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间绿意盎然,夏风不能吹散炎热,但穿梭在绿林间,却能带来丝丝凉爽。

    盖因如此,碎琐的蝉鸣声遂在绿荫中愈来愈响,密集在一处,已显得有些聒噪。

    似是被吵得烦了,寂静的山林中,异响突起。

    凛凛波光似若游水,快急暴掠,骤然荡过整片山林。林中,蝉鸣声乍然而止,所有附着树干的蝉,皆似脆薄如纸,碎裂了开来。

    树下,软腻却显得媚韵的声音便哀婉响起。

    “萤勾,你这冷血的性子当真不能收一收?可怜的蝉儿,本就活不过几日,可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出语之人一头粉红长发,倩影仪态万千,负手盈盈立于高崖边,一股子优雅之气,便油然自生。

    树梢间,鹅蛋脸的扎发小女孩面无表情,环胸立在树枝上,眺望山峦下的平原。

    她看起来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墨黑头发扎成了两个羊角辫,一对剑眉下,生了一双灵敏机智的吊眼。唇红齿白小翘鼻,虽说体型娇小可人,但已有清冷丽人的既视感。

    加之她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开衩裙,脚踩一双颇有喜感的虎头鞋,甚有邻家小妹妹的感觉,极易惹人亲近。

    但她这会环胸立在树梢间,一双吊眼淡漠而睁,噬人的血瞳就闪烁出了邪魅的光芒来,让人不由望而生畏,惧于其冰冷的气场。

    许久后,她才惜字如金道:“闹得慌。”

    树下,降臣叹着气撩动长发,一边摆弄着指间的‘不良人’令牌,一边怀念道:“还是阿姐可爱,起码会第一时间搭我的腔。”

    萤勾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也只有恁,会搭理那个蠢货。”

    “谁叫本姑娘善解人意呢。”

    “就是那个男娃娃,能帮额撒了她?”

    “我可没这样说。”降臣把玩着令牌,向前走了两步,随口道:“邀你来,只是让你欣赏我得成果的。能不能让你达成心愿,那是他的事。”

    萤勾扫视着平原上的人影,大眼睛缓缓虚掩起来,“从这女娃娃身上,额闻到了那个老妖婆的气息。”

    降臣嘴角勾起,并未答话,而是问道:“旱魃我不知道,但侯卿那小子,当该是与你住在一起的。我要你们三人来,为何只你来了?”

    “旱魃脸皮薄,早就搬走不见,只有侯卿知道他在哪个旮旯。至于那小子……”

    萤勾皱了皱眉,道:“他去娆疆学蛊术已有半个年头了。”

    降臣扶了扶额,似是早就料到了,遂没好气道:“站那么高干嘛,下来!”

    “这里高,看得见。下面,看不见”

    “……”

    降臣回头看了眼萤勾矮矮的个子,沉默了下,不再出声。

    而后,她便将手掌支在额前,遮住阳光眺望了下。

    “这家伙,又长高了呢。”

    ――――――

    ――――――

    旷野平原中,马儿的响鼻声不住嘶鸣而起。

    上官云阙揉着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后怕的瞥着身后的奥姑,一边迎向萧砚。

    “萧郎,她……”

    “幸苦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带着他们,躲后边去。”

    萧砚抬了抬手,只是将余留在此处的几骑挥退。

    上官云阙愣了愣,分不清真假的泪眼里,此时也颇有动容。

    他便犹豫了下,低声提醒道:“小心,这娘们不好对付。拦不住就跑,我还可以替拖延时间。”

    萧砚点了点头,示意听见了,而后不容置疑道:“你回渔阳,替我坐镇。”

    “可……”

    “滚吧。”

    “诶……”

    上官云阙不敢再反驳,领着几骑就向城池的方向奔去。

    ……

    这下,天地间好似只余留了两道人影。

    奥姑拄着法杖,法杖上还悬有彼岸音铃。此时,因萧砚愈来愈近,某一个音铃就开始发出了轻颤。

    但马上,夏风拂过,又让所有风铃都开始摇晃起来。

    萧砚按着腰间刀柄,青铜面具后,双眸上下将对面这漠北大萨满打量了个遍。

    此女因戴着古朴怪异、却又显得神秘诡谲的面具,故看不出什么年纪来。加之她还着了一件素朴的交领内衫,外披掩住胸口的法袍,更显得古板。不过法袍下,显露出来的腰肢细长,在日光下隐约闪着光,又能看出她高挑的身姿尤显丰神绰约。

    绣了古拙纹路的袍裙直缀而下,接近垂地的裙摆间,是一双玉润赤足,晶莹剔透,竟分外洁白小巧。

    当然,这双圆润的玉足,倒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他在打量着奥姑,后者脸上面具间充作眼睛的豆豆眼,却只是一直凝视着萧砚指间的血玉扳指。许久后,她才抬头而起,全身的气质,竟因这对豆豆眼显得有些呆呆的。

    萧砚举起戴有扳指的手掌,笑了笑:“怎么,很奇怪吗?”

    “你……”

    奥姑愣了下,清灵声音中杂了一丝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骗王后?”

    “兵者,诡道也。兵家大事,不能说骗。”

    “骗人就是骗人,何必狡辩!”

    奥姑尤显生气,法杖上的音铃尽皆开始猛然颤抖起来,下一刻,她单手一拂,法杖上的彼岸音铃便自动飞进了后方的马车内。

    于是那法杖,这会才显露出了原本的模样,竟是一个降魔杵,通体呈鎏金色,颇有古朴感。拎在那纤细的藕臂手中,极显落差。

    萧砚用手指推出剑柄,笑了笑:“你不也是在骗我?”

    “吾何曾骗过你?!”

    “你说是来见耶律阿保机,实际却是要杀我,岂不是骗?若非是我提前防备,恐怕已让你得手。”萧砚闭眼吸了一口空气,道:“述里朵,亦在骗我。她既已答应退兵至幽州,而今却停留于水,岂不是骗?”

    “你……”

    奥姑生气出声,但马上就停顿了下来,似是不知该怎么反驳。

    萧砚手握着刀柄,来回踱步,开始对着前者绕圈,“若非是述里朵先骗我,我岂能骗你?而你怎就知道耶律阿保机未在城中?我已放那两人入城,岂能有假?”

    奥姑感觉脑子有点宕机了,有些傻傻的立在原地。

    “我让你等一个时辰,就让你等一个时辰。且看,我亲自出城迎你,岂是没有诚意?”

    不料,奥姑却是认真纠正道:“是一个半时辰。”

    “那便等了一个半时辰,又如何?”萧砚坦然道:“我对你这漠北大萨满,已是格外客气了。”

    奥姑盯着他,“你怎知吾是大萨满?”

    “久闻王后诞有一女,为通灵之体。”萧砚举起扳指,道:“来人既然可以凭借此物,确定耶律阿保机所在之地。不是大萨满,又是何人?你若是不愿听这个称呼……

    “难不成,还要唤你的本名,耶律质舞?”() ()

    气氛瞬间一凝。

    直到此时,耶律质舞才隐隐约约的有些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分明什么都清楚,上来却是废话一大篇。

    他在拖延时间?

    念及此处,她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大王究竟在何处?”

    萧砚还在绕步,笑了出声。

    “这不……

    “就在我手上嘛。”

    耶律质舞终于不能再浪费时间,用赤足挑起拄在旁边的降魔杵,继而单手拎起,“那便,先杀了你。”

    几是她落音的下一刻,一道唐刀出鞘的轻吟声响起。

    “正好,我也有此意!”

    绕了几圈,终于寻到好时机的萧砚骤然暴起,手中一抹寒光带出,重力斩向耶律质舞的后背。

    但刀势只去一半,后者已不急不缓的重力将降魔杵抡圆了向后砸来。似是这寻了半天的破绽,早已被她看穿。

    不过这一击却是砸了个空,耶律质舞在愕然之余,眼角余光就惊见了一道鬼魅身影,正携着漫天的寒光,滚滚袭向她的面颊。

    她瞬间闪身急掠,大步倒退,进而腰身一转,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霎时抽回降魔杵,使之形如铜锤一般凌空而下,直直的撞向袭来的唐刀。

    金属声响,一股狂暴气机骤然从两人周身肆虐爆出,撕碎了大片平原上的野草。

    不远处的马车前,两匹挽马高声嘶鸣,疾驰逃去。

    但只是这么一触,那柄唐刀竟就发出了碎裂的声音,似已抵挡不住降魔杵上传来的狂暴之力。萧砚见偷袭不成,便腾空倒翻而出,进而横身一转,刀锋霎时碎成无数残片,如暴雨梨花飞刺射向耶律质舞。

    后者避也不避,单手将降魔杵重重的钉在地面。

    霎时,金色的气浪自降魔杵底端喷出,扑面扫去,瞬间就将这空中的碎裂寒光荡开。进而她一刻不停,膝盖微微下屈,一股气机便肆掠的从她身上散出,下身的开叉袍裙不受控制的随风掀起,露出了两条白润笔直的长腿来。

    乍然,她整个人就从地面冲天而起,同时不忘反手拎起降魔杵,顺势砸向凌空而去的萧砚。

    后者狞声一笑,手中的刀柄之下,一柄由黑雾以及靛蓝色罡气杂糅的刀刃霎时形成,猝然迎上那携满威势的降魔杵。另一只手同时运掌,先是猛地上提,掌中就已是黑气弥散、阴气缭绕,进而直直拍下。

    “呲……”

    降魔杵似是受到了魔气侵蚀,发出了滋滋之声,但却是因此,反而更是散出了金光,在交错相撞间,瞬间就震散了一缕缕罡气,进而,猝然砸去。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这降魔杵便准确无误的砸到了萧砚的左侧面颊。

    几在同时,那后发而去的一掌,亦准确无误的拍中了耶律质舞的胸口。

    两道身影便各自承力散开。

    但前者是狼狈至极的在草地上几个翻滚,才堪堪仰躺在地面,整个青铜面具都裂开,半边脸血肉模糊,惨状无比。

    耶律质舞稳稳落了回去,将降魔杵重重钉住。她身后的披风不断摇晃,以昭示着这场战斗的快速胜利。

    她低头俯视,能看见自己的左胸口外的法袍上,有煞气缭绕,似同附魔一般,阴气滚滚。

    “魔功……”

    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法袍,她便缓步上前,拎起了降魔杵。

    “中原人,结束了。”

    ……

    “结束了?”

    萤勾环胸皱眉,瞥着树下的降臣,“这就是恁说的成果?”

    后者并不看她,只是负手盈盈而笑。

    “别急嘛,才热完身而已。

    “再说了,人家毕竟是漠北最强。输给她,不意外。”

    ……

    耶律质舞并没有尽兴,但无论如何,她已不想再在此处浪费时间。

    “入了地狱,莫再骗人。”

    降魔杵凌空而起,继而,朝着地面人影的脸重重砸下。

    “咔嚓……”

    碎骨声响起,但这降魔杵,终究是突兀的顿住了。

    “嗯?”

    耶律质舞偏了偏脑袋。

    降魔杵下方,缓缓传来了狰狞的笑声。不过须臾,一股骇人的巨力便猝然从传来,似是有人,开始与她争夺这杆法杖的控制权。

    “装神弄鬼!”

    耶律质舞重哼一声,单手攥着法杖,右腿却已高高抬起,继而在惊现一抹好看的弧度之后,以排山倒海之势扫向了萧砚的胸口。

    但她的足尖还未触到后者的衣衫,手中争夺降魔杵的巨力却突然加重了无数倍。这一次,竟带得她都向前倾倒过去。

    下一刻,一只裹着腾腾黑雾的拳头,就骤然砸中了她的腹部。这一拳力道极大,几是打得她下意识想要脱手降魔杵。

    但这一击过后,她又猛然发现,自己的脚踝已被人一把攥住了。

    不好!

    耶律质舞心下警铃大作,腰身拧动,欲要摆脱开来。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地面的人影,已直挺挺的立起,继而拖着脚踝,就是猛然向下砸去。

    “砰……”

    大萨满的整个脑袋,都猝然砸到了地面。

    萧砚左脸上的模糊血肉间,黑雾不断翻滚,整个脸颊,都开始向着原样恢复起来。

    他双目赤红,脸上只是挂着狞笑,磅礴的杀气犹如实质,再次一提耶律质舞的腿,准备再次砸下。

    但后者的肉身本就强悍,这两道突如其来的攻击虽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不过却还在可承受之中,而今左腿顺势缠绕过去,白润的长腿就一把缠上了萧砚的后颈。

    继而,腰身腾空一转。

    后者霎时被这股巨力向后掀翻过去。

    两人同时倒地,但萧砚在贴地的一瞬间,已挥拳砸出。

    “挡……”

    古朴的萨满面具上,乍然出现了一道裂痕。

    耶律质舞非但不怒,反而眸中顿生惊喜之感,同时一拳砸去。

    两人的兵刃皆已被抛弃,此时又各自缠身在一起,拳影密集交错,带起一阵啪啪之声。

    如此相缠几个回合,萧砚径直不再防御,白白挨了几拳过后,一拳再次砸到了耶律质舞的脸上。

    面具碎裂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她的视线,就瞬间变亮。

    碎片飞溅而起,一张凌厉而充满野性的脸庞,就霎时显出。

    下一刻,这张脸再次被一拳砸上。

    两道相缠的身影,终于错开。

    “哈。”

    耶律质舞倒翻而出,继而赤足在地上退了几步,猛然扯下披风的系带,随手将之丢在一旁,显露出了自身的纤腰来。

    她擦拭掉鼻口间的鲜血,眸中尽是酣畅淋漓。

    “这才有点像话嘛――

    “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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