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崔三郎手握成拳,抵住唇边闷声低咳一声,并没有像普通人见到大官那般诚惶诚恐,反而镇定自若地笑了笑,站着没动。

    赵淮川也没理会那么多,轻轻点了点头,道说:“听闻三郎身体一直不好,我与你父亲同僚数载,请位郎中与你看看。”

    “劳烦大人挂心了,我这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怕是治不好了。”崔三郎浅淡一笑,面上却没有丝毫苦涩之意,一副看淡了的模样。

    赵淮川没有应声,略微犀利的目光沉冷地对上他的眼眸,对方不躲不避,保持客气温和的笑容。

    那被带过来的神医这时候开了口,声音四平八稳的,中气十足。

    “不是说让老夫过来瞧病?若是不愿意就莫要浪费时间。”

    神医的话里有些恼怒之意,不过也是,人家名气大,找人上门看病的数不胜数,又不是非要在这里蹉跎时间,还被人忽视这么久。

    崔三郎自觉地伸出了手臂,他手腕也是不似常人的纤细,骨架虽不算小,但架不住身上无二两肉。

    神医睨眼瞧了瞧赵淮川,对方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得到答应,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给人瞧起病来。

    他看病与寻常郎中也不同,普通问诊就讲求望闻问切四大步骤,可他只是潦草地将手指放在了他的手腕上,还不过两息就抽回了手,接着左右打量着他的外貌,一边随口问着问题。

    “一般什么时候病得最严重?”他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印堂发黑,病的不轻,应该是顽疾缠身十数年了。

    “在凛冬之时,有时秋冬交际也会严重。”

    “病状?”

    “咳血,目眩,手脚无力,厌食,气息不畅。”

    “平常都吃得什么药?”

    崔三郎迟疑了一下,“就是最常见的药剂,我的病情特殊,别的郎中不敢乱用药。”

    说着,他起身缓慢地走了几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药方,递给了那位神医。

    神医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眉毛狠狠地拧在一起,“这叫没有乱用药?这是诊治寻常风寒的药物,又不适合你这病情,喝了多久了?”

    崔三郎道:“这方子是半个月前郎中开的,往常用的不是这一副。”

    “半个月了?”神医脸色十分不好看,“难怪老夫看你明明脉相衰弱却又气血翻涌,如此矛盾,你最近是不是总感觉身体燥热不宁?”

    “的确如此。”

    “难怪,你这是补过了头,治病就是要对症下药,你得的又不是风寒还吃这药干什么?嫌命长?老夫重新给你写个方子,若是还想活长一些,就莫要随意吃药。”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最需要人照看的病患,可是偌大的庭院里,居然只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侍从照料着他。

    最后还是崔尚书之前留下的那个小厮机灵,立马去房里那了一些笔墨宣纸出来,请神医落笔。

    神医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拿起笔蘸了蘸墨,笔悬在半空中停顿良久,然后一气呵成地落在纸上。

    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赵淮川的身边,身上别着一把剑,浑身被包裹在一身黑色的劲装之中,气息轻得旁人难以察觉。

    赵淮川有所感,但没有回头。来人是高程。

    高程低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原本神色淡淡的眸子猛然一凛,细碎地泛出了冷寒之意,脸色也顿时沉了下来。

    “可属实?”他低沉着嗓音,话里无端施了威压。

    “属实。”

    赵淮川沉冷的视线转向坐在那里一脸虚弱的崔三郎,眼底浮现出审视的意味。

    对方察觉到不善的打量,看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莫名地看在眼里就成了挑衅和不屑。

    赵淮川收回目光,吩咐了几句,就往外走,独留高程站在院子里,不动如松。

    神医好不容易写完了药方,一抬眼就看见与他同来的那个人没了踪影,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反正都是交易嘛,各取所需,他瞧完病就不欠他的了。

    他将方子递给崔三郎的侍从,最后皱着眉叮嘱道:“一定要按老夫所写的服用,莫要随意更改,还有,你若是真的想死的话就找个快些的死法,何苦一点点折磨自己。”

    崔三郎笑容不变,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慢慢地收紧。

    神医没再看他,将之前拿出来的那张药方一并带走。

    不懂药理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习医数十载,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个方子上的问题,这的确是和治疗风寒的方子像了九分,但是其中一味药的剂量出了偏差,也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误差,足以将一个人的身体彻底拖垮。

    ……

    东宫。

    偌大的宫殿内屏退了下人,显得有些空荡,四周静悄悄的,只余两人说话的声音愈发清晰。

    太子席地而坐,面前摆了一个矮几,上面放了一个棋盘,黑白棋子纵横交错地落在节点之上,黑子势大,虎踞半壁江山,总体呈包围之态,白子式微,隐隐有大厦将倾之势。

    “殿下,该您落子了。”

    太子从玉质的盂里捻起一枚莹润的白子,并不着急放下,看着棋局若有所思。

    他的对面坐着另外一个人,身着朝服,上面绣有展翅欲飞的仙鹤,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殿下可要仔细想想,这一步可难走。”

    “不急,学生可是许久不曾与老师对弈了,”太子忽然放下了手,将旗子搁在了一边,抬眼看向对面那人,“老师不觉得这棋盘像极了朝堂上的格局吗?”

    王太傅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此话怎讲?”

    太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黑子为攻,白子为守,可是无论怎么防守下去,老师总能找到破绽。”

    “老师是否觉得这一局学生是必输无疑了?”

    王太傅没吭声,依旧笑吟吟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太子重新捻起那枚白子,落在一个点上,然后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老师想让学生下这里,该您了。”

    白子落得不是地方,正巧去了黑子的包围圈之中,已然成了一步废棋,还连累到了旁边的几枚白子。

    王太傅笑着摇了摇头,“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风险太大。”说罢,他执起一子,略微思忖便落了下去。

    太子神情不变,甚至都没有再看一眼棋局,正对上对面人的双眼,然后在王太傅惊疑的目光中落下最后一颗白子。

    局势瞬间扭转。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确太为冒险,可旁人又怎么知道,他所认为的不可为也只不过是在为我做铺垫罢了。”

    太子垂眸看向棋盘,上面的白子已不复苟延残喘之气,反而呈现出压制性。

    “这天下就是一场棋局,若我身在局中,便只能是那执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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