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桓松阁。

    卓闻半倚在一把藤椅上,翘着二郎腿,磕着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瓜子,边磕边和旁边坐着的人搭话。

    这把藤椅还是他亲自去隔壁搬来的呢,这刑部尚书当得真不咋地,都不知道享受。

    “我说你都坐了大半个时辰了,不嫌烦啊?”

    赵淮川没有抬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递过来,手下不停,专注得两耳不闻窗外事。

    卓闻唏嘘一声,这人明摆着是不想理他而已,装得这么认真干什么,别说,还挺像样,明明纸上什么也没写。

    “差不多得了啊,你拿着笔笔画半天了,倒是写两个字啊。”

    卓闻秉持着烦也要烦死他的理念,继续喋喋不休。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思路,赵淮川抬起头,冷冷地看过来,眉心拧着,面容冷肃。

    他拿着笔的手轻搁在桌上,摊开在桌上的纸面干干净净的,半滴墨痕都没有。

    “有事?”

    卓闻“蹭”地一下从藤椅上跃下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说:“我找你来可是有急事的,拜托你上点心好吗?”

    赵淮川冷眼看着他,忽然将笔放置在了一旁,将他按在桌上的手拂开,站起来。

    “说。”

    卓闻冲着他的背影暗自磨了磨牙,但一想到他这回来的目的,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立马切换上“纯良无害”的笑容。

    “咱俩好歹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话还没说完,对面忽然传来一道比刚才还要冷漠的视线,有点不妙的样子。

    卓闻瞬间改了口:“咱俩少说认识了十几年,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会你要是在不帮我,没准你就见不到我了。”

    赵淮川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

    卓闻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她最近跟中了邪似的,突然就同意这门婚事了,现在他爹逼着我把婚期定下来,天天派人逮着,我快被他们唠叨死了。”

    果然又是和崔家女的事。

    但凡能让他躁动不安的,也只能是这件事了,平常倒是心大得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帮不了。”赵淮川干脆利落地拒绝。

    别人家的婚事必须得让他们自己解决,他与他们之间并无关系,不好插手。

    卓闻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他:“见死不救,亏我还特地来找你!”

    赵淮川连余光都没给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两本书,又重新坐回了位子上。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上回的事查的如何?”

    原本既定的是七日后给他答复,不过中途卓闻出了点事,便拖到了现在。

    一提到这件事,卓闻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严肃了不少,“我还是那句话,这人已经死了。”

    他手一顿,“不可能。”

    “我还能骗你?”卓闻无语扶额,真不知道这人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但事实就摆在他面前,还有什么不相信的,“说是死了就是死了,都六年了,尸骨都化成了灰。”

    “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不是我不相信,”赵淮川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一连串零碎的片段,渐渐地出现了一根清晰又摸不着的线,将碎片串联在一起,又形成一个网络,“不然许多事都解释不清。”

    “什么事?”卓闻不是官场中人,此刻听他让人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话,顿时茫然。

    赵淮川没有与他详说,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说了也是白说,卓闻根本理解不了。

    “算了,”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一放,因为目前还有个更棘手的事等着他去解决,已经忙了许多天了,“再帮我查个人。”

    “这回又是谁?”有了上一次的先例,卓闻这回警惕地看着他,“你可别再给我整些奇奇怪怪的人。”

    “不会。”赵淮川清冷的眉眼透着淡静,整个人气度沉稳地坐在那里,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笃定。

    “说说看?”卓闻挑挑眉,“但凡你说的是个人,掘地三尺我都能给你找出来,当然,前提是你别乱给我消息。”

    赵淮川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

    卓闻忽然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你确定没说错?我怎么觉得……”

    他话语一顿,过了好半天才又慢吞吞地开口:“这人我好像认识。”

    赵淮川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的情绪,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

    “不是好像,至少,这个名字没有错。”

    ……

    深夜,万籁俱静。

    浅薄的月光透过缠绕交错的树枝间隙,婆娑的影子映在白色的墙面,青色的砖瓦整整齐齐的铺在屋顶,越过屋脊,便是那一轮如钩的残月。

    布置简单的屋子里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上面的棉被早早地换成了春褥,一道瘦削的身影躺在上面,紧挨着眼,额头却冒出一滴滴的冷汗,嘴唇蠕动,低声呢喃着什么,整个人显得极其不安。

    梦里,光怪陆离。

    陆予安仿若回到了好几年前的时候,那也是一个孟春时节,草长莺飞,杏雨梨云。

    他的眼前是一个建筑十分大气的府邸,门口矗立着两尊大石狮子,咧着牙齿,其中一尊侧面有一个圆形的小坑,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般。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视线却渐渐地越过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往府内延伸而去。

    穿过前厅正堂,一件件熟悉的摆设从眼前掠过,逐渐出现了一个空旷的院子。

    院子里靠围墙的地方种了许多的花草,有的已经开了花,争奇斗艳,靠东方有一颗高耸的大树,枝叶前伸交结,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

    树底下摆着一张及腰高的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放了几本书,有个八岁左右的孩子坐在旁边,手里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根毛笔,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相貌不太真切,但浑身都有着令人感到舒服的气质。

    陆予安恍恍惚惚地看着,一转眼自己仿佛成了那个小孩,写完字过后抬起头望着那个女子,声线稚嫩。

    “娘亲,我写完了。”

    他穿着男孩子的衣衫,但声音却比寻常男孩要软糯得多,模样也是极为秀气精致。

    “好,”女子似乎是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嗓音,气质如水一般温婉宁静。“我家舒儿最厉害了。”

    那孩子很高兴地跳了起来,跑到女子身边,晃着她的手,“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女子含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等打了胜仗,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舒儿可以天天跟着爹爹。”

    “好。”那孩子愉快地高声应答,满面笑容。

    这里是孟春时节,处处都透着来自春季盎然生机。

    陆予安看着周遭的一切,忽然一阵眩晕,眼前天旋地转,原本舒适的景色诡异地旋在一起,顿时扭曲破碎,原本言笑晏晏的母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耳边蓦地传来震天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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