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渐弱,海浪也逐渐退歇,车澈先生看着雨后的残阳铺洒在这座已经千疮百孔的城市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他担心的是这场风雨之后,安宁可以支撑多久?

    夕阳沉沦,晃的人睁不开眼,常逾身上沾满了泥沙,一向最爱干净的常逾在这一刻也治好了他的洁癖,夕阳将沾满血污的竹骨剑照的晃眼,常逾二话不说就开始在竹骨剑的周围找着秦岭,终于在死尸堆里看到了那张熟悉了脸···可他身上的血已经将身上的素娟染的血红···

    常逾将秦岭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可秦岭瘫软的身体让常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伤哪了?你伤哪了?”

    见秦岭没有任何回应,常逾抱起秦岭一边跑一边喊着乔林的名字···

    乔林看见秦岭的瞬间,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慌乱,白鹭握着乔林的手,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这个眼神宛如定心丸一样给了乔林信心···

    可这样的惨状,白鹭也有些不确定了,伸手去探了秦岭的鼻息···看着乔林和常逾恳切的眼神,白鹭朝着二人点点头,示意还活着···乔林赶紧理清了思绪,让人赶紧将铠甲卸下,将箭折断,止血,清创,包扎,白鹭也没闲着,将止血的药丸给他服下,又拿了参片塞进秦岭的口中···

    只是刚塞进去,秦岭便咳出了血,刚刚的药和参片是一样也没喂进去…

    乔林顿感不妙,这样吐血,应该是踩踏导致的肋骨断裂,而断裂的肋骨插入了肺中,若是不取出断骨缝合缺口,是神仙难救,可这刀下去,或许就真断送了他的命,此刻乔林没时间犹豫,他记得秦岭说过,赌向来都是五五开,与其放任自流,不如博上一博。

    乔林:“刀,把刀给我!”

    常逾见秦岭吐血,瞬间慌了,又听闻乔林要刀,便送上自己的刀,乔林没理,白鹭从乔林的药箱一侧的布袋里拿出刀烤了火递给乔林。

    乔林:“帮我按着他!”

    乔林本以为这一刀下去,秦岭会痛醒乱动,可是没有,就如同死了一样,安静的连睫毛都不动分毫,白鹭也担心的紧,时不时的探一探他的鼻息…

    一旁的盘子里,断骨,断箭,看的骇人…

    没人敢问乔林如何了?只是现在,白布未覆秦岭身,那便是证明人还活着,至于秦岭之后如何,能不能活,那就得问老天爷了···

    常逾不知道自己是被乔林如何推出去的,只知道那晚的夜色很美,也很冷···

    决河堤,安百姓,东瀛闻讯突袭,率众五万于德州城外合围,欲破我军防线,主帅戚言死守防线,歼灭敌军四万一千余人,我军死亡四千九百五十三人,重伤四十七人···

    常逾不知自己是如何写下的这封捷报···只是觉得落笔有千斤重···

    常逾守了秦岭一夜,平日里坐没坐相,睡没睡相的小狐狸,如今安静的倒是让人不习惯,乔林忙活了大半夜,终于将所有的伤兵都处理完了,刚洗了手,准备打个盹儿去休息一下,就看见常逾的帐子里还亮着灯,便走了过去。

    常逾虽是打着盹,可是一听到声响瞬间惊醒,只是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看向来人,而是看向了秦岭,在确认秦岭没有醒之后,失落和疲惫都爬上了那张冰封不动的脸上。

    乔林:“你守着他也没用,没个两三天,他醒不了!你也好几天没歇了,回去吧歇歇!”

    常逾毫无灵魂的喃喃道:“没事,我在这踏实!”

    乔林挽着袖子,既然劝不动,他也不费那个嘴皮子了,这常逾和秦岭一样,就是犟,只不过他们对待犟的事情都是因为对方。

    乔林:“还有个事儿,你之前托我给医药谷的信,有消息了,和我想的一样!无药可解!”

    即使常逾答应了秦岭不再去寻找解药,但私下还是骗了他,他不在意秦岭知道后会怎么发脾气,他只想私心的让他活着,那么察觉之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付得起。

    常逾双手覆在脸上,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这样的答案他好像已经听习惯了,他多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文火煮心,最是熬人了···

    兴城和德州捷报频传,可即便如此,皇帝依然愁容满面,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如果说东瀛这边是迫不得已,那么兴城那边可是他决定的主动出击,虽然兴城大捷,减少了东瀛那边的压力,拓跋翰思的死也引起了不小的响动,好像一切都在像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可即使伤亡再小,也是有些无辜的人会遭受无妄之灾,而且在皇帝的认知里,所谓的伤亡可不仅仅是受伤和死亡,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一样是他们决策下的苦难。

    小胜子端来了一盅绿豆百合汤来,皇帝扶额,小胜子是他身边的人,一般的嫔妃可是指使不动他的,八成是皇后叫人送来的。

    齐友臣奉旨前来,皇帝这一次没有叫主战之人,也没有叫主和之人,而是叫了中立的齐友臣,齐友臣是齐太傅的幼孙,自上次登科之后,因为其激进的性格,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官职也并不高,可他频繁被皇帝叫进宫议事,这让朝中有些迎风草觉得,皇帝这是在考验他,加上他的妹妹,马上又要得以高配太子身边的林东,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齐大人以后一定是朝廷栋梁,即使他现在官职不高,大家也都尊称其为一声齐相公。

    齐友臣虽然性子激进,可行事还是稳妥的,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那么拘束,这朝臣行礼是对皇帝的敬畏,是不假,可皇帝觉得,省了这些假模假样的时间,自己能多做许多事情。

    齐友臣也没有空着手来,皇帝之前吩咐他的事,他已经做好,整理上书,皇帝看着他的折子,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他像是第二个常逾,只是常逾比他知进退。

    皇帝将折子放在一边,不是说不满,反而是太满意了,任谁都是挑不出错来,其实不是这大齐江山下没有能人,而是被之前的那些乌烟瘴气给迷了眼。

    皇帝看着齐友臣的拘束,也是累得慌:“随意点,今日朕叫你来呢,也不是谈什么公事,只是有些迷茫,想问问你的想法!”

    皇帝手中的珠串揉搓多来回作响,齐友臣看在眼里,又看了看纹丝未动的绿豆百合汤,知道皇帝心焦,也大概猜到了为何叫自己来。

    齐友臣卑微躬身:“微臣人微言轻,怕是不能为圣上解惑,吴凤杰吴大人为人忠正,或可信用一二!”

    皇帝看着他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笑出了声:“朕记得你可不是这个性子的人啊!”

    齐友臣有些尴尬的笑着:“曾经是微臣不懂为官之道,如今懂了,是该从众如流的!”

    皇帝不怒自威,皇家威严在这一刻如同刽子手上的铡刀,目光如炬,令人生畏。

    皇帝忽而冷声:“为官之道?你是齐太傅的幼孙,如今才知道所谓的为官之道,会不会太晚了?”

    见齐友臣不言语,皇帝用扇子将那份折子往前推了推,他有话要说,但却没有写在折子上,看来是为了避人口舌,如今又利用皇帝今日的召见,来点醒皇帝,这是欲盖弥彰啊!

    皇帝敲了敲桌案上的折子:“看来这份折子,你是费了心血写的了,直接说吧,朕没时间听什么措辞!”

    齐友臣跪在皇帝面前,跪的不是皇权,而是天下苍生:“微臣在吏部整理朝中名单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一个闲职,却不知道一个整理闲章的茅草书屋,会让人踏破了门槛!如今微臣甚至不知道为家妹寻的这门亲事到底是对是错了!”

    皇帝察觉他想要说的事情,折扇开言:“你想说,他们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每人都有说辞,官职低的用子女婚姻攀上了官职高的,田产铺子私下变卖沦为私产,互相帮衬便是所谓的官官相护!”

    齐友臣惊骇之色爬上颜面:“圣上知道?”

    皇帝抬扇,示意让他起来:“肃清朝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为甄相翻案是一步,重新科考也是一步,此事呢有人在负责了,你不必担忧!”

    齐友臣下意识的猜测:“是吴大人?”

    刚刚齐友臣提及吴凤杰的时候,皇帝并没有接话,就像是早就藏好的东西,不想被人发现一样,而且皇帝还派了太医亲自去照顾吴夫人的胎,足以证明对吴凤杰的重视,所以这件事情大概率是吴凤杰在暗中排查。

    皇帝不语,这样的试探可和刚刚的不一样,皇帝没有龙颜大怒,就是恩赐了!

    齐友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再次下跪:“是微臣不该揣测圣意!”

    皇帝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心思忠正,让他知道了,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便让他起来:“行了,朕需要你之前无畏的性子,你也别装成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你演的累,朕看的也累!”

    齐友臣明白,皇帝这是要让他在某个时间里,利用自己的性子,帮吴凤杰一把:“微臣愿为圣上排忧解难!”

    皇帝见齐友臣如此上道,便继续开口:“既然已经揣测了圣意,那就不如再猜猜,朕为何叫你来?”

    齐友臣:“是因为两面开了战事吗?”

    皇帝再次不语,只是这次不似刚刚的恼怒,算是默认。

    齐友臣:“微臣只能说,偏信则明,可明暗之间的交错,总有模糊混沌的时候!是舍一人救百人还是所有人的寿命折半,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所谓谋定而后动,微臣相信,圣上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皇帝:“朕知道,怎么做都会有异议,可朕想说服自己,做了最优解!”

    齐友臣:“一枕槐安,玉汝于成,有人心思蝎蛇却佯装伪善,就像是这京中高墙大院里养成的孩子,天生高傲,视以人命卑贱,用鲜血养出来的鲜花,包装的再美,也是带着血腥味儿的!圣上贵在仁厚,是最难得的君王之品,光凭这一点,谁敢言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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