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他们去了离饭店很近的游乐场，水果捞、臭豆腐，舒然一样不拉，陆依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觉得他不像是吃过两顿饭的小孩。
更像饿了两顿的孩子。
江言在后面跟着，陆依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他不是安安静静的走路，就是低头看手机，总之一言不发，对周围的热闹不提兴趣，像是跟在后面的保镖。
假期里游乐场里人很多，基本上都是大人带着小孩子，甚是热闹。
舒然拿着泡泡机的小手一指：“表姐，我想要那个兔子。”
陆依眯眼看过去，高高的架子上摆着毛绒绒的玩偶，前面人很多，最前面的一排客人都是手握把长枪。
是射击项目啊！
陆依打了退堂鼓，蹲下来跟舒然商量：“我不会射击，咱们出去买一个好不好？”
“太棒了，这玩偶比上次在外面买的要好看！”旁边的小女孩从老板手里拿过一个黑白大熊猫，手舞足蹈的对他爸爸夸奖。
陆依：“……”
舒然不出意外地摇摇头：“不行，我就要这个。”
小孩子性子拗忸，陆依不再说话了，低垂目光，思考该怎么办。
她侧目看过去，江言在过道边打电话，她心下有了注意，靠近舒然：“那个哥哥是医生，他拿手术刀很稳的，你让他帮你打，肯定能成功。”
舒然有点犹豫：“可是，我跟他不熟啊！”他目光一闪：“要不，表姐，你帮我去说。”
陆依再次看过去，想说“我跟他也不熟”，这次江言刚好挂了电话，眼睛也扫向这里，两人的目光在人群里猝不及防的交汇，只一瞬间，陆依迅速别开头，江言也很识趣地看向别处。
莫名的很心虚，陆依眨眨眼，出口的话变成，“他人很好的，你主动一点就行了。”
她满眼赞许，以示鼓励，大概是太想要兔子玩偶了，舒然慢慢向江言的方向走去，在他侧旁停下，拽了拽他的衣袖：“哥哥，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兔子赢回来？”
很熟悉的动作，江言低头看他扯袖子的小手，暗想，这种动作是家族遗传吗？
他微屈手肘，拉起舒然的手：“可以。”
他走向前对陆依说：“这应该时间不短，你们先去玩吧。”
陆依又看了一眼，人确实不少，有几个排队的人都站在帐篷外，正午的阳光正刺眼，她小声说：“要不算了吧，很热的。”
江言知道她的顾虑，说：“不碍事。”
陆依还是劝他：“要是你打不到，不就得不偿失了？”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江言愣了几秒，顿笑：“陆依，你这样说话让我很难接的。”
陆依：“我……”确实不太会说话。
江言去找老板结了帐，看见陆依还没走，走到她身边：“放心，我能打到。”
陆依咬着奶茶的吸管：“我知道。”
她没再停留，拉着舒然走开了，往外走了一段路，她松开手开始思考：“舒然，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卖帽子的？”
“看见了。”
“在哪里啊？”
舒然突然不答话了，陆依摇了摇头，又兀自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买帽子的摊子。
她心中一喜，穿过人群走去，一眼就看中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她拿起来问：“舒然，好不好看？”
没人答话。
陆依一惊，迅速看向身侧，身边已然没了人影。
她匆忙的跟老板结了帐，给江言发消息：【舒然在你那里吗？】
或许是排队太无聊，江言是秒回：【没在，他不见了？】
陆依慌了，只匆匆回复了一个字：【嗯。】
舒然跑得很快，边跑边张望，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砰”的一声□□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身体向后退几步，揉着撞的发晕的脑袋，声音颤抖：“对不起。”
对方身形较胖，并没有被撞的移动位置，只不过心情郁闷，张口就大骂：“你没长眼啊？”
舒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里有了泪光，又低下头去：“对不起。”
“赵舒然！”刚才那个赢到大熊猫的女孩惊叫，“你也来这里了？”
被撞的男子一听，轻笑一声，食指指着舒然，问女孩：“他就是你们班那个倒数第一？”
小女孩双手搂住熊猫，乖巧地点点头。
“哟，”男子轻哼一声，语气犀利起来：“这么莽撞，怪不得连老师都不想管他，哎！昨天是不是还在班级群里通报你了？”
他说话难听，舒然自觉心中羞愧，头埋的很低，俨然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了，走丢了？”男子不依不饶，轻推他一把，“是不是家长也不管你了？”
舒然没有答话，只有几声抽泣声。
“阿言，你可不要学他啊，整天不学无术，这长大后就是要去工地搬砖的……”
陆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情复杂至极，惊喜于终于找到了人，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想冲上去打人，纵使对方的身形一看就打不过。
她快步走上前，主动拉住舒然的手，舒然的手心出汗，掌心黏糊，她微怔。
男子看见来的是个小女子，哂笑一声：“你是他家长？”
陆依扫了他一眼，没吭声，蹲下身子对上舒然湿漉漉的眼睛，捋捋他额前的碎发，问：“怎么了？”
男子抢话，趾高气昂：“他撞到我了，还不道歉。”
那位叫“阿言”的女孩低了头，小声嘟哝：“道了歉的。”
男子显然听到了，回头瞪了她一眼，继续说：“我的大腿被他撞的生疼，他倒是哭得厉害，我可没有欺负他。”
说完弯腰捶捶大腿处，呲牙咧嘴地叫疼，仿佛真的受了大伤。
陆依没看一眼，直接站起来说：“我知道，我家小孩撞了你，理应给你道歉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依语气诚恳：“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径直拉着舒然走了，没再回头。
男子愣住了，拍腿的动作停下来了，他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明明她道了歉的，可还是周身不痛快，站在原地骂了几句。
周围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陆依权当没听见，很平常的问舒然：“你还想吃什么啊？”
舒然依旧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不想吃啊？也是，今天也吃了不少了，那你想玩什么啊？”
这次舒然不再沉默，仰起头问：“表姐，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这一声“表姐”叫的陆依心里发软，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很大，出于对小孩子的喜爱，陆依从前去哪都会带着他，想要什么买什么，不如意了就哭，他这个样子的可怜程度和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她把舒然抱到路边的花坛上，视线与他平视，“他都说了什么？”
“说我是倒数第一，说老师不管我，说……”他哽咽着，没再说下去。
陆依从包里拿出手纸替他轻轻擦拭，说：“他说的完全不对。”
“可是他说的是实话啊！”舒然的眼泪还在往外流。
陆依忍不住笑了，这眼泪怎么越擦越多？
陆依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他说的倒数第一是学校里的，现在又不是在学校。”
“老师怎么可能会不管你的？老师只是想让你努力好好学习。”
陆依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舒然，你要记住，努力总没错的，你努努力，老师就会夸你的。”
他的眼神有点迷惑，陆依想，他大概是还不懂，陆依指了指面前的花坛：“你不是为任何人努力的，你努力是为了能看到更美的花，去更好的地方，见很优秀的人，成为更好的自己的。”
这是身为人师的意义，也是我们努力的意义。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陆依才反应过来，还没给江言说已经找到舒然了。
她正要回复，江言抱着兔子玩偶走来了：“别发了，已经到了。”
他把玩偶递给舒然，看到他眼角还未擦干的泪，眼底一沉，望向陆依，她手里正拿着擦过的湿纸巾。
江言拿过她手里的纸巾，随手塞进外衣的口袋里，没有说话。
陆依问他：“你怎么这么快？”
她明明记得，排队的人很多的。
江言靠近她，随手拿起她手里的鸭舌帽，轻放在陆依软软的脑袋上，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人太多了，我让老板折价买给我的。”
收到陆依的消息后他就开始找人了，哪还能若无其事的独自一个人在那里。
头顶很轻的触感传来，耳边擦过温热均匀的呼吸，陆依心里一颤，竟没注意江言说了什么，只抬手稍稍整理一下帽子。
拿到玩偶的舒然开心起来，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迷你版的兔子，惊喜道：“这里还有一个呢！”
陆依讶然，拿着小兔子望向江言，江言解释：“刚刚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就随手买了。”
陆依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
江言一愣，接话：“因为你和它跑的一样快。”
什么嘛？陆依跑步一向不及格，就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报了女子八百米比赛，拼尽全力去跑，被其他同学甩了整整两圈。
这么丢人的事情，江言是知道的。
到底是黑历史，陆依没忍住，伸手拍打了他一下，语气微怒：“哪壶不开提哪壶。”
很轻的一下，江言没在意，只笑了一下，拉着舒然往前走：“你说说，兔子跑的快不快？”
舒然很捧场：“快！”
陆依：“……”
舒然好奇地问她：“表姐，你觉得那个叔叔说的不对，那为什么还给他道歉？”
陆依说：“因为确实是你撞到人家了，就该道歉的。”
“那你刚才打了哥哥，是不是也要道歉？”
“哈哈—”
江言笑的有点得意，陆依瞥了他一眼，说：“那是他欠打，说错了话就要挨打的。”
“那我说错话了吗？”
“你要再说可就要挨打了。”说着还伸出左手作势要打人。
舒然有点害怕，赶快转换位置，站到江言的左边，还忍不住吐槽道：“表姐好凶哦！”
…………
把舒然送回家时天色已黑，当车驶入盛世花园的时候江言偏头一看，陆依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睫毛轻翘。
江言不忍心将她叫醒。
她好像在那里都能睡着，但偏偏很难得的没有起床气。
唔……好像有一次，是有起床气的。
那是文理分班大约三四天后，因是盛夏，午后阳光强烈，物理老师讲完课后拿着书本刚走出教室，不少同学都疲惫的一头倒下，趴在桌子上睡觉。
宋钱手里把玩着超轻黏土，顺手扭头拍拍江言的桌子：“玩不玩？我还有一袋呢。”
江言停笔，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他手里被捏成圆球的黏土，语气欠欠：“就这东西还能让你玩三天，你也真是无聊。”
宋钱从袋子里掏出一袋新的放在桌子上：“确实，我是真无聊。”
他身子往后一仰，用手虚掩着低声道：“我这同桌，三天，我们都没说话，整整三天。”为了略显夸张，还伸了三根手指强调。
江言：“我知道。”坐在他们后面，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不知道才怪。
“那她今天跟你说什么了？”宋钱又往后靠靠，本就不结实的椅子发出吱呀声，声音格外刺耳。
陆依立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同桌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在跟自己的后桌说话，她转个身重新阖上眼，未置一语。
见此情形，江言声音更低了：“就问了一道数学题。”
“就今天讲的那道？”
宋钱随意扫了一眼陆依桌子侧边的习题册，却被吓了一跳。
他不敢尖叫，以很快的频率拍着江言的手臂，声音低却尖：“江言，你快看，快看啊！”
“干嘛，”江言说，“办坏事了？”
他一抬眼，还真是坏事，陆依的脑袋占据半个桌子，由于书本堆积，半边臂膀落在宋钱桌子上，再往下就是半长的马尾辫，不过，发尾粘着黏土，颜色挺亮，加上天气闷热，粘性也很大，是宋钱刚刚拆开的一包。
这场景，还真不太好看。
江言犹豫：“要不……你试着把它揪掉？”
宋钱如临大敌：“怎么可能，就这粘性，我揪一下午也弄不完。”
他眼睛锁定陆依笔筒里的剪刀，有了主意：“我还不如剪掉呢。”
江言：“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上个厕所的时间，等江言回来后，宋钱已经剪完了，神色轻松地问他：“怎么样？”
像是在展示一件自己很满意的艺术品。
江言瞥他一眼，给出合适的评价：“就是参差不齐的样子。”
“……”
他勾勾手指：“把剪刀拿来。”
“你要干嘛？”
“当然是修剪啊，你不要面子人家还要呢！”
宋钱乖乖地把已经放回原位的剪刀递给他。
江言带上眼镜，让宋钱拿个纸在下面接住剪掉的碎发，他微屈身体，小心翼翼地修剪，时而轻微靠近，时而低头比划，鼻尖传来不知名的洗头膏淡淡的香味。
动作专业而轻柔，随着他手起发落，宋钱给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呀，江言，这手艺不错！”
“你说话就说话，别动。”
“哦，好，”宋钱收回手，胳膊肘不小心碰到陆依的肩膀，一瞬间，陆依再次睁开眼，回头就与手里拿着剪刀的江言碰上目光。
空气突然寂静的可怕。
下意识的，陆依摸了下自己的马尾，长度明显短了一截，看着他们两个哑口无言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荒唐难料。
盛夏本来燥热，难得课间补个觉，还三番五次的被人打扰，还是这样的形式。
陆依转了下还处在昏迷状态的眼珠，瞬间有些烦躁。
宋钱动作利落，赶紧收走手里的纸，江言反应过来，眉心一跳：“给你的剪刀。”
竟然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羞愧感。
陆依头脑晕乎，直接从他手中抽过剪刀，一句话都没说，出去洗了把脸。
她抽走剪刀的力气过大，江言的虎口上有从剪刀上掉落的碎发，手指上甚至留下了红印。
那是江言心里对陆依的第一印象——不爱说话，但脾气有点暴躁。
更像饿了两顿的孩子。
江言在后面跟着，陆依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他不是安安静静的走路，就是低头看手机，总之一言不发，对周围的热闹不提兴趣，像是跟在后面的保镖。
假期里游乐场里人很多，基本上都是大人带着小孩子，甚是热闹。
舒然拿着泡泡机的小手一指：“表姐，我想要那个兔子。”
陆依眯眼看过去，高高的架子上摆着毛绒绒的玩偶，前面人很多，最前面的一排客人都是手握把长枪。
是射击项目啊！
陆依打了退堂鼓，蹲下来跟舒然商量：“我不会射击，咱们出去买一个好不好？”
“太棒了，这玩偶比上次在外面买的要好看！”旁边的小女孩从老板手里拿过一个黑白大熊猫，手舞足蹈的对他爸爸夸奖。
陆依：“……”
舒然不出意外地摇摇头：“不行，我就要这个。”
小孩子性子拗忸，陆依不再说话了，低垂目光，思考该怎么办。
她侧目看过去，江言在过道边打电话，她心下有了注意，靠近舒然：“那个哥哥是医生，他拿手术刀很稳的，你让他帮你打，肯定能成功。”
舒然有点犹豫：“可是，我跟他不熟啊！”他目光一闪：“要不，表姐，你帮我去说。”
陆依再次看过去，想说“我跟他也不熟”，这次江言刚好挂了电话，眼睛也扫向这里，两人的目光在人群里猝不及防的交汇，只一瞬间，陆依迅速别开头，江言也很识趣地看向别处。
莫名的很心虚，陆依眨眨眼，出口的话变成，“他人很好的，你主动一点就行了。”
她满眼赞许，以示鼓励，大概是太想要兔子玩偶了，舒然慢慢向江言的方向走去，在他侧旁停下，拽了拽他的衣袖：“哥哥，能不能帮我把那个兔子赢回来？”
很熟悉的动作，江言低头看他扯袖子的小手，暗想，这种动作是家族遗传吗？
他微屈手肘，拉起舒然的手：“可以。”
他走向前对陆依说：“这应该时间不短，你们先去玩吧。”
陆依又看了一眼，人确实不少，有几个排队的人都站在帐篷外，正午的阳光正刺眼，她小声说：“要不算了吧，很热的。”
江言知道她的顾虑，说：“不碍事。”
陆依还是劝他：“要是你打不到，不就得不偿失了？”
话一出口她就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江言愣了几秒，顿笑：“陆依，你这样说话让我很难接的。”
陆依：“我……”确实不太会说话。
江言去找老板结了帐，看见陆依还没走，走到她身边：“放心，我能打到。”
陆依咬着奶茶的吸管：“我知道。”
她没再停留，拉着舒然走开了，往外走了一段路，她松开手开始思考：“舒然，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卖帽子的？”
“看见了。”
“在哪里啊？”
舒然突然不答话了，陆依摇了摇头，又兀自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买帽子的摊子。
她心中一喜，穿过人群走去，一眼就看中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她拿起来问：“舒然，好不好看？”
没人答话。
陆依一惊，迅速看向身侧，身边已然没了人影。
她匆忙的跟老板结了帐，给江言发消息：【舒然在你那里吗？】
或许是排队太无聊，江言是秒回：【没在，他不见了？】
陆依慌了，只匆匆回复了一个字：【嗯。】
舒然跑得很快，边跑边张望，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砰”的一声□□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身体向后退几步，揉着撞的发晕的脑袋，声音颤抖：“对不起。”
对方身形较胖，并没有被撞的移动位置，只不过心情郁闷，张口就大骂：“你没长眼啊？”
舒然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眼里有了泪光，又低下头去：“对不起。”
“赵舒然！”刚才那个赢到大熊猫的女孩惊叫，“你也来这里了？”
被撞的男子一听，轻笑一声，食指指着舒然，问女孩：“他就是你们班那个倒数第一？”
小女孩双手搂住熊猫，乖巧地点点头。
“哟，”男子轻哼一声，语气犀利起来：“这么莽撞，怪不得连老师都不想管他，哎！昨天是不是还在班级群里通报你了？”
他说话难听，舒然自觉心中羞愧，头埋的很低，俨然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了，走丢了？”男子不依不饶，轻推他一把，“是不是家长也不管你了？”
舒然没有答话，只有几声抽泣声。
“阿言，你可不要学他啊，整天不学无术，这长大后就是要去工地搬砖的……”
陆依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情复杂至极，惊喜于终于找到了人，但更多的是愤怒，她想冲上去打人，纵使对方的身形一看就打不过。
她快步走上前，主动拉住舒然的手，舒然的手心出汗，掌心黏糊，她微怔。
男子看见来的是个小女子，哂笑一声：“你是他家长？”
陆依扫了他一眼，没吭声，蹲下身子对上舒然湿漉漉的眼睛，捋捋他额前的碎发，问：“怎么了？”
男子抢话，趾高气昂：“他撞到我了，还不道歉。”
那位叫“阿言”的女孩低了头，小声嘟哝：“道了歉的。”
男子显然听到了，回头瞪了她一眼，继续说：“我的大腿被他撞的生疼，他倒是哭得厉害，我可没有欺负他。”
说完弯腰捶捶大腿处，呲牙咧嘴地叫疼，仿佛真的受了大伤。
陆依没看一眼，直接站起来说：“我知道，我家小孩撞了你，理应给你道歉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依语气诚恳：“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径直拉着舒然走了，没再回头。
男子愣住了，拍腿的动作停下来了，他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明明她道了歉的，可还是周身不痛快，站在原地骂了几句。
周围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陆依权当没听见，很平常的问舒然：“你还想吃什么啊？”
舒然依旧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不想吃啊？也是，今天也吃了不少了，那你想玩什么啊？”
这次舒然不再沉默，仰起头问：“表姐，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这一声“表姐”叫的陆依心里发软，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很大，出于对小孩子的喜爱，陆依从前去哪都会带着他，想要什么买什么，不如意了就哭，他这个样子的可怜程度和当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她把舒然抱到路边的花坛上，视线与他平视，“他都说了什么？”
“说我是倒数第一，说老师不管我，说……”他哽咽着，没再说下去。
陆依从包里拿出手纸替他轻轻擦拭，说：“他说的完全不对。”
“可是他说的是实话啊！”舒然的眼泪还在往外流。
陆依忍不住笑了，这眼泪怎么越擦越多？
陆依说：“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他说的倒数第一是学校里的，现在又不是在学校。”
“老师怎么可能会不管你的？老师只是想让你努力好好学习。”
陆依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舒然，你要记住，努力总没错的，你努努力，老师就会夸你的。”
他的眼神有点迷惑，陆依想，他大概是还不懂，陆依指了指面前的花坛：“你不是为任何人努力的，你努力是为了能看到更美的花，去更好的地方，见很优秀的人，成为更好的自己的。”
这是身为人师的意义，也是我们努力的意义。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陆依才反应过来，还没给江言说已经找到舒然了。
她正要回复，江言抱着兔子玩偶走来了：“别发了，已经到了。”
他把玩偶递给舒然，看到他眼角还未擦干的泪，眼底一沉，望向陆依，她手里正拿着擦过的湿纸巾。
江言拿过她手里的纸巾，随手塞进外衣的口袋里，没有说话。
陆依问他：“你怎么这么快？”
她明明记得，排队的人很多的。
江言靠近她，随手拿起她手里的鸭舌帽，轻放在陆依软软的脑袋上，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人太多了，我让老板折价买给我的。”
收到陆依的消息后他就开始找人了，哪还能若无其事的独自一个人在那里。
头顶很轻的触感传来，耳边擦过温热均匀的呼吸，陆依心里一颤，竟没注意江言说了什么，只抬手稍稍整理一下帽子。
拿到玩偶的舒然开心起来，从布袋里掏出一个迷你版的兔子，惊喜道：“这里还有一个呢！”
陆依讶然，拿着小兔子望向江言，江言解释：“刚刚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就随手买了。”
陆依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
江言一愣，接话：“因为你和它跑的一样快。”
什么嘛？陆依跑步一向不及格，就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报了女子八百米比赛，拼尽全力去跑，被其他同学甩了整整两圈。
这么丢人的事情，江言是知道的。
到底是黑历史，陆依没忍住，伸手拍打了他一下，语气微怒：“哪壶不开提哪壶。”
很轻的一下，江言没在意，只笑了一下，拉着舒然往前走：“你说说，兔子跑的快不快？”
舒然很捧场：“快！”
陆依：“……”
舒然好奇地问她：“表姐，你觉得那个叔叔说的不对，那为什么还给他道歉？”
陆依说：“因为确实是你撞到人家了，就该道歉的。”
“那你刚才打了哥哥，是不是也要道歉？”
“哈哈—”
江言笑的有点得意，陆依瞥了他一眼，说：“那是他欠打，说错了话就要挨打的。”
“那我说错话了吗？”
“你要再说可就要挨打了。”说着还伸出左手作势要打人。
舒然有点害怕，赶快转换位置，站到江言的左边，还忍不住吐槽道：“表姐好凶哦！”
…………
把舒然送回家时天色已黑，当车驶入盛世花园的时候江言偏头一看，陆依已经睡着了，呼吸匀称，睫毛轻翘。
江言不忍心将她叫醒。
她好像在那里都能睡着，但偏偏很难得的没有起床气。
唔……好像有一次，是有起床气的。
那是文理分班大约三四天后，因是盛夏，午后阳光强烈，物理老师讲完课后拿着书本刚走出教室，不少同学都疲惫的一头倒下，趴在桌子上睡觉。
宋钱手里把玩着超轻黏土，顺手扭头拍拍江言的桌子：“玩不玩？我还有一袋呢。”
江言停笔，懒洋洋的看了一眼他手里被捏成圆球的黏土，语气欠欠：“就这东西还能让你玩三天，你也真是无聊。”
宋钱从袋子里掏出一袋新的放在桌子上：“确实，我是真无聊。”
他身子往后一仰，用手虚掩着低声道：“我这同桌，三天，我们都没说话，整整三天。”为了略显夸张，还伸了三根手指强调。
江言：“我知道。”坐在他们后面，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不知道才怪。
“那她今天跟你说什么了？”宋钱又往后靠靠，本就不结实的椅子发出吱呀声，声音格外刺耳。
陆依立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同桌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在跟自己的后桌说话，她转个身重新阖上眼，未置一语。
见此情形，江言声音更低了：“就问了一道数学题。”
“就今天讲的那道？”
宋钱随意扫了一眼陆依桌子侧边的习题册，却被吓了一跳。
他不敢尖叫，以很快的频率拍着江言的手臂，声音低却尖：“江言，你快看，快看啊！”
“干嘛，”江言说，“办坏事了？”
他一抬眼，还真是坏事，陆依的脑袋占据半个桌子，由于书本堆积，半边臂膀落在宋钱桌子上，再往下就是半长的马尾辫，不过，发尾粘着黏土，颜色挺亮，加上天气闷热，粘性也很大，是宋钱刚刚拆开的一包。
这场景，还真不太好看。
江言犹豫：“要不……你试着把它揪掉？”
宋钱如临大敌：“怎么可能，就这粘性，我揪一下午也弄不完。”
他眼睛锁定陆依笔筒里的剪刀，有了主意：“我还不如剪掉呢。”
江言：“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上个厕所的时间，等江言回来后，宋钱已经剪完了，神色轻松地问他：“怎么样？”
像是在展示一件自己很满意的艺术品。
江言瞥他一眼，给出合适的评价：“就是参差不齐的样子。”
“……”
他勾勾手指：“把剪刀拿来。”
“你要干嘛？”
“当然是修剪啊，你不要面子人家还要呢！”
宋钱乖乖地把已经放回原位的剪刀递给他。
江言带上眼镜，让宋钱拿个纸在下面接住剪掉的碎发，他微屈身体，小心翼翼地修剪，时而轻微靠近，时而低头比划，鼻尖传来不知名的洗头膏淡淡的香味。
动作专业而轻柔，随着他手起发落，宋钱给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呀，江言，这手艺不错！”
“你说话就说话，别动。”
“哦，好，”宋钱收回手，胳膊肘不小心碰到陆依的肩膀，一瞬间，陆依再次睁开眼，回头就与手里拿着剪刀的江言碰上目光。
空气突然寂静的可怕。
下意识的，陆依摸了下自己的马尾，长度明显短了一截，看着他们两个哑口无言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荒唐难料。
盛夏本来燥热，难得课间补个觉，还三番五次的被人打扰，还是这样的形式。
陆依转了下还处在昏迷状态的眼珠，瞬间有些烦躁。
宋钱动作利落，赶紧收走手里的纸，江言反应过来，眉心一跳：“给你的剪刀。”
竟然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羞愧感。
陆依头脑晕乎，直接从他手中抽过剪刀，一句话都没说，出去洗了把脸。
她抽走剪刀的力气过大，江言的虎口上有从剪刀上掉落的碎发，手指上甚至留下了红印。
那是江言心里对陆依的第一印象——不爱说话，但脾气有点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