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幽暗,云层划过,不甚明亮的月光照得街道忽明忽暗。

    更夫打着铜锣过街,身后影子拉长,又渐渐没入黑暗消失。街道再无行人,无风的时刻,树梢摇动。

    位于街道正中的宅子富贵得与其他低矮房屋格格不入。正门前两个灯笼泛着暖光,只能堪堪映照出看门石狮的模样。

    子厦看宅子静悄悄再无人进出,打了手势,身边跟随而来的人便一一传递下去。落在地面、屋檐的脚步轻而又轻,十数人悄无声息进了宅子。

    无须子厦多言,他们都知道此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利索地四散而去,穿过门廊一间一间搜索。

    不多时所有人又都聚拢过来,神色凝重地答复:“没有人,屋子里饰品齐全,但完全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子厦面上沉静,并无波动。

    宅子只是一个饵,诱他们徒劳一场的情况,殿下早在得到消息时就分析过。只是咬不咬这个饵对他们而言并无影响,所以他们选择走一趟。

    对于屡屡送上情报的戏码,宋致如今显然是乐此不疲。

    “回罢。”

    子厦招手,身着黑衣的手下几个跃动跳出宅子范围,他走到正门要推门出去,不知为何回身又瞧了一眼隐在黑暗中的宅子。

    他总觉得奇怪。

    ***

    秋猎结束,没几日到了十月底,再过几日就已入十一月,秋意寒凉早已泯灭在时间推移中,取而代之是隆冬透骨的寒冷,虽不明显,但云都城里的人身着的衣物都添上的薄绒。

    手里的折子随手丢上桌案,打散开来,依稀可见的几字点着晋昭公主的身世。

    昌宁帝揉着眉心试图缓解炸裂的疼。

    他以为秋猎十日足以让他们忘记这件事,尽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宁海和挽着许久不用的拂尘,眼中忧虑清晰可见,既担忧陛下的情绪,又担心公主的未来。

    正要上前说些安慰的话,他的徒弟掀开门帘进来,与他递了眼神,随后低眉顺眼跪到陛下面前:“陛下,宋丞相求见。”

    昌宁帝眉心越蹙越深,眼睛都疲于睁开,略带苍白的唇张合:“朕知道他来找朕有什么事,叫他等着吧,不必日日来逼朕。”

    陛下没有明说见与不见,徒弟咬着唇朝师傅看去。

    宁海和简直没眼看,怎么说也是跟了他几年的人,还没学会察言观色,不耐道:“愚蠢的东西,陛下今日不适不见人。你去回了丞相大人,就说陛下知道他的意思,过几日丞相就能得到结果。”

    徒弟跪匐着往后退,直到临近门才起身倒着退了出去。

    宁海和出去又进来,端了安神的茶放到昌宁帝面前:“陛下,真的要找人验公主的身世?”

    私心而言宁海和并不希望公主出事,那是自出生他看着从粉粉嫩嫩小丸子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他舍不得。

    若有人问他,公主并非公主,他是否还会这样珍视,他的答案是‘会’。

    二十多年的感情,岂是一个身份就能磨灭?况且,殿下是个极好的、优秀的人。她不是公主,他也愿意结交。

    “宋致步步紧逼,不验不行。”昌宁帝给面子的喝了茶,说:“那些朝臣,个个都在等着,等小啾落于嘲讽之地,好顺势而为废了女子可以为官的条例。”

    宋致与他的党羽是有他们的目的,而他们之外的朝臣为何也与宋致一般选择支持这件事,昌宁帝心里明镜。

    男人见不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大展所为。他们认为这一切不符合常规的条例都是因为他宠爱晋昭,给了晋昭特例,但又不能偏倚,所以也让北晋的女人都有了冲出家门的权利。

    他们以为只要晋昭失宠,那些他们认为不该存在的东西也就会消失。

    昌宁帝冷笑,愚蠢!

    “传旨,让晋昭公主、证人明日入宫。”

    音落,昌宁帝不受控制地咳嗽,仿佛要咳到天荒地老停不下。

    “陛下!陛下!”宁海和神色慌张,忙上前为他顺气,一边向外高呼:“来人,快来人,去太医署请太医!”

    昌宁帝猛地攥住他的手,犀利地看着他,宁海和眼睛都快急红了,哽咽着说:“陛下放心,小郭子是奴亲手调教出来,他懂奴的意思,定会不引人注意地把神医请来。”

    听到‘神医’二字,昌宁帝才敢把弦松下,眼眸涣散地倒在宁海和怀里。

    宁海和同其他奴仆将昌宁帝扶到里间躺下,出来收拾被扫得凌乱的桌案,方才捂嘴咳嗽的巾帕落在地面,最显眼的就是那不可忽视的红色。

    他的手无法抑制的颤抖,弯腰捡了巾帕,小心翼翼装进怀里,牙关紧咬才让自己将情绪憋了回去。直起身再面对底下那群人时恢复了久居陛下身前,与陛下同出一源的威压,他说:

    “今日情景,一个字都不可泄露出去,要是被我发现前朝后宫有任何一位贵人察觉,你们,你们的九族都别想活,明白吗?”

    人心各异,他不认为自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能震慑住他们,但他无须用更狠的话,因为他们不敢。

    ***

    “天爷哎,这都什么事啊!”孔氏忍不住抹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担忧,“殿下,即便有什么,陛下一定会顾念情分,不会伤您的对吧?”

    容清樾拍拍她后背,为她将脸侧的头发捋上去,柔声安慰:“嬷嬷,我还有军功呢,陛下不会动我,你放心。”

    “可……”

    可历朝历代,军功卓绝的将军被无故斩杀的也不少。

    孔氏瞧见殿下眼中的坚定,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的殿下,许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又或许她相信陛下。

    现如今,她只能觉得是第二种。

    孔氏说:“奴在门外等你回来,你不回奴不进屋。”

    容清樾握了握孔氏已经逐渐褪去温暖的手,与她身后站着的李绪遥遥相对,他的眼睛透出的言语,与孔氏一般。

    他没办法跟她进宫,他就等着她回来,她若回不来,他想必也是活不了的。

    容清樾转身利落,裙边带起弧度,扬起风,枯叶起了又落。

    ***

    宫道停步的宫女眼前晃过一片白,比冬日里厚重的雪还要白。他们不敢抬头,却心下诧异。

    殿下穿这么白,是为自己送终不成?

    容清樾身后寥寥几人,唯一亲近的只有菡萏。

    她并不想带菡萏进宫,这次凶吉未显,菡萏跟她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不好和子厦交代。菡萏却是个硬脾气,说她谁都不带,被欺负没人撑腰怎么办?

    她不带,菡萏愣是拿了刀横在脖颈前,吓得嬷嬷要给她跪下了。

    容清樾无奈,只能将她带了进来。

    朝阳大殿。

    容清樾进去。

    今日来审定她身份的朝臣不多,倒是后宫的嫔妃多些,皇后站在昌宁帝身边,静静出神。宋致也来了,他身后站着瘦瘦小小戴面纱的女子,想来那就是他找到的陛下真正的‘亲生女儿’。

    她落座,昌宁帝看看妻子看看女儿,眸光最后落在丞相身上:“永彦,你们说晋昭非朕亲子,可有证据?”

    宋致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笑笑:“自然是有,臣等总不能无缘无故污蔑公主,那可是以下犯上。请陛下准许,让证人上殿。”

    宁海和道:“宣证人上殿。”

    颤颤巍巍的老妇被两侍卫携了双臂带进来,眼神不敢乱瞟,侍卫松手‘扑通’一声跪在台阶下,磕头道:“罪人陈芳里见过陛下、娘娘。”

    昌宁帝:“朕还不知你是何人,如何就称罪?”

    老妇抬头,一双浑浊的眸子精准找到皇后,眼眶立时泛红:“娘娘,您可还记得奴?”

    皇后眼漫迷茫,那老妇也看出来,主动报上家门:“娘娘,奴是当年为您接生的稳婆呀!”

    二十五年,时间太久,皇后只依稀记得当年的稳婆确实姓陈,但已不记得面貌,她看着老妇,扯扯嘴角,应付着说:“原是陈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过得好,当年娘娘给的赏银够奴富足生活一辈子了。”老妇说到这,抹了抹真假难辨的眼泪,“只是,只是奴有罪啊!娘娘待我等宽厚,奴却不曾对娘娘说真话。”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只有彼此知道的他们之间的轻蔑来自于何处,她看向老妇时探手抚上心口,害怕接下来的打击:“陈婆,你什么意思,难道……”

    老妇像条狗四肢并用往前爬去,被御前侍卫拦下,“娘娘,当年、当年您生产时,生下的孩子胎记在右肩,形似绽放的莲花。如今的公主,并非您亲生,她早已被歹人替换,流落民间二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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