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你不再姓晏。]

    [我救你,你便要帮我。]

    他看见自己跪在马车下,费力地仰着脖子,马车里的人渐渐露出真容,他瞪大眼睛,想看清楚一些,可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远处极快速地射了过来,带着势如破竹的杀气,伴随着破空的哨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要刺穿他的眼睛……

    陆予安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好让自己的心跳能尽快平复下来。

    梦到此处便断了,在最开始一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这些情景,到了后来,也许是心态变了的原因,才渐渐地少了。

    这回居然又梦到了,久违的恐惧感。

    眼睛逐渐适应了漆黑的光线,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冷汗从额角滑落,滴进了衣领之中。

    才做了一个噩梦,这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只好起身摸到了床头边的一个小几上,凭着微弱的光线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入口,一直冷到了五脏肺腑,他忽然清醒下来。

    陆予安将杯子放回去,在床边坐了许久,被梦境勾起的记忆开始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重来,带着他走进了六年前的绝望。

    他的娘亲原本是是江南的大家小姐,在他的记忆力,娘亲就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了,几乎都不会生气,总是摸着他的脑袋,柔柔得笑,从小也最喜欢教他读书写字,同他讲南方的美景佳话,而她最后,也正是死在了江南烟雨的时节。

    他的父亲是陇西王,从曾祖父那一代追随太祖皇帝打江山开始,也正是奉着太祖皇帝的谕旨,晏家镇守陇西长达数十年之久,中间几代更迭世袭,而晏家的子孙无一例外都是打仗的好手,不论功绩,光是战死在边疆的就十来人。

    晏家本只一脉,子嗣单薄,到了他父亲时先陇西王好不容易有了三个男丁,不成想后来的一次战役就折了两个。

    父亲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后来继承了王位,在一次朝贡时遇到了娘亲,父亲很爱娘亲,府里也没有妾室,可母亲生他时伤了身体,再难有子嗣,父亲不愿纳妾,但对外陇西王一脉又不能断,但大胆地将他谎称做了男儿,想着等他大些再从外抱养一个孩子回来,又想着没准母亲的身体会好起来,又一拖再拖。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他还能等到那一天,整个晏家就毁在了他最忠心的人的手里。

    陆予安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脸,以及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嘉阳道那里潜进了蛮夷的军队,爹爹现在要去将他们打跑,舒儿在家要乖……”

    可事实上,嘉阳道里哪有什么蛮族人,军队倒有,可却是皇帝派来的,不是来除蛮夷,而是来除晏家军。

    陆予安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却能感受到当父亲知道皇帝对他猜忌甚至派人来灭他满门时的绝望,他所忠心耿耿的君主,甚至为了京城的安定而一次次带伤上阵的拼杀,都仿佛一个笑话。

    他的君主,他晏家所世代效忠的君主,最后却给他安上了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不问缘由,就灭了晏家满门!

    不光如此,甚至麾下的副将都无一幸免。

    嘉阳道,成了一条血红色的河流。

    几句轻描淡写的罪名,都不过是因为晏家在陇西的声望都快高过了久坐京师的天子,功高盖主,几十年的牺牲与忠心终敌不过皇帝的猜疑。

    景帝原本是个明君的,年轻时的他励精图治,察纳雅言,甚至频繁虚心向臣子请教,父亲也曾不止一次地同他说过景帝是个好皇帝,将来也要为皇室效忠。

    陆予安深深地吸一口气,胸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闷闷的。

    今晚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窗外的月光淅淅沥沥地洒在了地上,铺上一层清泠的银辉,树影随着微弱的晚风摇晃着繁茂的枝叶,众生寂寞的夜晚,只余他一人独坐到天亮。

    ……

    第二天,群臣动荡。

    刚开始早朝之时,御史中丞持笏上奏,直指兵部侍郎以及吏部尚书等大大小小十来人贪污粮饷、罔顾人命等事,并且上呈证据,厚厚的一沓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墨色的笔记书写的罪证,再加上御史中丞一板一眼的诉状,景帝震怒。

    不管这些人所做的事是否都是真的,但事情已经捅到了皇帝面前,无论如何都是不好收场。

    景帝听完御史中丞的申诉早已是阴沉了一张脸,再将呈上来的罪状粗略一看,面上就已经能滴出了墨来。

    他将奏折往地上狠狠一扔,“啪”得一下砸在了跪在地上的为首的吏部尚书脑袋上,勃然大怒:“都看看自己做的好事!真是反了天了!”

    吏部尚书被砸疼了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他的身后一连跪着差不多十个人,都是一般模样,颤颤巍巍地不敢抬头触怒圣颜。

    这个时候了,喊冤枉都没有用了,铁证如山,他们自己做没做过,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暴露地这么快。

    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凝固,尤其是天子还在气头上。

    现在最前端的三皇子惨白着一张脸,面容呈枯败之色,身形摇摇欲坠。

    他更是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脸色了,甚至强迫自己不去看后边跪着的那群人。

    原因无他,吏部尚书是他外祖家的人啊!

    父皇向来最痛恶官员贪污,这回还是个不小的数目,牵连甚广,父皇已是大怒,而这些人又有他的外戚,若是牵连到他的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个时候被捅了出来,若是仅仅是因为巧合,他是万万不信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几天正是父皇心情极为不好的时候,这时出了幺蛾子,完全是把他往死路上推啊!

    三皇子咬紧了牙,他不傻,自然知道这种事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目前他威胁最大的不是太子就是老五,除了这两个人,还有谁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拉他下马!

    可到底是谁呢?

    三皇子视线在隔他不远的太子和五皇子身上转了转,前者看都没看他,神情淡漠,后者也是幸灾乐祸,毫不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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