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当晚若绮回到家，洗完澡刚准备要吹头发，林妮雯按捺不住一颗火热吃瓜的心，忙不迭地地打来了视频：“怎么样怎么样？今天的探班如何？见到文伊一了？”
若绮道：“见到了，挺有灵气一女孩。”
林妮雯哪里想听这个，继续追问：“当着你的面你家老王是怎么做的，有什么表示没？”
“什么表示？”若绮盘腿坐在床上，解了头上裹的干发巾开始擦头发：“我看王瑞恩对这件事挺愁的，毕竟高明权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重话。”
林妮雯顶着一张敷了面膜的脸面无表情夸赞：“王导真乃坐怀不乱真君子。”
“噗。”若绮笑：“林妮雯我怎么没发现你对王瑞恩评价那么高，小心你家马智文吃醋！”
“我是既为你高兴又替王瑞恩伤心。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若绮擦头发的手一滞。
林妮雯又说：“王瑞恩这样的好男人当今社会不多见了，虽说现在媒体天天强调女性独立，但独立也不意味着女人一定要孤军奋斗一人独美不是？你们两个如果在一起，那大概率就是神仙眷侣。你看看王导，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白手起家创一代，无数荣誉傍身。文伊一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脑子倒是很灵光，多么慧眼识珠！”
若绮不响，开始往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抹护发精油。
林妮雯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问了一句：“你对王瑞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问出这个问题也没想过方若绮会回答。按照方若绮的行事风格，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通通都会打马虎眼置之不理。没想到这次她竟然开口了：“恩师，兄长，朋友，合伙人。”
“就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林妮雯不信。
若绮看向落地窗外光影明灭的夜景，从高空望出去，整座城市像被打翻了的珠宝盒子，“也许爱情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一种自我无处寄托的情感投射。”
“太清醒不是件好事。”林妮雯此时已经摘下了面膜，拧着两道修得精致的细眉不认同道：“凡事看得太透做人还有什么趣味？爱情来的时候你就好好享受，肆意快活，别尽考虑些有的没的。倘若有一天爱情不在了、两个人过不下去了，甭管谁的问题过错，不要互相指责埋怨，体面道别各自奔赴下一段旅程才是真潇洒。有人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做不得真。但在我看来呢，太清醒不行，太糊涂也不行，半梦半醒是最好的了。”
第二天若绮又去全球，正巧赶上女主角拒绝拍摄性感写真集的戏份。
这场戏文伊一已经连着NG了好几次，王瑞恩始终不满意。
“CUT！”王瑞恩再一次喊下了暂停，深锁的眉头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起身走到文伊一面前，后者正用挫败和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王瑞恩劈头盖脸地一顿输出：“伊一你的拒绝还是太果断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这里你的眼神要有变化和深度，要让观众能看到、能感受到林菲冉内心的挣扎，你在犹豫，你在动摇！你想想，你是一个初入演艺圈的新人，岌岌无名无权无势，连每季度的房租都要想方设法东拼西凑，还经常延期被房东催。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家有名气的广告公司请你拍写真，红不红另说，开出的价码就足以顶你两三年的生活花销，你说你心不心动，想不想拍？”
文伊一年轻姣好的脸上闪过忿忿不平之色，等王瑞恩说完，她抬起那双如水明眸，语气无辜：“王导，我真的有按照你说的要求去演。”
王瑞恩双手抱臂，不留情面道：“恕我直言，我从你刚才的表演里只看到了不屑和清高。”
也许是王瑞恩的脸色和语气实在太差，文伊一沉默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顶撞：“我对这个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在我看来林菲冉是那种坚守初心的人，她不会因为眼前一点点暂时的困难就想去拍性感写真。实在交不出房租问父母要一下不就好了吗？剧本里她爸爸是国中语文老师妈妈是护士长，这点钱怎么会拿不出来？”她是真的无法理解王瑞恩对这个角色的解读。在她看来女主才20岁，比她的实际年龄都要小两岁，付不出房租伸手问父母要一下又怎么了？都是一家人需要分得这么清楚这么见外吗？以后红了赚了钱再好好孝敬父母不就好了嘛？
“而且……”见王瑞恩沉默，文伊一索性心一横，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我是真的无法理解，林菲冉才20岁！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又好，还肯吃苦肯努力，假以时日一定会大红大紫的，实在没有必要会想去拍写真啊！”
王瑞恩耐心听完文伊一的长篇大论，好笑道：“你上帝视角啊？谁跟你说长得漂亮业务好肯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文伊一一愣，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王瑞恩被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打败，他挥挥手，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到底时代不同了，现在20来岁的演员多数都是象牙塔里一毕业就进演艺圈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险恶、生活的捶打，普遍缺少阅历，以他们对生活的解读，确实很难演绎出人性的复杂。
尤其文伊一这样的女演员，出身好家世好，一进娱乐圈就有高明权夫妇保驾护航，说她是半个“资源咖”也不为过。这样得上帝宠爱的漂亮女孩，本身就已站在半个巨人的肩膀上，只要再认真敬业一点，自然能拿到比常人更好的成绩，也难怪她会天真的坚信“天道酬勤”。
现场气压实在太低，若绮看着文伊一一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转身走出了摄影棚。
外面下起了雨，中庭花园里一片青青草木在雨水的浇灌下越发显得郁郁葱葱。
过了会儿，若绮感觉到身侧有个高大的阴影靠了过来，她转头，王瑞恩站在她旁边，神色倦怠。
“不拍了？”
“让副导演先拍下一场，我出来透透气。”
若绮这才注意到两个月不见，他的鬓间竟然染上了点点白霜：“有白头发了。”
王瑞恩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老了，很正常。”
“我看是被这部戏折磨的，王导要求太高。”
说到这部戏王瑞恩就头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有句话说了你可能会不开心，但不说我又忍不住。”
大自然清醒的空气缓解了王瑞恩内心的烦闷，他俏皮道：“愿望其详。”
若绮直言不讳：“你这次是不是过于认真了？‘拍戏就和玩一样的。’这句话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凡是太上心只会适得其反，道理你肯定比我懂，我不过旁观者清。”
王瑞恩一怔，点头反省：“确实是我太追求尽善尽美了，关于这个剧本我总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给观众。”
虽然之前他没有正面回应，但若绮不难猜测这个剧本是王瑞恩借鉴了她、黎华、王瑞恩三个人的人生经历编写的。
若绮抬头看向天空中疏密有致的雨丝，问：“还记得我第一次拍你电影，我们在片场见面，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王瑞恩嘴角上扬：“还是不愿意拍性感写真集？”
若绮看向他，时隔将近三十年，她终于可以对他坦诚布公：“想拍的，只是后来没什么机会了。”
王瑞恩神色未变地“哦”了一声。
刚入行的那段时间若绮过得挺糟糕的，‘唱歌比赛得过奖’这种履历，真的到了一只脚踏进圈子才觉得有多好笑，完全不值一提。且不说艺能训练中心每期培训班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单说多少人科班出身都岌岌无名，何况她这个半路出家在圈子里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源的门外汉。
若绮想到17岁时信誓旦旦同王瑞恩说“我绝对不拍性感写真集”的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爱，“17岁女孩的话听听就罢了，不知天高地厚，做不得数的。况且我也不是那种能吃苦的人。我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父母恩爱，从小衣食无忧。如果不是进了娱乐圈，我本来既定的人生轨迹应当是在师范毕业后做一名幼稚园老师，教教小朋友唱歌跳舞。高雄的幼稚园或者台北的都可以，反正家里很早之前就在台北置办了房产。等到适婚年龄，我会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一个青年才俊，一个律师或者一个医生。最好是医生，我妈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王瑞恩知道方若绮有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她是家中独女，父亲在高雄一家知名日企上班，在当时就已经做到了课长的位置，母亲是一名高中音乐老师。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想二老应当也是很乐意有个做导演的女婿的。毕竟当他第一次以若绮男朋友的身份和她一道去高雄家中拜访二老时，他们眼里的欢喜令他印象深刻，如沐春风。
“进了演艺圈才知道开销有多大。服装行头不提，光是艺能训练中心每个月的培训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别人家的孩子毕业后找到工作都请家人吃大餐买礼物，而我赶场子打零工赚来的钱经常连学费都付不起，还要爸妈贴补。更别说日常吃喝了，如果不是住着父母买的房子，大概真的要在台北露宿街头了。
也碰到过好的机会，可惜被人轻而易举地就换掉了。我那时很矛盾，每天都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一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一边又会不停地质问自己这样的坚持值得吗？凭什么我就有那份独一无二的幸运？多少年轻貌美的女艺人争着往导演、制片人床上爬到头来都一无所获，凭什么我不脱也能脱颖而出？”
王瑞恩不响。他是从底层杀出来的，18岁决定考戏剧学院时就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不成功便成仁。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退路，没有父母家庭托底。包括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中间缓冲地带，没有容错率，没有人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业内对他的评价是“茂林修竹，温润如玉”，说王总宰相肚里能撑船。然而正是因为见多了人性的恶才撑大了他的肚量，正是因为他站到了高处，才学会了向下兼容，一派清风霁月。
“当陈查理把性感写真企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心动，脱一脱就能拿那么多钱，反正也没露三点，就算买这本写真的人存了龌龊心思又怎么样呢？看得到吃不到。而且我很可能会因为这个机会走红，为什么不去尝试？”
王瑞恩想到了他年轻时曾一度耿耿于怀的那本性感写真，当时他是被人做局不得不拍。虽然多年后早已释怀。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第一次签这样正式的合同，我很忐忑，我也不可能把这份合同拿给爸妈看。思来想去，我找了个朋友帮忙把关。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两个19岁的女孩子能看出什么问题来？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不过互相安慰说‘创意是大公司，应该不会坑人吧';‘这合同看着没问题啊'之类的。”
“最后为什么没有拍成？”
“我和朋友约了周三一起去创意签合同，她还郑重其事地带上了录音笔。等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旁边有家彩票店，我突然想起之前买的那期大□□在昨天晚上开奖了，彩票就在我的钱包里，于是我就先跑到店里查了一下中奖号码。结果很幸运地中了50万新台币。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我那么好运，那么一定会有新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写真并不是非拍不可。”
其实若绮自身对性感写真并不抵触，创意广告是业界大佬，口碑水准都有目共睹。当时她更多的是考虑父母的承受能力和面子问题。自己无所谓，但向来传统保守的父母要如何面对亲朋好友见异样的眼光？
“那个和你一起去的朋友是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莫筱筠？她竟然没有阻止你？”
若绮没有忽视王瑞恩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她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王瑞恩皱眉思忖：“她不像这样的人。”这个圈子没有秘密，他多少听过一点林、莫二人当年分手的原因，王瑞恩印象里，莫筱筠一直是个为人谦和，斯文正派的姑娘，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三观极正”。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莫筱筠会陪同方若绮去签性感写真集的合同。
若绮拍拍他的肩膀，半真半假调侃：“所以说你不了解女人。这一点你比不上王金。”所以即使是三级片，《欲望城池》和《舞国皇后》同样能拿下金像奖。
“女人间的友情是很复杂的。”
若绮道：“见到了，挺有灵气一女孩。”
林妮雯哪里想听这个，继续追问：“当着你的面你家老王是怎么做的，有什么表示没？”
“什么表示？”若绮盘腿坐在床上，解了头上裹的干发巾开始擦头发：“我看王瑞恩对这件事挺愁的，毕竟高明权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重话。”
林妮雯顶着一张敷了面膜的脸面无表情夸赞：“王导真乃坐怀不乱真君子。”
“噗。”若绮笑：“林妮雯我怎么没发现你对王瑞恩评价那么高，小心你家马智文吃醋！”
“我是既为你高兴又替王瑞恩伤心。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若绮擦头发的手一滞。
林妮雯又说：“王瑞恩这样的好男人当今社会不多见了，虽说现在媒体天天强调女性独立，但独立也不意味着女人一定要孤军奋斗一人独美不是？你们两个如果在一起，那大概率就是神仙眷侣。你看看王导，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白手起家创一代，无数荣誉傍身。文伊一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脑子倒是很灵光，多么慧眼识珠！”
若绮不响，开始往擦得半干的头发上抹护发精油。
林妮雯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问了一句：“你对王瑞恩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问出这个问题也没想过方若绮会回答。按照方若绮的行事风格，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通通都会打马虎眼置之不理。没想到这次她竟然开口了：“恩师，兄长，朋友，合伙人。”
“就没有丝毫男女之情？”林妮雯不信。
若绮看向落地窗外光影明灭的夜景，从高空望出去，整座城市像被打翻了的珠宝盒子，“也许爱情不过是一种自我感动，一种自我无处寄托的情感投射。”
“太清醒不是件好事。”林妮雯此时已经摘下了面膜，拧着两道修得精致的细眉不认同道：“凡事看得太透做人还有什么趣味？爱情来的时候你就好好享受，肆意快活，别尽考虑些有的没的。倘若有一天爱情不在了、两个人过不下去了，甭管谁的问题过错，不要互相指责埋怨，体面道别各自奔赴下一段旅程才是真潇洒。有人说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做不得真。但在我看来呢，太清醒不行，太糊涂也不行，半梦半醒是最好的了。”
第二天若绮又去全球，正巧赶上女主角拒绝拍摄性感写真集的戏份。
这场戏文伊一已经连着NG了好几次，王瑞恩始终不满意。
“CUT！”王瑞恩再一次喊下了暂停，深锁的眉头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他起身走到文伊一面前，后者正用挫败和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王瑞恩劈头盖脸地一顿输出：“伊一你的拒绝还是太果断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这里你的眼神要有变化和深度，要让观众能看到、能感受到林菲冉内心的挣扎，你在犹豫，你在动摇！你想想，你是一个初入演艺圈的新人，岌岌无名无权无势，连每季度的房租都要想方设法东拼西凑，还经常延期被房东催。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家有名气的广告公司请你拍写真，红不红另说，开出的价码就足以顶你两三年的生活花销，你说你心不心动，想不想拍？”
文伊一年轻姣好的脸上闪过忿忿不平之色，等王瑞恩说完，她抬起那双如水明眸，语气无辜：“王导，我真的有按照你说的要求去演。”
王瑞恩双手抱臂，不留情面道：“恕我直言，我从你刚才的表演里只看到了不屑和清高。”
也许是王瑞恩的脸色和语气实在太差，文伊一沉默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顶撞：“我对这个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在我看来林菲冉是那种坚守初心的人，她不会因为眼前一点点暂时的困难就想去拍性感写真。实在交不出房租问父母要一下不就好了吗？剧本里她爸爸是国中语文老师妈妈是护士长，这点钱怎么会拿不出来？”她是真的无法理解王瑞恩对这个角色的解读。在她看来女主才20岁，比她的实际年龄都要小两岁，付不出房租伸手问父母要一下又怎么了？都是一家人需要分得这么清楚这么见外吗？以后红了赚了钱再好好孝敬父母不就好了嘛？
“而且……”见王瑞恩沉默，文伊一索性心一横，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我是真的无法理解，林菲冉才20岁！长得漂亮业务能力又好，还肯吃苦肯努力，假以时日一定会大红大紫的，实在没有必要会想去拍写真啊！”
王瑞恩耐心听完文伊一的长篇大论，好笑道：“你上帝视角啊？谁跟你说长得漂亮业务好肯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文伊一一愣，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
王瑞恩被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打败，他挥挥手，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到底时代不同了，现在20来岁的演员多数都是象牙塔里一毕业就进演艺圈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险恶、生活的捶打，普遍缺少阅历，以他们对生活的解读，确实很难演绎出人性的复杂。
尤其文伊一这样的女演员，出身好家世好，一进娱乐圈就有高明权夫妇保驾护航，说她是半个“资源咖”也不为过。这样得上帝宠爱的漂亮女孩，本身就已站在半个巨人的肩膀上，只要再认真敬业一点，自然能拿到比常人更好的成绩，也难怪她会天真的坚信“天道酬勤”。
现场气压实在太低，若绮看着文伊一一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转身走出了摄影棚。
外面下起了雨，中庭花园里一片青青草木在雨水的浇灌下越发显得郁郁葱葱。
过了会儿，若绮感觉到身侧有个高大的阴影靠了过来，她转头，王瑞恩站在她旁边，神色倦怠。
“不拍了？”
“让副导演先拍下一场，我出来透透气。”
若绮这才注意到两个月不见，他的鬓间竟然染上了点点白霜：“有白头发了。”
王瑞恩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道：“老了，很正常。”
“我看是被这部戏折磨的，王导要求太高。”
说到这部戏王瑞恩就头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点“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有句话说了你可能会不开心，但不说我又忍不住。”
大自然清醒的空气缓解了王瑞恩内心的烦闷，他俏皮道：“愿望其详。”
若绮直言不讳：“你这次是不是过于认真了？‘拍戏就和玩一样的。’这句话还是以前你对我说的。凡是太上心只会适得其反，道理你肯定比我懂，我不过旁观者清。”
王瑞恩一怔，点头反省：“确实是我太追求尽善尽美了，关于这个剧本我总想呈现出最好的一面给观众。”
虽然之前他没有正面回应，但若绮不难猜测这个剧本是王瑞恩借鉴了她、黎华、王瑞恩三个人的人生经历编写的。
若绮抬头看向天空中疏密有致的雨丝，问：“还记得我第一次拍你电影，我们在片场见面，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王瑞恩嘴角上扬：“还是不愿意拍性感写真集？”
若绮看向他，时隔将近三十年，她终于可以对他坦诚布公：“想拍的，只是后来没什么机会了。”
王瑞恩神色未变地“哦”了一声。
刚入行的那段时间若绮过得挺糟糕的，‘唱歌比赛得过奖’这种履历，真的到了一只脚踏进圈子才觉得有多好笑，完全不值一提。且不说艺能训练中心每期培训班里有多少年轻漂亮的女孩，单说多少人科班出身都岌岌无名，何况她这个半路出家在圈子里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源的门外汉。
若绮想到17岁时信誓旦旦同王瑞恩说“我绝对不拍性感写真集”的自己，真是可怜又可爱，“17岁女孩的话听听就罢了，不知天高地厚，做不得数的。况且我也不是那种能吃苦的人。我家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但父母恩爱，从小衣食无忧。如果不是进了娱乐圈，我本来既定的人生轨迹应当是在师范毕业后做一名幼稚园老师，教教小朋友唱歌跳舞。高雄的幼稚园或者台北的都可以，反正家里很早之前就在台北置办了房产。等到适婚年龄，我会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一个青年才俊，一个律师或者一个医生。最好是医生，我妈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王瑞恩知道方若绮有个令人羡慕的家庭，她是家中独女，父亲在高雄一家知名日企上班，在当时就已经做到了课长的位置，母亲是一名高中音乐老师。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他想二老应当也是很乐意有个做导演的女婿的。毕竟当他第一次以若绮男朋友的身份和她一道去高雄家中拜访二老时，他们眼里的欢喜令他印象深刻，如沐春风。
“进了演艺圈才知道开销有多大。服装行头不提，光是艺能训练中心每个月的培训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别人家的孩子毕业后找到工作都请家人吃大餐买礼物，而我赶场子打零工赚来的钱经常连学费都付不起，还要爸妈贴补。更别说日常吃喝了，如果不是住着父母买的房子，大概真的要在台北露宿街头了。
也碰到过好的机会，可惜被人轻而易举地就换掉了。我那时很矛盾，每天都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一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一边又会不停地质问自己这样的坚持值得吗？凭什么我就有那份独一无二的幸运？多少年轻貌美的女艺人争着往导演、制片人床上爬到头来都一无所获，凭什么我不脱也能脱颖而出？”
王瑞恩不响。他是从底层杀出来的，18岁决定考戏剧学院时就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不成功便成仁。因为他清楚自己没有退路，没有父母家庭托底。包括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要么生要么死，没有中间缓冲地带，没有容错率，没有人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业内对他的评价是“茂林修竹，温润如玉”，说王总宰相肚里能撑船。然而正是因为见多了人性的恶才撑大了他的肚量，正是因为他站到了高处，才学会了向下兼容，一派清风霁月。
“当陈查理把性感写真企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心动，脱一脱就能拿那么多钱，反正也没露三点，就算买这本写真的人存了龌龊心思又怎么样呢？看得到吃不到。而且我很可能会因为这个机会走红，为什么不去尝试？”
王瑞恩想到了他年轻时曾一度耿耿于怀的那本性感写真，当时他是被人做局不得不拍。虽然多年后早已释怀。
“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第一次签这样正式的合同，我很忐忑，我也不可能把这份合同拿给爸妈看。思来想去，我找了个朋友帮忙把关。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两个19岁的女孩子能看出什么问题来？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也不过互相安慰说‘创意是大公司，应该不会坑人吧';‘这合同看着没问题啊'之类的。”
“最后为什么没有拍成？”
“我和朋友约了周三一起去创意签合同，她还郑重其事地带上了录音笔。等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旁边有家彩票店，我突然想起之前买的那期大□□在昨天晚上开奖了，彩票就在我的钱包里，于是我就先跑到店里查了一下中奖号码。结果很幸运地中了50万新台币。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我那么好运，那么一定会有新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写真并不是非拍不可。”
其实若绮自身对性感写真并不抵触，创意广告是业界大佬，口碑水准都有目共睹。当时她更多的是考虑父母的承受能力和面子问题。自己无所谓，但向来传统保守的父母要如何面对亲朋好友见异样的眼光？
“那个和你一起去的朋友是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莫筱筠？她竟然没有阻止你？”
若绮没有忽视王瑞恩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她笑笑，并未多做解释。
王瑞恩皱眉思忖：“她不像这样的人。”这个圈子没有秘密，他多少听过一点林、莫二人当年分手的原因，王瑞恩印象里，莫筱筠一直是个为人谦和，斯文正派的姑娘，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三观极正”。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莫筱筠会陪同方若绮去签性感写真集的合同。
若绮拍拍他的肩膀，半真半假调侃：“所以说你不了解女人。这一点你比不上王金。”所以即使是三级片，《欲望城池》和《舞国皇后》同样能拿下金像奖。
“女人间的友情是很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