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乡僻壤的地方，连棵树都是灰暗的。这一整片山头，错落了无数人家。
地界并不十分清晰，因此人员鱼龙混杂，根本谈不上什么秩序。
学校仅有一所，还是归私人所有，慈善的有钱人回馈家乡，感动了一众乡亲父老。流出来的泪水倒是真挚不已，一个年迈的爷爷情绪激动的拍拍孙子的脑袋，好像已经透过他稚嫩的脸庞看见了未来的西装革履，风光无限。
沈南语就是这么有了学上的。
五岁以前，她就是个野孩子，爬遍了十里八乡的所有山，淌过不同季节不同时间的山脚小溪，累了就躺在树荫下休息。
“南语，”奶奶第一回拿正经颜色对她，她有点陌生，“在学校要收心，不能这么疯了，可知道了？”
讲真，沈南语能懂个锤子，只管点头就是了，奶奶把衣服下摆最后一个褶皱抚平，总算放开她了。
沈南语立马跑到镜子面前，看着一个整整齐齐的自己——新衣服！
开学第一天早上，沈南语没等奶奶喊她，就自己乖乖洗漱，坐到了餐桌前——这木头桌子已经十余年了，坑坑洼洼的。
小手抠着桌子上的木屑，有点儿晒黑的沈南语叮嘱奶奶：“奶奶，注意时间，新学期不能迟到。”
是的，迟到了老师会让同学们给全班同学们讲笑话，沈南语觉得，这样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小小年纪，自尊心强到离谱的程度。
坐在教室里，房子里还有微不可闻的新建住宅的味道，周围四四方方，让沈南语有点不习惯，她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是这个样子的。
平常的她总是独立行动的，同龄的小朋友胆子太小，沈南语不屑于鼓励他们与自己为伍，干脆利落抛下所有伙伴，所以印象里她根本不可能和这么多同样年龄的孩子同时出现在某个地方。
她正在努力接受这一切。
第一排靠门的位置，沈南语能直接看见老师凌厉的步伐，下意识在全班吼了一句：“老师来了！”
嗓门挺大。
教室里果然一瞬间安静下来，沈南语得意的盯着老师带笑的眼睛，幼小的背脊挺的直戳戳的。
班主任周箐箐表示赞许。
“同学们，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成为一年级的小学生了，意味着我们要学会照顾自己，明白道理，在这个小集体里面，我会保护大家，也请你们帮助需要帮助的朋友。”
周箐箐刚师范大学毕业，从隔壁县城一路考出去的“人才”，情怀总是有的，所以在电脑还不那么普及的年代，看到网上那条招聘信息点了进去，阴差阳错、糊里糊涂也就顺利入了职。
她喜欢孩子，面对这么多鲜而有力量的面孔，总能再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眼神又不可避免暗淡了一瞬，不过是抬眼的功夫就恢复过来了，继续讲，这次嘴边的笑容明显了些，“刚才那位‘通风报信’的小朋友，就封你为咱们班的班长吧。”
沈南语愣住了，不敢相信指着自己，“我？”
周箐箐已经转过去头了，絮絮叨叨讲着班里的规矩。
“这张纸我就交给班长，课后贴在班级角，大家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触犯规则哦。”
下课铃适时打响，一群孩子就像捂不住的炸弹一样轰然弹起来，四处飞散。
沈南语颓了，骨头使不上力的感觉，斜斜倚在墙上，脸旁边是白色的瓷砖。
有人转转悠悠围到沈南语桌子旁边，“班长，以后罩着我们啊。”
“是啊是啊，就靠你了班长。”
沈南语愁眉苦脸哭唧唧，“这个班长免费送你你要不要啊，罩罩罩，我自己都唬不住还罩着你！”
山里的孩子野，闯祸的能力那不是盖的，沈南语机灵的跟个村口的哈巴狗一样，能让这群狗皮膏药粘身上？
那不能够。
“我站老师那边，不讲人情的。去去去。”
沈南语站起身来，准备去解决一下内急。刚从桌边缝隙里挤出来，走廊里横冲直撞的嬉戏打闹的一个同学“啪唧”一下狠狠踩在沈南语脚上，她听见自己心碎和牙碎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天前她亲自挑选的昂贵小白鞋上沾染了一个清晰的黑色脚印。
足足三十元人民币。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鞠躬，知道错了。
沈南语默念：与人为善、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生硬扯出来一个假笑：“滚。”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怎么能在脸上同时出现这么多情绪。
那人的朋友这才赶忙上前护着人躲远了。
她死死忍住想抬起来踹飞面前的人的腿。
她就是山林霸王，称王称霸惯了，她自从会走，就没让她爸妈好过过，三岁那年，年轻小两口终于痛心疾首，感觉亏待了自己，把孩子往乡下一扔，努力挣钱去了。
开始嚯嚯她奶奶了。
她奶奶跟她是一路人呐！治熊孩子简直是挑个筷子的事儿，现在的沈南语，已经乖巧太多太多。
班长当的还算称心如意，年纪毕竟还小，掀不起来什么风浪，沈南语刚开始只会板着脸去询问情况，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提出解决矛盾的办法了。
周箐箐又夸她了。
她没忍住，一股油然而生的虚荣心打心眼儿底冒出来，一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感觉轻飘飘的。
三年过去，沈南语也长大了，个子窜了不少，但站在同学们中间并不明显，这些日子依旧在山林里面乱窜，肤色还是黑黝黝的，五官却已经能看出来清雅的骨相美。
用若干年后的话说，那就叫清冷孤傲美人。
小地方的日子就是一条净流的小溪，放在一条河旁边不起眼，放在一条江面前不入眼，放在一片海面前看不见。
六年级，这么快就到了。
沈南语知道，用周大可爱的话说，他们现在这叫毕业班。
周大可爱，六六班班主任周箐箐的爱称。
沈南语起的，原因嘛，单纯觉得这个人可爱，就叫了，并不复杂。
周老师先开始揉她脑袋说她“没大没小”，可是老师眼角还没有皱纹，皮肤细腻光滑，分明就是个邻家姐姐的样子，沈南语固执，下次还叫，周箐箐也就默认了下来，慢慢的，成了全班对周箐箐独一份对爱称了。
周箐箐也感动，学生的感情真纯粹，她喜欢，叫就叫吧。
在这个小学待的最后一天，六六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毕业仪式，末尾，沈南语揪着那几个哭的最凶的男孩子坐周老师身边，这才放心，等这一切都不再混乱，沈南语才在前方不远处固定好相机，手指按下定时快门，三两步快跑，自己屁股刚一落座，相机骤然亮起强光，定格了一群年轻稚嫩的孩子们的笑脸。
照片最右侧，唯独沈南语那张面孔还没来得及摆好笑脸，身体因为在乎而紧绷，一双大眼睛空洞地盯着镜头，努力聚焦。
地界并不十分清晰，因此人员鱼龙混杂，根本谈不上什么秩序。
学校仅有一所，还是归私人所有，慈善的有钱人回馈家乡，感动了一众乡亲父老。流出来的泪水倒是真挚不已，一个年迈的爷爷情绪激动的拍拍孙子的脑袋，好像已经透过他稚嫩的脸庞看见了未来的西装革履，风光无限。
沈南语就是这么有了学上的。
五岁以前，她就是个野孩子，爬遍了十里八乡的所有山，淌过不同季节不同时间的山脚小溪，累了就躺在树荫下休息。
“南语，”奶奶第一回拿正经颜色对她，她有点陌生，“在学校要收心，不能这么疯了，可知道了？”
讲真，沈南语能懂个锤子，只管点头就是了，奶奶把衣服下摆最后一个褶皱抚平，总算放开她了。
沈南语立马跑到镜子面前，看着一个整整齐齐的自己——新衣服！
开学第一天早上，沈南语没等奶奶喊她，就自己乖乖洗漱，坐到了餐桌前——这木头桌子已经十余年了，坑坑洼洼的。
小手抠着桌子上的木屑，有点儿晒黑的沈南语叮嘱奶奶：“奶奶，注意时间，新学期不能迟到。”
是的，迟到了老师会让同学们给全班同学们讲笑话，沈南语觉得，这样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笑话。
小小年纪，自尊心强到离谱的程度。
坐在教室里，房子里还有微不可闻的新建住宅的味道，周围四四方方，让沈南语有点不习惯，她不知道为什么学校是这个样子的。
平常的她总是独立行动的，同龄的小朋友胆子太小，沈南语不屑于鼓励他们与自己为伍，干脆利落抛下所有伙伴，所以印象里她根本不可能和这么多同样年龄的孩子同时出现在某个地方。
她正在努力接受这一切。
第一排靠门的位置，沈南语能直接看见老师凌厉的步伐，下意识在全班吼了一句：“老师来了！”
嗓门挺大。
教室里果然一瞬间安静下来，沈南语得意的盯着老师带笑的眼睛，幼小的背脊挺的直戳戳的。
班主任周箐箐表示赞许。
“同学们，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成为一年级的小学生了，意味着我们要学会照顾自己，明白道理，在这个小集体里面，我会保护大家，也请你们帮助需要帮助的朋友。”
周箐箐刚师范大学毕业，从隔壁县城一路考出去的“人才”，情怀总是有的，所以在电脑还不那么普及的年代，看到网上那条招聘信息点了进去，阴差阳错、糊里糊涂也就顺利入了职。
她喜欢孩子，面对这么多鲜而有力量的面孔，总能再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眼神又不可避免暗淡了一瞬，不过是抬眼的功夫就恢复过来了，继续讲，这次嘴边的笑容明显了些，“刚才那位‘通风报信’的小朋友，就封你为咱们班的班长吧。”
沈南语愣住了，不敢相信指着自己，“我？”
周箐箐已经转过去头了，絮絮叨叨讲着班里的规矩。
“这张纸我就交给班长，课后贴在班级角，大家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触犯规则哦。”
下课铃适时打响，一群孩子就像捂不住的炸弹一样轰然弹起来，四处飞散。
沈南语颓了，骨头使不上力的感觉，斜斜倚在墙上，脸旁边是白色的瓷砖。
有人转转悠悠围到沈南语桌子旁边，“班长，以后罩着我们啊。”
“是啊是啊，就靠你了班长。”
沈南语愁眉苦脸哭唧唧，“这个班长免费送你你要不要啊，罩罩罩，我自己都唬不住还罩着你！”
山里的孩子野，闯祸的能力那不是盖的，沈南语机灵的跟个村口的哈巴狗一样，能让这群狗皮膏药粘身上？
那不能够。
“我站老师那边，不讲人情的。去去去。”
沈南语站起身来，准备去解决一下内急。刚从桌边缝隙里挤出来，走廊里横冲直撞的嬉戏打闹的一个同学“啪唧”一下狠狠踩在沈南语脚上，她听见自己心碎和牙碎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天前她亲自挑选的昂贵小白鞋上沾染了一个清晰的黑色脚印。
足足三十元人民币。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鞠躬，知道错了。
沈南语默念：与人为善、与人为善、与人为善。
生硬扯出来一个假笑：“滚。”她自己都佩服自己，怎么能在脸上同时出现这么多情绪。
那人的朋友这才赶忙上前护着人躲远了。
她死死忍住想抬起来踹飞面前的人的腿。
她就是山林霸王，称王称霸惯了，她自从会走，就没让她爸妈好过过，三岁那年，年轻小两口终于痛心疾首，感觉亏待了自己，把孩子往乡下一扔，努力挣钱去了。
开始嚯嚯她奶奶了。
她奶奶跟她是一路人呐！治熊孩子简直是挑个筷子的事儿，现在的沈南语，已经乖巧太多太多。
班长当的还算称心如意，年纪毕竟还小，掀不起来什么风浪，沈南语刚开始只会板着脸去询问情况，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提出解决矛盾的办法了。
周箐箐又夸她了。
她没忍住，一股油然而生的虚荣心打心眼儿底冒出来，一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感觉轻飘飘的。
三年过去，沈南语也长大了，个子窜了不少，但站在同学们中间并不明显，这些日子依旧在山林里面乱窜，肤色还是黑黝黝的，五官却已经能看出来清雅的骨相美。
用若干年后的话说，那就叫清冷孤傲美人。
小地方的日子就是一条净流的小溪，放在一条河旁边不起眼，放在一条江面前不入眼，放在一片海面前看不见。
六年级，这么快就到了。
沈南语知道，用周大可爱的话说，他们现在这叫毕业班。
周大可爱，六六班班主任周箐箐的爱称。
沈南语起的，原因嘛，单纯觉得这个人可爱，就叫了，并不复杂。
周老师先开始揉她脑袋说她“没大没小”，可是老师眼角还没有皱纹，皮肤细腻光滑，分明就是个邻家姐姐的样子，沈南语固执，下次还叫，周箐箐也就默认了下来，慢慢的，成了全班对周箐箐独一份对爱称了。
周箐箐也感动，学生的感情真纯粹，她喜欢，叫就叫吧。
在这个小学待的最后一天，六六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毕业仪式，末尾，沈南语揪着那几个哭的最凶的男孩子坐周老师身边，这才放心，等这一切都不再混乱，沈南语才在前方不远处固定好相机，手指按下定时快门，三两步快跑，自己屁股刚一落座，相机骤然亮起强光，定格了一群年轻稚嫩的孩子们的笑脸。
照片最右侧，唯独沈南语那张面孔还没来得及摆好笑脸，身体因为在乎而紧绷，一双大眼睛空洞地盯着镜头，努力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