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忱在疏梅轩耽搁了太久,各院打探消息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拨,但他只命人和王妃知会一声,便直接回明心堂处理事务去了。

    林辰因为吃得太撑,决定在附近散散步消食。她一出门,惊见廊下、院子里、院门口都跪着人!再一看,这些人原来就是先前在吵架的人。瞧她们连地方都没挪过,难道是从早上一直跪到现在?

    看了几眼在寒风中已经跪得脸青唇白、摇摇欲倒的人,问雪雁:“她们怎么还跪着?是翌王殿下罚的吗?”可是她记得燕忱从头到尾没说什么啊!难道是翌王妃那边得到了消息所以来这么一出?

    亲眼目睹了翌王的威势,雪雁战战兢兢道:“王爷并没有发话。”

    “那她们为何……”

    看雪雁显然还在发懵,荷露趁机上前说:“她们扰了王爷和林主子您的清静,自知罪该当死。王爷没发话,是把处置权留给主子了。主子不开恩,她们怎敢起来。”

    林辰愣了好半晌,才感慨:她这是狐假虎威了!这威还不是一般的威风,都不用燕忱说一个字,这些人就全部从斗鸡变成了鹌鹑!这也说明,平日翌王的积威是何等深重!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喜欢这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但也没有怨恨到想报复的程度,便说:“都起来吧。”

    荷露目光闪了闪,惊讶于林辰的好说话,退了一步,说:“主子仁慈。”却朝清漪打了个眼色。

    清漪挣扎着膝行几步,一边磕头一边说:“主子虽仁慈,只是府里恩罚分明,今日宽恕了奴婢,别人不说是主子心好,怕反是会说您宽纵了下人。清漪自请责罚,只求主子允许奴婢继续服侍,让奴婢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林辰望天……她只是想散个步而已,为何又触发了宅斗模式?!别以为天暗了看不见你俩眉来眼去啊,摔!

    还能不能让人愉快的玩耍了?!果然还是雪雁好啊,呆呆笨笨的,从不搞这些玩意儿……

    林辰收回视线,幽幽问:“那么今日这样的事,以前是个什么章程?”都已经说了不计较了,非要凑上来领罚,你们是有受虐倾向吗!既这样成全了你们可好?

    荷露脸色一白,低声说:“全部杖毙!”

    林辰浑身一抖:“什么?”

    荷露避开林辰的视线,只说:“殿下极重规矩。”

    ——规矩个鬼啊!是残暴乖戾才对!规矩是制订后用来约束,哪有动不动全部杖毙的?就算宫斗电视剧都不带这么演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怀疑:“既知翌王严厉,你们还明知故犯?”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荷露一听,忙跪下了,重重磕头,说道:“奴婢该死!”

    她不敢解释,林辰倒也回过味来——大约翌王平时极少到后院,就自己进府的这大半年,都没见他到哪个院子留宿过,也没听说他过问后院琐事的。而疏梅轩这般偏僻之处,谁也想不到一府之主居然会大驾光临。且燕忱是临时决定,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于是那些人就倒楣的一头撞在了枪口上。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欺她是个无权无势的新人嘛!

    听竹和听兰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在荷露身旁跪下:听竹说:“奴婢和听兰不清楚府里规矩,平时言行恐怕多有错失,才惹来秦嬷嬷辱骂,请主子责罚。”

    “你俩又来凑什么热闹?!”林辰一暴躁就崩了人设,好在这里知根知底的只有雪雁一个,而雪雁已经被这场面弄懵了,压根没注意到自家主子的异常。

    听竹咬了咬唇,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听兰却已经忍不住,含着泪说:“王爷极重规矩,若是主子就这么轻轻放过,恐怕会怪罪主子管教不力。前头的云侧妃,就是宽纵了下人,才被关起来的!那一屋子人,全都被活活打死了啊!”

    荷露、清漪、以及那个老婆子和几个小丫环,听后全部脸色发白。因这么多年各院明争暗斗闹得再不成话,也不见翌王理会,诸人都快忘记了那场血的教训。然而此刻,那血淋淋的残酷场景却清晰浮现在眼前——她们恐惧地意识到:虽然翌王从不理会后院之事,但若犯在翌王手里,从没有轻饶的。

    林辰的第一反应是她们危言耸听,然而想起紫娟听来的传闻,还有那晚月光下的可怖女尸……她忽然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她沉默得有点久,荷露心下不定,抬头偷觑了眼,只见这位疏梅轩的主子正仰头凝视着夜空,月光皎洁,一侧脸庞莹然生辉,比月色更引人沉迷。

    ——如此殊色,难怪了……荷露恍了恍神,低声唤道:“林主子!”

    林辰收回视线,淡淡扫了一眼,平静地说:“都起来,回去熬些姜汤喝。”并不等众人反应,就转身回屋。她早早歇下,将所有丫环都撵去外间,吩咐不许打扰,然后意念一动,长剑在手,闭目敛神,消除突如其来的烦燥情绪。

    一开始心烦意乱,各种各样的画面纷至沓来,但随着剑元力的运行,林辰的心境渐渐空明,疏梅轩周遭的细微的动静都在她意念笼罩之下。

    在外间值夜的雪雁和听竹低声说着话;更远一点,荷露在为清漪的膝盖揉药油。几句对话飘来:

    “……她竟这么放过了所有人。按翌王的脾气,你说,事后会不会降罪?”

    荷露沉默了片刻:“应该不会。翌王……待她有些不同。”

    清漪咳嗽着笑了几声:“还真是不同!从没想到视女人如草芥的翌亲王,竟然会亲自送她回来。只是话说回来,既这样,你为何还要我自请责罚?”

    “我有预感,我们这位林主子在府里即将一飞冲天,所以试试能不能取得她的信任。”

    “咳咳……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换种策略的。谁能想到,都住进疏梅轩了,竟有翻身的一天。也真是奇了,这位林主子虽然才貌上等,但这府里的美人难道少了?还不说没就没了!”

    “暂且看着吧,看她能走到哪一步。不过,最近你要收敛些脾气,就算不得信任,也别让她恶了你。”

    ……

    ——这些人,少耍点心眼会死啊?!

    林辰面无表情地屏蔽了六识。可是,心境已被搅乱,怎么也无法恢复到之前的空明,满脑子里翻腾着关于燕忱的传言、别人对他的恐惧、月光下的女尸……可是偏偏最终,全都化作他凝视她时的眼神……她竟然完全升不起一点恶感。难道是自己的三观出了问题?

    林辰停止修炼,将剑收入背包,仰面往枕上一靠,满肚子怨气,直直盯着床顶。想修炼吧,不得安静;想搞事吧,一府之主是熟人——虽然气恼之下这熟人也没多少面子,但燕忱看着就不好糊弄,恐怕一搞事分分钟就会被他怀疑到自己身上。

    她一动不动躺了很久。突然腾地坐起,从背包中取出傀儡,重新设置了下,然后将傀儡面朝床里、盖上被子,伪装成睡着的样子。她则轻轻推开窗子,灵巧地翻身出了卧室。仗着是深夜,没有动用隐匿符,而是凭着因修炼而越发轻盈敏捷的身手,以及对这后院格局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翌王府。

    一出王府,心头的郁闷就散了些。更兼月色明朗,清风徐徐,剑元力运转下迅速却悠闲的漫步,令她有一种飘飘若仙的快感。虽因宵禁,不时有巡逻的人经过,但以林辰现在的敏锐五感,很容易避开。大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目的地——燕忱送她的那栋宅子所在之处。

    宅子在朱雀大街中段。这地段虽不是京中最繁华昂贵,却是最热闹的。有各种各样的店铺:卖吃的、卖玩的、布庄、酒楼、茶馆等等。集市日更是人来人往:各种小贩、赶集的农妇、各种各样的手艺人、小户人家买点针头线脑的丫头、走马闲逛的富家少爷、纨裤公子……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真正是大隐隐于市的好地方。在没遇到燕忱之前,林辰已经在这里逛过好几次,许多消息也是从这里打听到的。

    宅子有三进,除了临街的一面是三间开的店铺,其余就是标准的四合院结构。里面家俱齐全,都是新置;窗纱门帘等也是新装,再添些小家什就能住人——这是当初叶五介绍过的。林辰望着月色下大门紧闭的宅子,想象着以后住在这里的情景,心情大好。她喜孜孜地端详了半天,才寻了个角落翻墙而入,从背包里翻出游戏出品的灯笼提在手里,各处溜达了一圈,算着第二天该买哪些日用品。

    等外面打了三更,寒风冻得脸颊冰冷,才找了间屋子,从背包里取出早就备好的棉被等物,往炕上一铺,就呼呼睡了过去——她已经下定决心来个死遁,十天后就真正搬到这里来住。那捞什子的王府,她是再也不想呆下去了。

    翌王府,明心堂。

    燕忱在宫中陪皇帝用了膳,又由御医仔细诊脉查探腿疾的恢复状况,所以回府时已近申时。刚在明心堂坐定,便有怀着各种心思的人将疏梅轩的事报了给他,包括昨晚上宽纵下人的事,也报了今早上称病不去玉和院请安的事。

    燕忱诧异:“又病了?什么病?”

    梁得贵回道:“说是昨晚上吃多了,又吹了风,到现在还躺着。却不让请太医,说躺躺就好。”因林辰昨天获得的惊人成就,梁得贵揣摩着主子的心思,那是毫不耽搁地通传了,并向禀事的人问得仔仔细细,以备主子垂询。

    燕忱估计林辰是装病,这倒罢了,但是从昨晚躺到现在不吃不喝……好端端的人怎么躺得住?却不知她又打算做什么。想了想,便起身去疏梅轩,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纵是已经明白翌王对待疏梅轩的林主子十分不同,但一听她病了就去探望的举动还是令梁得贵惊掉了下巴。外面还等着好几个回事的人呢这就走了?没见像影子样跟着王爷的那俩小子也是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吗?

    梁得贵一面心里吐槽,一面跟着往内院走,还颇得意地瞥了眼只能留在明心堂的叶三和叶七。

    疏梅轩里,雪雁正在窗下绣着一个香袋,猛的里外面一连声的“奴才给王爷请安”,惊得一下把针扎手指上了。她连疼痛也顾不上,扔下针线跑出屋子门外跪迎。

    燕忱道:“起来吧。你主子呢?”

    雪雁战战兢兢回道:“还、还睡着。”

    燕忱步入内室,见隔着影影绰绰的帐子,的确有一身量娇小的女子面朝里睡着。他顿了下,转到外间坐下,吩咐:“叫醒她。”

    “是!”

    雪雁撩起帐子,唤道:“主子,醒醒!主子、主子!”

    “别吵我!没睡够呢。”娇柔的嘟嚷声入耳,燕忱微微皱眉,心下生疑。

    “主子,是王爷来了!快起来呀!”

    “烦……走开!”

    “主子!”雪雁都快哭了。

    “下去。”冷冷的声音响起,却是翌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床边。雪雁已是吓得手脚发软,脑中空白。燕忱冷冷一瞪,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慌慌张张退出内室。

    燕忱伸手轻轻搭在那半埋在锦被里的秀颈——没有脉搏!他一把将那假人扳了个面,却见那张与林辰一模一样的脸上,星眸微启,小嘴微张,打了个呵欠,嗔道:“都说了别吵我,好烦哪!”

    燕忱瞪着那惟妙惟肖的假人,良久未动。过了约盏茶时间,假人合上眼,就着面朝外的姿势睡去。

    室内落针可闻,竟似有另一人的呼吸声。

    燕忱眼神微凝,观察那具假人,胸口居然在微微起伏,完美地模拟着呼吸。他的手慢慢移动,感觉着锦被下的傀儡。不对,手下的触觉不对。假人并没有心跳和呼吸。

    ——是幻术?

    燕忱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想了一会,回桌边坐下。

    天色渐渐暗下去。满室寂静中,忽听那假人幽幽叹了口气,念道:“每日价,情思睡昏昏!”

    燕忱:“……”

    这冷不丁的,换个人恐怕会被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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