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氛围冷清中又带着暧昧,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又不相言语。

    楚辞云在包扎伤口,宋清野则斜倚着榻,边盯着他的侧脸边饮酒。

    酒香浓烈,楚辞云抬眸觑了她一眼,见她因烈酒辣喉而双眉飞扬,微微笑了笑,他道:“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酒是烈酒,却不醉人。

    宋清野迷离的视线重新聚焦,定在他如玉温润的脸上。她晃了晃酒壶,液体碰撞壶器的响声清脆,“还剩几口。”

    楚辞云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压下,他被扣着下巴,薄唇被冰冷的瓷器抵开,酒液哗啦灌入——

    “唔!”

    楚辞云毫无准备地被灌酒,辣酒入喉,他被呛得咳嗽起来,酒没灌进去,反倒弄湿她的了手。

    宋清野:……

    她盯着他愈发鲜红的唇,见澄清的液体沿着他白皙的皮肤滑下,喉结滚动处酒液晶莹,像在上面跳舞一般,滚进他松散的衣襟里。

    宋清野想也没想地松手,直接滑进他衣襟,覆在那锁骨上。

    温热的手心一下与冰凉的皮肤相贴,细长的锁骨突出地与她的指腹呼应,宋清野精准地摸到那根骨头。

    而手腕下一刻被楚辞云抓住。

    他被呛出了眼泪,桃花眸子微微泛红,还沾了点泪花,看起来一副被欺负过的样子,一点气势都没有:“放肆。”

    宋清野凑近他一笑,“你才知道吗?”

    “不是你说想陪我喝酒的吗?”

    楚辞云被她一噎,脸色微红,他侧开脸,看向案几的酒壶,道:“是那壶酒。”

    宋清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秀眉挑了挑,随后见她捞起那酒壶,将它翻转得壶口向下,楚辞云睁大眼,却见一滴酒都没流下。

    楚辞云:……好吧。

    恰好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楚辞云看向她,她则侧脸听声。

    门外传来一个低柔好听的男声:“娘子,奴可以进去吗?”

    宋清野觑了眼身下的郎君,示意他松手,然后坐回原位。

    她道:“进吧。”

    小倌儿便进来了。

    小倌儿身板高高瘦瘦的,一身白衣,双手置于腹前,姿态端正得体,那清秀的眉眼扫过四周,在楚辞云脸上顿了一下,才直勾勾地往宋清野看去。

    他走起路来莲步生花一般,颇有韵味,在宋清野面前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奴名子棠,娘子唤奴阿棠即可。”

    “今夜阿棠来服侍娘子。”

    这小倌儿布带束发,长得清秀,有点书生的感觉。

    他长得也算好看,只是通身气魄与楚辞云相比,确实差了…不止一点。

    宋清野有些失望,手托着腮懒懒看向此人,打趣道:“你要如何服侍我?”

    子棠眼眸一转,落在她手边的酒壶上,他朝后拍了拍手,便有一群人鱼贯而进,将葡萄、西瓜等瓜果呈到宋清野眼前。

    子棠端着一盏水晶夜光杯,右手提着琉璃酒盏,走至宋清野身前,给她倒酒,“娘子,阿棠陪您饮酒。”

    宋清野拎了一个葡萄串往后一退,非常自然地躲过他的靠近,懒声:“还有什么好玩的?”

    子棠尴尬地停住动作。

    一旁的楚辞云顿时舒展眉眼,他理了理衣袍,淡笑着看向小倌儿,温声:“娘子喜欢玩,你得让她欢心才是。”

    宋清野奇怪地觑他一眼。

    子棠颇识眼色地将酒盏递到楚辞云面前,低声道:“还请郎君赐教?”

    他心想,这郎君气质超尘脱俗,一看就是不凡,也不知这娘子是何身份,竟能拥有如此人物,若他能攀上,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于是他对楚辞云讨好意味更甚。

    楚辞云接过酒盏,知道自己被当作小白脸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引他过来,在人耳边低语几句。

    子棠登时眉目一亮。

    他转身朝向宋清野,躬身:“奴见娘子一身武装,便私自猜测娘子是习武之人,性格爽朗,”

    宋清野听到这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却未想到娘子在词曲之道上亦颇有造诣,子棠便现个丑,弹曲《关雎》请娘子鉴赏,还望您不吝赐教。”

    宋清野吞葡萄的动作一梗,心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通词曲?

    她瞪了眼楚辞云,却迎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她皮笑肉不笑:“欣赏可以,请教谈不上。”

    子棠:“娘子谦虚了。”

    他最拿手的曲子就是《关雎》,也最喜欢弹奏此曲。含蓄表达钦慕之情的同时又展露了自己的风流才情,他觉得是极妙的获宠手段。

    室内有一架古琴,子棠抚琴。

    宋清野听着袅袅琴音心情优异,侧脸对楚辞云道:“楚御史还待在这做什么,你的手下还等你回去呢。”

    楚辞云:?

    宋清野转转眼眸,换了个说法:“你在这碍我事儿了。”

    楚辞云脸色一梗:“你想做什么?”

    宋清野眨眸:“自然是做楚御史不愿意做的事呀。”

    她花钱可不是为了听人弹曲儿的。她确实好奇小倌儿这个职业。楚辞云在旁边捣乱她反倒玩得不快,反正她今夜的目的本就是戏弄他,迟早要放他走的。

    楚辞云无语片刻,知道她是真的赶他走,遂起身:“在下告辞。”

    待人消失不见,琴声依旧。

    宋清野从袖中拿出一块银质鱼符对光看,烛火照映着符面上的刻字,“从六品下侍御史楚辞云”的字样甚是清晰,宋清野无声勾唇。

    她不急。

    他会回来找她的。

    —

    莫听澜跟着北疆人下了暗渠,在地下水道左拐右拐,甩掉了一直跟踪着他们的戴斗笠的男人。

    他们一路着急逃亡,都没有发现莫听澜的不对劲之处。

    没有顺着护城河的水流出城,莫听澜反倒跟着北疆人一路向东来到曲江区,进入了一个不见天日的夹道,再从夹道找到另一处地下通道的入口,由此出了城。

    地道很是宽阔,石壁有些潮湿,青苔斑斑,其上还刻着日月星辰、鱼虫鸟兽的图腾,大气豪迈。

    终于走到出口,莫听澜默默算了算,他们连走带跑的行了快三个时辰,才从山林中出来。

    三五个北疆人合力将石门推上,借着山间的清冷月光,莫听澜看清楚门上的龙首图腾。

    他暗自记下这些东西,跟着他们往山里去。

    许是已经脱离险境,北疆人放松下来,有人发现这位上头来的接应人仍旧带着青铜面具走在后头,心里产生了疑惑与不安。

    一个北疆人走向莫听澜,搭上他的肩膀,“兄弟,以前没见过你啊。拆下面具大伙认识认识啊。”

    莫听澜也勾着他的肩,叹道:“我脸上有烧伤,就不恶心各位了。”

    北疆人闻言纷纷放缓步子,小心翼翼地盯向莫听澜。

    与他勾肩搭背的人语气严肃了些:“露个脸。”

    莫听澜微勾唇,“你确定?”

    他打量了下周围情况,无奈地努了努唇,“要用命来换哦。”

    还不待那人反应,那北疆人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倒过翻身狠狠甩在地上,肋骨瞬间断裂,很快地,他感受到喉间一凉,温热的血上涌,生命结束。

    剩下的北疆人立刻进入防备状态,“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叛徒!”

    莫听澜弯了弯眸,他还没套话呢。

    他心里“默哀”,身形如影,手起刀落,不过数十回合就只剩下一个黑衣人。

    那人不似其他北疆人一般勇武无畏,反倒频频后退,想是贪生怕死之辈。

    莫听澜提刀一步步向他走进,声音清脆好听,迈的却又是地狱鬼煞的步伐,“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黑衣人连忙摇头,“放,放过我。”

    莫听澜不急不慢迈着步子,“我姓独孤呢。”

    独孤是北疆皇室的姓。

    黑衣人看向他的眼神越发恐惧,脑里想着这到底是哪个对家。

    莫听澜笑了笑,抬手揭下面具,露出与北疆人一致的立体轮廓,唯独那双天蓝色的瞳眸格外夺目,在月光下闪着灵动的亮光。

    北疆皇室中拥有这种瞳色的除了皇帝就只有…

    黑衣人曾见过那人一面。

    他腿软地往后一跌,不可置信地望着莫听澜,“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莫听澜瞬移到他面前,掐住他脖子起身,淡笑:“原来你们传我死了啊。”

    “死了就好。”

    他的手逐渐收紧,那人挣扎地抓手抵抗,却不见什么效果。

    莫听澜:“说,你们是哪支的?”

    “放,放了我…”

    莫听澜冷笑,“你想让你家人的命也搭进去吗?”

    黑衣人瞳孔一缩,听到他狠毒的语句:“别急着死,不然的话我画下你的脸送去北疆寻人,你妻儿的命就没了。”

    黑衣人几乎要给他跪下,“我说,我说…”

    “我们是多吉将军的部下。”

    莫听澜:“他派你们来长安的目的是什么?”

    “……取楚辞云的项上人头。”

    莫听澜:“还有呢?”

    “没,没了。就只有这个。”

    莫听澜皱眉,只为了楚辞云而来?他又问了几遍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再问这条暗道的来历黑衣人就答不出来了。

    莫听澜见他的样子不像说假,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老巢在哪?”

    黑衣人带着莫听澜寻到一处废弃的村庄,从山上看篝火一片,莫听澜皱了皱眉,思虑再三道:“想不想活命?”

    黑衣人连连点头,“想!想!谢三殿下!谢三…”

    “闭嘴!不准叫殿下!”

    黑衣人大气不敢出。

    莫听澜叹了口气,拎着他脖子,“走吧,回城。”

    山林怱怱,带些冷意。少年在月光下的身影虽然高大,却透着些落寞。

    莫听澜原名独孤楼弃,是北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大齐人,与北疆王两情相悦。幽州战乱那年,他母亲不能忍受北疆王对故国的残暴欺辱带他逃出北疆,却被人抓了回去。

    他亲眼看着母亲自尽。

    北疆王子嗣众多,却对三儿子最为偏爱。

    独孤楼弃少年丧母,加之幽州战乱,从此对北疆深感厌恶。他出身皇室,群狼环列,他的皇兄皆虎视眈眈想除掉他,年少的独孤楼弃便借机逃离北疆。

    那时幽州战乱还未结束,他误打误撞遇到长公主派来打探幽州消息的暗探,凭着出色的才智得到他们赏识,由此被扔进了死人营。

    独孤楼弃不想回北疆。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主动与那边联系。

    他本以为可以无欲无求、肆意随心的过一辈子。

    但如今,他发现自己不能。

    他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多吉努的部下明目张胆地占据长安城外的土地。

    也没有办法放纵这束威胁和平的火苗肆意生长。

    他生来就是北疆的王,他的骨子里生来有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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