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之前,

    小囡囡还特意在身上抹了很多泥巴。

    这样看起来,她就跟路边的小乞丐没有什么区别,穿着破烂衣裳,身上还脏兮兮的。

    汤昊见状识趣地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不管是不是有那什么盐场贵公子,小囡囡若是被人给盯上了,那刘大山夫妇肯定是护不住她的。

    在这盐场里面,刘大山这些灶户,与奴隶没有什么区别。

    “那咱们这一锅盐,大概得多少?”

    “不就是个娘们吗?等哥两个玩完了,再给玩玩也成啊……啊啊啊!”

    从夙沙氏煮制海盐开始,一直到隋唐时期,海盐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通过煮、煎来制取,“煮海为盐”即“煎制海盐”。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娘亲!囡囡来看你了!”

    “不够啊!”

    所以,只有煮盐,睁开眼睛就来煮盐,闭上眼睛想的也是煮盐,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世世代代都要在这炼狱里面煮盐!

    一直到了大明王朝,这晒盐技术也没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和推广,永乐初年朝廷曾开始尝试废锅灶、建盐田,改蒸煮为日晒,然后结果就是食盐生产量大大降低,太多人的利益因此受损,所以最后不得不又恢复以煮盐为主。

    汤昊沉声安抚道。

    有人从海边滩涂的卤水池当中将卤水挑上来;有人则因为柴火不够在旁边劈柴,自家孩子就负责烧火;还有些已经煮好的灶台这里,灶户喜滋滋的将那黄不拉几、一团一团的盐从锅里面铲下来用罐子装好,这是他们用来缴税应付官差的生计……

    “煮这些盐,光是柴火都花了好几文,四斤盐最多也就可以卖二十文,用这锅灶还得给差老爷们几文,所以真正算下来,我们一天煮两锅盐,其实只能赚个十文左右。”

    “嘿,今儿个倒是运气好,小的也出来了!”

    一锅三个时辰,两锅六个时辰,那就是十二个小时。

    但是,你他娘地,用这锅灶还要给差役抽成?

    就算是搜刮民脂民膏,就算是趴在老百姓肩头上面吸血,你他妈的这也做得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而且汤日天身形异常魁梧,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好手,这种男人在村镇里面可是吃香得很。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得做啊!

    从生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悲惨的一生,这个世道何其不公也?

    至于大人们,那要忙的事情可就更多了。

    当她观察到没人注意囡囡后,这才佯装发怒吓唬道:“你这孩子来这儿做什么?小心坏人把你给掳走!”

    柴火可以理解,有需求就会有渠道,有的灶户宁愿去山里砍柴,从而卖出去挣钱,也可以缴纳盐税,到时候买盐或者交钱都行。

    只是这些灶户村民,全都跟那刘大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又黑又瘦不成人形,而且大部分都因为滚滚黑烟而不断咳嗽。

    一直到了深更半夜,他们今天才总算是煮好了两锅盐,装满了整整一个罐子。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依旧顽强地做着这份生计。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听见自家女儿的声音,妇人顿时大惊失色,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妇人指挥着汤昊,又将一旁准备好的卤水给倒进了锅里,重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煮盐。

    现在的一分银,就是差不多二十文。

    嘿,这大明朝廷,还真是堪比后世那些黑心电子厂,跟那些黑心煤老板相比,也可以说是不遑多让了。

    汤昊故作轻松地一边开口,一边套取有用的信息。

    眼见汤昊这高大魁梧的身形,两个泼皮眼里也是露出了忌惮之色,其中一个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个泼皮早就被吓傻了,呆立在了当场。

    汤昊拉着小囡囡的手,仔细观察着眼前灶户煮盐。

    不说别的,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搅拌下去,这锅盐至少都得有五斤!

    “四斤吗?”汤昊笑着点了点头,“那一天就是八斤盐了,足够交那什么盐税了吧?”

    或许是为了搭建方便,所以这一排排的灶台作坊,都是搭建在背靠海边的小山脚下

    沿着小山脚下,一排排上百个煮盐的灶台正在吞吐着浓烟。

    但是按照盐政官方记载,湖广、江西、南京一带每盐一斤卖银三分四分,到了嘉靖七年时,每盐一斤卖银一分五厘。

    这泼皮话还没有说完,汤昊就一步箭步冲上前去,狠狠暴踢在他身上。

    “他兄弟,那就麻烦你了。”

    泼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断向汤昊叩头求饶。

    不等其起身,汤昊就大步上前一脚踩在其胸口上,无视了这泼皮的不断求饶,抡起铁拳就是一拳一拳地砸下,直至白浆喷到了脸上,他这才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另外那个泼皮。

    汤昊大步走上前去,结果泼皮突然暴起,手中匕首也捅向了汤昊心口,他还想要使阴的!

    囡囡嘟起了小嘴,争辩道:“不是囡囡要来的,是爹让囡囡带大哥哥过来转转,以后他帮我们家煮盐!”

    泼皮被踹出去了三米开外,身上肋骨都断了好几根,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吐出几口老血,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不是在吸血吃肉,这是在敲骨吸髓啊!

    辛辛苦苦地劳作一整天,任由身体被摧残,结果只能赚个十文钱,还不够缴纳那高昂的盐税!

    在大明中叶的时候,银子价值逐步攀升,一两银子等于十六钱,差不多也就是一千六百文。

    哪怕他手里面还拿着匕首,可是此刻连向汤昊挥刀的勇气都没有。

    妇人见状好几次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想到自己家里眼下的艰难处境,要是真能多出这么一个青壮劳力,说不定还真能熬过去。

    “为了交上税,我们一天得煮两锅。”

    仅仅只有一口大锅和一个灶台,以及无数堆满的柴火。

    “嫂嫂,这煮一锅盐,得多长时间。”

    妇人笑了笑,看着汤昊那孔武有力的臂膀,心中莫名觉得踏实。

    毕竟失败的先例就摆在那里,谁吃饱了撑的才会为这些灶户考虑,平白搭上自己的仕途。

    从那以后,也就没人提什么“废锅灶、建盐田,改蒸煮为日晒”了。

    具体流程是通过刮取海边咸土作为制盐原料,用水冲淋溶解盐分,形成卤水,然后将卤水置于敞口容器内充分晾晒,燃薪加热蒸发水分,取得盐粒,这种方法被称为“淋卤煎盐”。

    妇人小心翼翼地将罐子放好,脸上这才露出了一抹笑容。() ()

    生而为灶户,那一辈子都是灶户,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灶户,没有办法变更,除非他们一家人死绝了,才能解除这份炼狱般的痛苦。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宋元时期出现了“晒曝成盐”的晒盐方法,但因技术不够成熟,煎盐仍多于晒盐,而且这也是为了满足朝廷对于盐业利润的需求。

    “小心!”

    他们的死活,也没人会在意。

    “合该你我兄弟发财啊,大的先玩玩,小的可不能坏了身子,不然不值钱了……”

    汤昊也一直沉默着,没有再多开口询问,只是不停地搅动着手中的木棍。

    对于这些孩子而言,他们不用读书,也不用学习其他的技艺,因为他们没有这个资格。

    用这锅灶还要给你们这些官差衙役抽成?

    这不是吃相难看,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不知过了多久,铁锅里的水分渐渐蒸发,刘大山的妻子也开始了忙碌,把锅里的盐不停地铲出来装进罐子里,而小囡囡则是吃力地捧着罐子,力尽所能地帮助自己的娘亲。

    “嫂嫂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入目只见,海边滩涂上面,搭建好了一个个茅草屋,这就是灶户在海边煮盐的工作场所。

    可是他话音刚落,一旁阴影里面就冲出来了两个人。

    偏偏妇人还要一个人劈柴,一个人烧火,又得时不时地搅拌锅里面的卤水,早已经是累得大汗淋漓,可是她又不敢停歇,只能辛苦地咬牙撑着。

    汤昊将熟睡中的囡囡递给了妇人,然后沉默着走向了那两个泼皮。

    听到这话,妇人这才看向了汤昊,眼神里面满是戒备。

    但是不管怎么说,造户花命煮出的海盐,只能卖区区五文钱一斤,这着实太过离谱了一些。

    煮盐煮盐,就是“煮海为盐”,早在五千年前的炎黄时代,古人便开始制盐,夙沙氏首创海水制盐,号称“盐宗”。

    所以这些孩子,从小就要在这煮盐灶台旁边待着,用眼睛看,用手脚去做!

    汤昊敏锐地观察到,这些孩子大多皮肤蜡黄、面色黝黑,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不是因为吃不饱,就是因为长期在这浓烟浸染下患上了一系列的疾病。

    要是不煮盐,就应付不了官差索取的盐税,官差就会直接抓人杀人,他们就会家破人亡。

    妇人与刘大山模样差不多,都是又黑又瘦,而且因为身高的缘故,看起来更像是一根竹竿。

    随即他抱起了已经睡熟的小囡囡,妇人则是抱起了那个装满盐的罐子,一起向那个称之为家的茅草屋走去。

    他们的命,不是命。

    汤昊见状和煦地笑了笑,低声道:“嫂嫂,我是大哥的表弟,汤日天,逃荒过来的,以后家里煮盐和徭役这些,全都交给我来做吧!”

    还有四斤盐卖二十文是什么鬼?

    这个灶台是他们家的,此刻也只有一个妇人在辛勤忙碌着。

    汤昊闻言点了点头,只见这锅里的水分已经干得快要差不多了,锅的四周也都已经结出了白中带微黄的结晶,这就是煮盐煮出来的成品。

    转过一座座小山头,终于来到了海边,视野也顿时变得开阔了起来。

    妇人略显羞赧地开口道:“这锅盐快要煮好了,到时候可以休息一下,接着煮第二锅。”

    看着这两个满脸淫邪的泼皮无赖,妇人吓得花容失色,急忙躲在了汤昊身后。

    虽然汤昊不知道这正德初年,官方定的盐价是多少,他先前光忙着跟文臣缙绅斗法,吃饭要么是在军营解决,要么就是跟着小皇帝蹭,还真没怎么注意过此事。

    整个村镇里面的灶户,无论老中少都在忙碌不停,哪怕只有七八来岁的孩子都要抱着柴火在旁边看着,在旁边学着。

    算下来一斤盐最多不过五文?

    先前九边军镇缺盐缺粮到了什么地步,一斤盐可以卖几百文!

    还没走到海边,一股股海风就席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这里面还夹杂着某些刺鼻的味道,让汤昊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说着,汤昊上前拿起木棒,开始搅拌了起来。

    妇人有些担心地说了一句,低声提醒道:“大山身子骨垮了,有人盯上了我们娘俩,所以一直……”

    事实上,煮了一辈子盐,烟熏火燎了一辈子,他们的身体早就被摧残得不成人样了,如那刘大山一样,估摸着也就三十来岁,却跟五十多岁的人没什么区别了,而且看起来命不久矣。

    提及盐税,妇人顿时脸色一苦,面带凄然地摇了摇头。

    说白了,国朝利益最重要,贸然间改动这些制盐方式,万一再像永乐朝那次一样,导致盐产量大跌,朝廷收入也跟着大跌,那这个责任谁来承担,这个窟窿谁来填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

    这就是朱重八同志的目的,他也确实是做到了。

    这样的处境,灶户怎么活?

    一时间,汤昊沉默了。

    “基本上在四斤左右,运气好的时候有五斤。”

    “至少都要三个时辰。”

    “小子,滚一边去,不要坏了爷爷的好事!”

    “他兄弟,这回去的路可不太平。”

    反正吃苦受罪的是这些盐场灶户,跟他们这些朝堂公卿有什么关系?

    这海边盐场的浓烟,可是飘不到京师之地,也飘不到大明朝堂啊!

    手中木棒一停,汤昊下意识地愣住了。

    妇人用布条把小囡囡绑在自己脚上,然后这才放心地在旁边劈柴。

    汤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跟妇人搅了一天的棒子,说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也就是说正常市场价格,这海盐拿到集市上去卖,应该是六七十文一斤,品质更好的池盐、井盐能够卖到上百文一斤,至于那些达官显贵吃的雪花青盐则是要卖到两百百文一斤。

    利用一条条严苛法令,将这些成千上万的灶户死死地禁锢在盐场里面,天天煮盐时刻不停地煮盐,以此满足大明王朝对于食盐利润的需求!

    这个世道,真是他妈的恶心啊!

    小囡囡拉着汤昊走了过去,来到一座灶台前面。

    在小丫头的带领下,汤昊跟着她走向海边煮盐的地方。

    食盐这个东西,价格一直都有波动,正常来说是官方专卖,考虑到民生会有所控制,但因为某些天灾人祸,所以食盐波动交大,各个朝代各地各时都有所不同。

    “大哥哥快躲开!”

    母女大惊失色,可是已经晚了!

    下一刻,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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