扔下去烧了。”萧天琅道:“尊上不是说,免得那丫头看到,多生事端吗?”

    姒灵疆撇了撇嘴:“顾忌她干嘛呀?烬哥哥不会真喜欢上她了吧?”

    萧天琅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心急,尊上的大计要紧。你早晚都是他的妻子,何必急在一时?”

    姒灵疆羞涩一笑:“人家就是等不及嘛。”

    萧天琅眼中幽深,噙着一抹狠辣的笑容道:“快了。尊上好不容易才料理了这老匹夫,想来那丫头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完这句话,俯身伸手去拎岳南风的衣领,冷不防面前罡风袭来,一把寒气四溢的折扇旋转飞过,险些将他的手削断。

    仓惶之下,萧天琅出剑一挡,连连后退几步,听女子声音冷冰冰道:“什么大计?”

    抬眼,林羡渔接住飞回来的八荒流霜扇,嘴角勾着弧度,眼底却一片冰冷。

    萧天琅瞳孔一缩,想也不想拔剑便挥,喝道:“阿疆,去找尊上!”

    姒灵疆倒也机灵,即刻便御剑朝焚山之上掠去,只丢下一句:“爹爹小心!我这就叫尊上来救你!”

    苏星澜立刻道:“我去追!”

    林羡渔拦下萧天琅一击,却道:“我去!”

    有萧烬在的地方,比面对萧天琅要危险得多。她去尚且有一战之力,若苏星澜只身前去,只怕有去无回。

    苏星澜被她一拦,愣了一下,看了看对面的萧天琅,果断道:“好!你万事小心!”

    林羡渔御扇直追,姒灵疆生死关头也拼了命的赶路,竟不比她慢上多少。将将追到焚山山头,只见山头如被齐齐削平,中间一个深不可测的硕大空洞,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

    萧烬背对她们,负手立在洞缘的黑色巨石上,头发和衣襟在蒸腾的热浪中猎猎翻飞。

    姒灵疆尚未落地,便仓皇大喊:“烬哥哥,不好了!那女人发现岳南风的尸体了!”

    萧烬背影一僵,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正对上林羡渔的视线。

    他眼中震惊、错愕混着失措,被她一览无余。

    若说直至方才林羡渔都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期待,那么此刻,便是彻底湮灭无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悲戚,是心中燃起的熊熊怒火,和被背叛、被欺骗、被执为棋子的滔天恨意。

    脑中那根弦“噌”地一声崩断了,失去理智的前一瞬,她似乎听到元神之中,那只邪恶的凤凰“嘿嘿”笑了一声。

    面前萧烬的脸忽近忽远,他不停地在开口说话,可她脑中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见。她招招不留情面,可到底修为不复,哪里胜得过他。

    她清醒得知晓自己此刻像疯子一般的作为,却又根本不能掌控自己的头脑和身体,艰难地夺取意识,间或清醒地一霎那,她只觉身下一空。

    她想杀了萧烬,可姒灵疆总在纠缠,便是此刻,姒灵疆仍在她身前,她如坠云端,便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姒灵疆的衣袖。

    姒灵疆惨叫一声,随她坠了下来。

    背后是灼烫的热浪,浓烈地硝烟气味将她湮没,逼人的热浪灼得她快要睁不开眼,透过凌乱飞舞着地发丝缝隙,她看见萧烬眉头一皱,朝她的方向跳了下来。

    而后他一把抓住半空中的姒灵疆,腾身回到了洞缘处。

    他救了另外一个女人,任由她柔弱伏在身边,立在焚山之巅,眼睁睁看着今日本该嫁给他的林羡渔一袭嫁衣,坠入火海。

    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林羡渔是以为他当真坚定不移的,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奔向她,毫不犹豫和迟疑。直到此刻,她才满心凄凉地发现,原来她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甚至,以他的实力,他并非救不起两人,可他没有。

    他杀了岳南风,又目送她葬身火海,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眼里神色晦暗,映着身下烈烈火光,她看不分明。

    大计?

    什么大计。

    过往温情,竟全只为了“大计”二字吗。

    她已坠入山腹,头顶的洞口越来越小,洞边站着的人影也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背后的灼痛却越来越厉害,这山腹里满是滚烫的熔岩,她毫不怀疑,她将被焚为灰烬。

    发丝卷曲,衣袖燃起了火焰。林羡渔情不自禁蜷缩起了身体,太痛了。

    好痛,她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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