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鼓乐声还在响动,但已有人因尖叫声从屏风后略探出头来。

    一应舞姬先是慌乱的四散,继而才重重跪倒下去。

    鲜血顺着钝剑缓缓渗出来,而后聚成浑圆的一粒血珠,啪嗒垂落下去,浸于毛毯之间。

    朱汉宾眼中先是闪过一抹肆无忌惮的快感,而后才浮起惧怕的眸光来。

    他脸上决然的正色也霎时转变成后怕的模样,向后退了一步。

    鼓乐声霎时止住,而殿内嗡声顿起。

    萧砚不可思议的捂着右侧胸口,怔了一怔,而后哀求的看了眼殿首的朱温,嘴唇一张一合,但还未发出声来,便旋即仰倒下去。

    瘦削的身影重重落在地毯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鲜红的血色自他的胸口涌出,在这长殿内显得分外刺眼。

    “放肆!”

    左上首,紧挨着御座高台的鬼王拍着桌起身。

    “朱绩臣,汝做的什么好事!?”

    于他对面,冥帝睁着小眼睛,上下审视着朱汉宾,将已被他把弄成铁球的钝剑丢给一旁的太监。

    他发出冷笑,却是没想到后者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前朝废天子。

    大殿内,朱汉宾脸上的神色几经转变,而后便一把丢开染血的剑,继而重重拜倒。

    “禀陛下,臣观剑影闪动,只以为这李氏遗子欲要当众行刺,才不得不抢先护驾……”他叉手跪拜,言辞凿凿道:“两月前,此李氏遗子被监押于曹州之际,便有李唐乱党与岐晋两国的人欲要劫人。”

    “依臣言,李唐余孽贼心犹在,留这李氏子亦更让李克用、李茂贞这二厮野心不死,臣为梁臣,已早有为大梁社稷诛杀此子的想法!只是不料此子用心甚恶,居在如此场合借机行刺,臣将其诛杀,恐会影响陛下圣名,臣之罪,臣一人担之!”

    他嗓音恳切,话音落下,已死死叩首。

    李振实则也有些发愣,但此时却虚掩起了眼睛,嘴角上扬而起。

    在他身旁的张全义则是抚了抚短髯,瞅着仰躺在地的人影,一言不发。

    殿首,鬼王已不能做主,遂看向御座。

    朱温前倾着身子,死死看着俯首的朱汉宾,似是在分辨他所言虚实。

    末了,他便淡淡的挥手。

    “召御医。”

    人前,有太监躬身过去,将萧砚架起,出了大殿。

    所有人都还有些发愣,此时却不敢再出声了。有人盯着纹丝不动的朱汉宾,开始揣测他的命运。

    有人则望着跪在案几前的舞姬,她们俯首跪着,颇有弧度的臀向上挺立,极诱得人想去摸一把。

    但没人敢。

    冥帝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鬼王则起身,叉手行礼道:“父皇,朱绩臣虽……”

    “朱汉宾忠心可嘉,确令朕欣慰。”御座上,朱温已开口道:“朕念及曾食唐禄,故对李柷这一李氏遗子也素来宽厚,不料其却是一直暗恨于朕,实乃朕对李氏过于仁德也。”

    他的语气平缓,脸色亦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下方的群臣一时竟无人敢接话。

    唯有站着的鬼王立即恭声应道。

    “陛下英明神武,曾几次挽李唐于危难之际,李唐德不配位,昏君频出,以至天下祸乱四起,民不聊生,陛下承受天命,又何须善待这李氏,依儿臣之见,便该将李氏夷全族!”

    右手侧,李振也当即出列,道:“陛下承受天命,当该尽诛李氏,以正皇统。”

    朱汉宾将额头抵着地面的毛毯,心中却有些发毛起来。

    果然,上方的朱温再次出声,这次的声音还愈加淡漠了些。

    “既如此,朕便赐死李柷,让那些苟活于世间的李唐余孽趁早死了这心。”

    此语落下,必然是有些惊世骇俗的。但对于大梁上下的臣子来说,实则早已是司空见惯。() ()

    李唐的子孙,着实算不上多么金贵。不过对于之前的李氏子,顶多是秘密处死,而今却改为堂而皇之的诏令罢了。

    “陛下圣明……”

    众人的奇声响起,朱汉宾才壮着胆子抬头。

    却闻朱温的声音再起:“此事,就交予朱绩臣来办,司徒李振,代朕监之。”

    无数目光瞬时向朱汉宾投射而来,便令后者霎时一愣。

    但李振已出列,执礼应道:“臣,遵旨。”

    朱汉宾有些失措,但终究还是起身,甚为镇定的恭声道:

    “臣,遵旨。”

    朱温看向他,宽慰了一句。

    “绩臣护驾有功,此事过后,可任左龙虎军都指挥使一职。”

    如此一来,好似真就让殿内众人产生了个错觉,方才好像真就是李唐遗子怀恨在心,趁机想要刺杀朱温。

    但没人在乎,杀死一个李唐废帝而已,便如碾死一只蚂蚁。

    不过朱温的兴致终究被败坏了许多,此时便不再留于殿内,摆驾而出。

    舞宴还在继续,众人的兴致却更高了些。有人恭贺着朱汉宾高升,后者只是干笑着回礼。

    他目光几次转动,都是落在地毯之上的那几抹血迹。

    直到有宫人匆匆而来,将之迅速替换下去。

    ——————

    夜里,皇城外边。

    马车缓缓驶动,李振便将车窗帘放下,挡住了外间朱汉宾恭敬的神色。

    车厢内还有一位仆从,此时正铺展着毛毯,使寒风不至于倒灌进来。

    李振颇有仪态的捋动着美须,道:“查一查,朱落雁这几日可是与谁接触过。”

    那仆从跪坐在车门口,点头而应。

    马车驶的极稳,一路过了洛水,将至与积善坊相邻的观德坊。

    但马上,车子的速度便降了下来。

    仆从遂起身。

    “奴去唤坊正开门。”

    不过还未等他下去,外间已传来喝声。

    “此乃检校司徒李公的车架,有陛下亲赐腰牌,何以犯禁一说!?”

    李振睁开了眼,眉头间有些不悦。

    “去看看,出了何事。”

    那仆从应了一声,利索下去,张口便叱道:“汝等队头何在?”

    骚动声便立刻止住,须臾,马车开始重新驶动。

    李振轻哼一声,淡淡享受着权柄带来的快感。

    下一刻,厚厚的车帘被掀开,一张大手擒着那仆从的头发,探了进来。

    寒风裹着雪粒席卷而入,令李振的眼角霎时一跳。

    入内的金吾卫小校咧着嘴,将那仆从随手扔到角落里,粗声道:“我等于夜中行走本为不便,不过,正好遇见了李司徒。”

    “司徒有御赐腰牌,当能容我等畅通无阻吧?”

    这小校颈口露出来的衣领沾了一丝血迹,虽然细微,但在车厢内的烛光下依还是让李振能够瞥见。

    他背上生寒,但面上只是冷静,沉声道:“你有河东口音,汝是晋人?”

    那小校上前,随手拍了拍李振的脸颊,笑了出声。

    “司徒当该知道,有些话,闷在肚子里即可。”

    对方拍脸的动作让李振浑身一僵,继而便有一股甚是难言的屈辱从心底生出。

    他阴沉着脸,叱道:“汝等真不怕命丧洛阳乎?”

    那小校却只是笑笑,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

    “有人想见司徒一面,特令我等来请,还望司徒能够赏脸。”

    匕首间闪着寒光,堵住了李振下一刻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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