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城是个富庶之地,往年的税收颇丰,这才引起了户部的关注。

    街道之上,往来商户不绝,正逢早市,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凤穆槿站在门口,吃惊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这地方,又和京都不同,市井之气更浓。

    “此地竟如此热闹。”

    凤霄见小皇子满脸写着我想玩三个字又不好言说的样子,于是凑到他跟前往他的嘴里填了个糖雪球,柔声道:“往日永城治安良好,百姓富足,我也很少会来,既然现在一时半会走不了,不如我们步行至衙门?”

    熟悉的酸甜味从嘴中迸开,小皇子眼神一下子就晶亮了,“你方才出去片刻就是买了这个?”

    “吃点酸的能压压恶心。”

    说话时凤霄俯身凑在凤穆槿的耳侧,唇瓣与耳廓只留下了微毫的距离,这动作比以往时候都要亲密些,让他能清晰的感知到那薄唇间呼出的热意。

    “我知你心里念着这里的百姓,但是这些尸体血肉往后莫要逞强再看,永城的事情我会给你个交代。”

    嘴里的糖雪球已经品不出滋味,也顾不上刚刚的伪装被识破,他此刻紧张的喉头滚动,手不自觉的转动着尾指上的玉戒。

    他想侧头看她,不料耳廓一下子贴上了对方的唇瓣,柔软细腻触感惊得他猛的后撤了一步,绊上了一旁的门槛,向后倒去。

    凤霄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微微用力将他带入了怀中,另一只手很自然的搂过了他那不盈一握的腰肢。

    小皇子的腰她也不是第一次搂了,但是经过早上瑜遥的提点,这次她的心思没有往日的单纯,手上不自觉的用了些劲,强势的将他禁锢在了怀中。

    心如擂鼓。

    凤霄不知道这心跳声到底是她的还是小皇子。

    这种感觉,太诱人了,纵然她有着一等一的忍耐力,此刻也不想松开一点手。

    她可能真的要栽在这个小皇子身上了。

    凤霄搂住凤穆槿时,慕容琏难得的手比脑子快,她一个闪身挡在了沈宸的对面,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非礼勿视,她俩也太不像话了。”

    沈宸生生止住了想要推开她的手,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的情感疯狂的滋生,他眨动眼睛,鸦羽般的睫毛一下一下的划过慕容琏的手心。

    慕容琏与凤霄不一样,她十三岁就有了通房,十九岁时就已经抬了侧室,与凤霄上花楼时也是左拥右抱,对这样的撩拨从不隐忍抗拒。

    抛开端阳夜那日醉酒不谈,沈宸此人平日里居然是清冷自持的做派,像是棵不可亵玩的高原雪松,模样也是清丽出挑,一看就是尚书府精心培养的高门贵子。

    要不是眼前人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做派,她差点就要以为这是沈宸故意的使坏,可就是这样无意识的动作反而令她的掌心更加的酥麻,她只好加重了手上的动作,“闭眼。”

    对方勾了勾唇角,果真听话的闭上了双眼。

    “公子!”玉兰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令在场众人回过神来,凤穆槿一把推开凤霄,退到了玉兰的身侧。

    “有没有伤到?”玉兰紧张的看着他。

    “没事,走吧,瞧瞧永城这边有什么新鲜物件。”他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尽量的想维持他皇子的体面。

    慕容琏也回过神来,她拿开手,干咳一声,掏出一把折扇闪了起来。

    四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往外走去。

    小皇子对外面的一切物件都新奇无比,他抱着糖雪球,左看看右看看,从泥偶陶人到金银钗环,他都要驻足细看一番。

    路上的人渐渐的注意到了他们几人,打量的目光越来越多,有春心萌动,也有邪恶下流,沈宸有些厌恶,他掏出两块面纱,将其中一块递给了凤穆槿,“公子,外头人多口杂,不如戴上避避。”

    “多谢。”

    凤穆槿往日只在宫宴上与他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他怯生生的,是个不爱言语的男子,然而今日见过他徒手查尸后,便开始猜测他不合群原因很可能是压根瞧不上那些贵公子娇滴滴的做派。

    原来男儿也可以与女子比肩。

    “想什么呢?”

    凤霄注意到小皇子没有动作,于是抽过他手里的面纱,亲手为他系好。

    有时候,凤霄对他的关心都太过自然,他甚至都没有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逾矩。

    在场的人只有沈宸看的明白,他低下头去,眼神中满是艳羡又恨慕容琏是个木头。

    “没什么。”穆槿摇头,随后瞥见了打环套的摊子,摊子周围围了不少人,“那是什么摊子?”

    “这是打环套,玩法与投壶相似,竹圈套中任何物件都能将其带走。”

    见摊子外围的多数都是男子,凤穆槿便垫着脚往内靠了靠,凤霄怕他被人挤到虚虚拦住了他的肩,站在了他的身后,其它男子见凤霄衣着贵气,相貌不凡,纷纷让了条道出来,偷偷的打量着她。

    她在钱袋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了摊主,那摊主一见到银子,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平了,这可是财神爷啊,这银子都能把他这个摊子给买下来了,于是一股脑将竹圈都递了过去,“二位贵人,随便套。”

    凤霄接过一些,递给小皇子,“想要哪个?”

    摊上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但胜在过程有意趣,小皇子仔细的看了几圈,将目光锁定在了最后方的一枚双鱼佩上。

    他倾斜身体,屏住呼吸,拿着竹圈尝试着扔了一个,然而竹圈在地上滚落了几圈,掉在双鱼佩的后方。

    “这倒是比投壶还难。”小皇子有了斗志,又掷出了数个,无一例外,都掉到了一旁。

    “别急。”凤霄看他有些气馁,于是环抱住他,握住了他执圈的手,“深呼吸,放松些,手要稳,腕上发力。”

    凤穆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双鱼佩,他的眼里只有那只与他交叠的手,修长有劲,骨相完美,若是能与他十指相扣…

    想到这个,凤霄被自己放荡形骸的想法惊到了,手一抖,圈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圈中了一个陶人。

    “真棒。”凤霄笑着夸他,随后放开了他的手,“要再试试吗?”

    凤穆槿回过神,他转了下玉戒后重新取了一个竹圈,按凤霄所说的方法,屏气凝神,丢了个竹圈出去。

    啪的一下,竹圈在空中划过弧线,稳稳的落到了双鱼佩上。

    “太好了。”他扬起笑颜看向凤霄。

    凤霄难得见他笑的如此开心,收回了方才偷偷掐诀的手,替他取来了那块玉佩,放在了他的手心,“来,你的战利品。”

    “这是给你的,多谢你昨日赠我防身之物,这个双鱼佩虽然不是很贵重,但胜在工艺精细。”

    眼前人笑意盈盈,仰头将双鱼佩捧在手里。

    美人一笑,天地都为之失色,凤霄此刻才懂,情劫,情劫,重要的一直都不是‘劫’这个字,而是‘情’。

    她取下了腰间其他昂贵的配饰,将双鱼佩带了上去,用一身的贵气衬得它熠熠生辉。

    “公子的眼光真好,您妻主贵气逼人,将小人这普通的玉佩衬的如同古宝一般。”那摊主趁机溜须拍马一番,想多讨些好处。

    听到妻主二字,凤霄没有再给他赏钱,而是护着凤穆槿退了出去。

    他二人之间,怕是永远都用不上这两个字。

    二人挤出人群后,正巧看见慕容琏和沈宸从对面走来,沈宸手里握着一把镶了宝石的小弯刀,看着不是火凤的制式。

    见到凤霄,慕容琏把她拉到一边问:“霄娘,你见过不喜欢钗环首饰的男子吗?”

    凤霄朝着沈宸扬了扬下巴,“你是说他吗?这是北地的刀,他眼光不错。”

    “这刀可是花了我三个月的月例钱,端阳夜那日我为了赔儿时的罪,已经将你送的琉璃盏给了他,今日他居然又从我这要走了一把刀,这男儿债也太难还了。”慕容琏的月例银子比不了正房,她又是个爱玩的主,抛去后院的开支,能动的银钱本就不多,一把弯刀心疼的她嘶牙咧嘴的。

    凤霄的余光能瞧见沈宸深情抚摸弯刀的模样,于是她提点道:“我倒觉得不难,只是你这力气没使对方向罢了。”

    慕容琏这榆木脑袋显然没有理解,有气无力道:“你是不难,一个打环套就能哄的宫里这位这么开心,我就惨了,夫郎没找到,还得被个这么凶猛的郎君磋磨,你的观相术到底行不行,不行我就去请方知玖给我瞧瞧了。”

    “好歹是正头夫郎,莫要用花楼哄骗小倌的那套,他自然就出现了。”

    错过正缘的人太多,慕容琏若不真心相待,再惦记着也是无用。

    慕容琏叹了口气,“哎,其实只要是你说的,说什么我都会信的,我的正夫必须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我又怎么会轻薄他。”

    沈宸站到了她的身后,刚好听见慕容琏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眼眶发酸,为了掩饰,他来到凤穆槿的身边,邀他去了别处。

    凤霄抛给慕容琏一个钱袋子,“走吧,眼下,还是把二位郎君伺候好吧。”

    慕容琏接了钱袋,掂了掂重量,欢天喜地的道:“多谢霄娘子施舍。”

    不料施舍二字一出,凤霄的腿就被人给扒住了,她低头一看,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身边还跪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男童。

    “这位娘子,您行行好也赏我一口饭吧。”那男子一脸的悲戚。

    慕容琏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叫花子,于是从钱袋子里摸了几枚铜板递给了他身旁的孩童。

    然而凤霄眼尖的看见了他后脑的发髻上攒着一朵白花,于是问他:“你有手有脚,为何带着孩子出来乞讨?”

    谁料那男子像是被触动了伤心事,呜咽起来,就连那孩童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凤穆槿发现了这动静,与沈宸折返回来,将一老一小扶了起来,“郎君,若有冤屈,不妨说与我们听,兴许还能帮衬你一二。”

    那男子见他们四人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于是打定了主意,抹了把眼泪道:“我是外头屯子上赵家娘子的夫郎,家中二老已经仙逝,家中只有我妻夫二人,与两个孩子,我妻主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从不偷奸耍滑,谁知一月前,我收到了衙门送来的两贯银子,她们只说这是我妻主走夜路被豺狼所害所发的丧葬费,其余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怜我妻主,如今还躺在义庄中,衙门也不准我去看一眼,更别说让她入土为安了。”

    看来这是遇到苦主了,凤霄与慕容琏对视一眼,慕容琏又掏出了块碎银子给了他,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在外头乞讨?”

    “贵人你不知,我还有一个女儿,她得知妻主遭了难,去找衙门要人,却被衙门的人打了出来,花光了家中的积蓄才捡回一命,可这后续的汤药价钱不低,我变卖家财才买回了半月的药,家里的顶梁柱走了,我又是个不中用的男人,不说药钱,就是每日的温饱都成问题,这才忍痛带着我幺儿来镇上。”他拽着那男童,对着凤霄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又掏出一块浆洗斑驳的帕子用力的擦去了男童脸上的脏污,“我这幺儿虽然才九岁,但是胜在手脚勤快,脸也秀气,您行行好,买回去当个通房或是洒扫小厮都行,包您不亏。”

    “你当街买卖亲子?”凤穆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若非走上绝路,我也不可能卖我幺儿啊,他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我的女儿如今还躺在床下下不了地,若是家里一个女丁都没了,还怎么过啊?”那男子紧紧的搂抱着他的幺儿,将一枚络子放入他的胸口,随后就将他推向了凤霄的身边。

    那男童膝行几步,没有反抗,只是哭着,看样子是一早就知道了他父亲的打算。

    九岁的男童也该有男女大防的概念了,凤穆槿先一步挡住了他,“稚子无辜,就不要再让他遭受这些无妄之灾了,我们会替你接回你妻主,让她早日入土为安的。”说着,他朝凤霄摊开了掌心。

    凤霄了然的从袖中摸了摸,掏出了块十两的银锭,放入了他的掌心。

    “这银子你先拿着,给令爱请个好的郎中。”

    那男子感激涕零的接了,直呼是遇到了活菩萨,随后又将他幺儿往外推了推,“我儿能遇到你们这样的主子,我也就放心了。”

    “谁说我们要带走他了,他这么小的年岁,你还是留着多养几年吧。”慕容琏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想到义庄的尸体,沈宸问他,“与你相同遭遇的还有多少人?”

    那一听男子又给跪下了,“哎哟,活菩萨,我们屯子和隔壁屯子都死了好几个了,可是咱们都是平头百姓,哪敢与官府抗衡啊,他们多数人家里还有女丁,也就只有我最难活些,才来镇上讨钱,不过屯上的女丁们每日都活得小心,生怕哪日莫名其妙的死了,所以今年的税钱就很难缴上了。”

    “你今日回去将那些人都聚起来,明日我们会写好状纸,找你们画押。”

    沈宸的安排与凤霄的想法接近,她免不了对他多了几分赞赏,同时又对慕容琏多了些女人间的惋惜,这样的男子,胸有城府,像慕容琏这种没心眼的,定是要被吃死的。

    谁料那人听了沈宸的话连连摆手,“我的老天奶奶,我们只是想让妻主入土为安,可不敢状告官府啊。”

    “你们大可放心,我只请你们当证人,具状人另有人选,官府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况且有这两位娘子在,官司也输不了。”

    听了沈宸的话,男子再有疑虑也只能先答应了下来,毕竟他还白要了这么多的钱财,足够他们家过好些年头了。

    一老一小千恩万谢的走了,他们相互搀扶的佝偻背影使得几人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于是回到了凤霄的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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