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恩又约若绮去外滩,这回没叫司机,自己开了库里南来接她,若绮不知道他最近抽的什么疯。

    暑假快要结束了,观光平台上的游客明显少了很多。王瑞恩仍是站在上次那个位置,对面和平饭店的绿色琉璃瓦在一片暖光里如琉璃翡翠。

    “你的那本自传写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若绮学着他的样子背靠护栏。

    “你知道吗,上世界80年代,这里是闻名遐迩的情人墙。”

    “哦。”

    “那时候普遍家里住房条件差,年轻男女没有地方约会,便都约在外滩见面。”

    若绮没有接他的话。

    王瑞恩突然问她:“记不记得我在对面堵你的情形?”

    那是06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那时若绮在大陆发展得相当不错了,受邀作为评审出席电影节。彼时王瑞恩已重回台湾,带着他的最新电影《如果还有明天》来内地参展。两班人马同时下榻和平饭店。

    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竟是以这样戏剧的方式,王瑞恩有些忍俊不禁。眼前的方若绮早已退却了当年的青涩。

    “好久不见,王导。”

    王瑞恩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挂的证件,还没开口,若绮已先行向他解释:“我是评委。”

    王瑞恩惊叹她的成长:“没想到会是你来评审我的片子。”

    若绮还要说什么,马路对面有人用沪语腔的普通话喊集合:“评审,评审集合啦。大巴车这里!方若绮老师,这里集合!”

    若绮回头:“晓得啦,来啦!”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吴侬软语的上海话。

    直到大巴车启动,王瑞恩视线里还是她刚才转身离去的背影,卷曲的高马尾在他的眼前一晃一晃。

    第二天,王瑞恩在酒店大堂堵她,同时递上了他正在筹备的电影剧本——《一代歌后钟湘》。

    若绮神色复杂地盯着面前厚厚的一摞剧本。

    几年前她不顾王瑞恩执意反对,接下黎湘离的《一代歌后钟湘》,然而电影刚拍到三分之一,黎湘离胃癌发作,住院没多久就与世长辞了。之后,这个剧本连同电影胶片被封存在了乔亚的资料室。

    再之后,王瑞恩远赴欧洲。

    “我想重启这部电影。”大堂吧里,王瑞恩看向坐在对面的方若绮,眼神平和,无悲无喜。冬日上午的阳光透过老式格子窗照进来,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淡淡金光。他敛下眼睑:“我想完成外公的心愿。”这一年王瑞恩37岁,正是世俗标榜的成功男人最辉煌的时刻。可是在若绮看来,他低垂的眉眼在光影里无限落寞。

    她把剧本推回去:“你找别人吧。王导。”

    王瑞恩不屈不挠:“剧本我有重新改过,你有空可以先看一下。这个剧本是我花了三年时间写的,只有你,才能演出我和外公都想要的钟湘。”

    若绮最终还是收下了剧本。

    过两天王瑞恩又在酒店堵她,这回直接堵到了房门口。

    若绮当他要问她剧本看得怎么样了,王瑞恩却只是站在门口走廊同她说:“出去走走?”

    他们去了外滩。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天空像涂了一层铅灰色,有点阴冷,好在风不大。

    这天很巧的,两人都穿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系一条burberry的经典款围巾,远远看去,宛如一对模样出众的情侣。

    王瑞恩去底下的咖啡店买了咖啡上来:“大杯热太妃榛果,燕麦奶,三泵糖浆。”

    若绮一愣:“我现在只喝热美式。”说完又觉得自己挺矫情,有什么好说的。

    “那我再去买一杯。”

    若绮心里一动,叫住了他。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

    焦糖和奶油甜蜜细腻的味道在味蕾间绽放,若绮突然觉得偶尔喝喝还不错,毕竟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口味,“剧本我看过了。”

    王瑞恩喝着咖啡,含糊不清地“唔”了声。

    “确实很吸引人。”看得出王瑞恩花了不少心血。

    听她这样说,王瑞恩神采飞扬地:“我找到了钟湘。”

    黎湘离在世时和若绮提起过,希望她能协助剧组一起寻找到钟湘本人,丰富剧情人物,只是没多久老爷子就走了。

    “你怎么找到她的?她还好吗?”

    王瑞恩摇头:“她在旧金山,过得并不好。一个孤独的老太太。”

    若绮想到她看过的两个剧本里的钟湘,跟着叹息:“总是些不好的回忆,难得她愿意开口。”

    “我们……我去的时候是下午。去她租住的公寓。也是一个冬日,房子小小的,里面没什么阳光。老太太本人倒是收拾得很干净,穿一件绿色的旗袍,戴一对翡翠耳环,和外公保存的那张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女性的第六感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我们”二字。她挑了挑眉,也不道破,只说:“你的这个版本里,她前夫的角色也更丰满立体了,作为读者,我真是对他又怜又恨。”

    钟湘的爱人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故事开始时,他们被彼此的才华和外貌吸引,也过过一段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贫贱夫妻百事哀,平凡琐碎的生活和自诩怀才不遇的心态磨去了他的光芒和棱角。而他认为才华远不及他的妻子却因机缘巧合一炮走红。愤怒,不甘,同时夹杂着难以启齿的嫉妒疯狂地折磨着他,再加上他们的独子因病早夭,种种的不如意最终使他沦为了一个沉迷酗酒赌博,并且经常对老婆暴力相向的男人,曾经的灵气,天赋,还有温文尔雅的品格荡然无存。

    王瑞恩看向她:“这个角色,我会让黎华来演。”

    这时江面上有船只驶过,汽笛轰鸣声里,若绮翕动着嘴唇。

    王瑞恩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等船只开过,侧身问:“什么?”

    若绮看向他,挑眉重复:“四年前在柏林,我看到了。”

    王瑞恩怔了怔,似乎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倒是这一刻她脸上带点戏谑和看透一切的表情无来由地让他感到不痛快,片刻后,他终于恍然大悟,想开口,喉咙却仿佛失了声。

    若绮撇开眼,不去看他脸上尴尬的表情,抬手拢了拢围巾:“回去吧,我有点冷了。”

    此时太阳的金光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大地,连路旁料峭的树木都显得暖意融融。王瑞恩看向她厚重羽绒服包裹下仍显单薄苗条的背影,抬手遮住了眼睛,“哈哈”笑了起来。只是这抹笑容越笑越苦涩,他忽然想起刚才她的表情其实像极了黎华。

    “有心事?”温宁海和若绮坐在星光百货顶层的亚特兰蒂斯餐厅,淡蓝色的光影落在温宁海的脸上,衬得他眉眼愈发温柔。旁边巨幅玻璃后的水母一张一翕地游动着。

    鲜少人知道,星光顶楼为人津津乐道,引得无数人来打卡用餐的亚特兰蒂斯餐厅是方若绮的创意。年前星光顶楼面临翻修,温宁海想把它规划为高级餐厅,若绮便提议这么开阔挑高的空间,有没有可能把水族馆搬进来。之前和陈查理他们去马尔代夫拍写真,海底餐厅太美太震撼。

    温宁海慢条斯理地切着面前的牛排:“还在为要不要接王瑞恩的新戏烦恼?”

    “你大学学的不是金融学,是心理学吧?”

    温宁海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若绮一滞,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忽觉手背上一暖,温宁海已覆上了她的:“我的过去我自己都不介意,你也不用太在意。两个人如果要长久地相处下去,太顾及对方的感受也不全是好事。”

    “你总是比我成熟,想得比我长远。”

    温宁海拍拍她的手背,温文一笑:“那是因为我比你年长几岁,自然看问题更透彻些。”

    若绮偏过头去看游动的鱼群。她今天戴了温宁海新送的珍珠耳环,18K金的耳钩下垂着一粒8.5MM白色AKOVA珍珠,随着她的晃动闪着温润的光泽。摇曳涤荡的波纹深深浅浅投映在她的脸上,温宁海觉得此时的她就像童话里勾人魂魄的海妖。

    星光百货是温宁海在大陆的第一个实体产业。开业那天邀了若绮来剪彩。彼时若绮也不知道星光的老板是他,只知晓对方是一个台商。看在老乡的份上,给的报酬又不菲,便让经纪人接了下来。剪彩前一周,若绮收到了客户寄来的高定礼服和首饰,对接人告诉她如果试了不合身马上联系她送回改,合适的话后面也不用归还,算是老板感谢方小姐接下这个活动的额外报酬。若绮捧着这堆明显超过剪彩规格的华服珠宝陷入了沉思。

    直到剪彩当天,一身西服风度翩翩的温宁海唤她:“方小姐,好久不见。”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星光的大老板是他。

    星光在12.24号开张,之后跨年夜,温宁海邀请她作为自己的女伴参加一个慈善晚宴,地点正是星光的顶楼,一如既往地又提前寄了礼服首饰过来。

    晚宴进行到一半,若绮披上皮草外套去外面连廊透气。没多久温宁海走了过来:“是觉得闷了吗?”

    若绮如实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听着云里雾里。”

    “其实做生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

    这么说未免有点太过亲昵,若绮没有接话,转头望向天空中飘落的细小雪花。

    台北和上海的冬天都极少下雪,此时若绮看到纷纷扬扬飘洒的雪花,忍不住欣喜地伸手去接。温宁海不动神色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有些冷,别感冒了。”

    若绮挑眉,莞尔:“我以为你要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温宁海同她一样,伸出手去接飘落的雪花:“这也是我来上海后遇见的第一场雪,我也想看看。”

    两人便谁也没有再说话,都站着去看这天地间簌簌而落的一场雪。不远处舞池里的爵士乐在这个时候听起来仿佛隔着万水千山一般遥远,这静谧雪夜里,只余下这天地一双人。温宁海看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小巧鼻尖,这一点点的红,越发衬得她雪肤明眸,明艳不可方物。他心口滚烫,情难自控地去牵她的手,触手冰凉绵软。

    若绮这时早已十分明了,也不说破,只睁着一双明眸,无辜地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若绮,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若绮仍旧滴溜溜地望着他,似乎十分苦恼的样子。此时连廊外的雪越下越大,硬币大的雪花被风卷着飘落进来,若绮不由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她跌入了温宁海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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